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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海盗不知道老大脑子里转悠着什么念头, 还在朝其他人挤眉弄眼地笑。
阿比盖尔忍不住下去了,过去抬腿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骂道:“都给我老实点。”
这时, 漂亮冷淡的青年抬手摘下了帽子……海盗们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他”的帽子是挽得整整齐齐的银发,绯红的眼睛堪称罗兰人众所周知的标志,诸神在上啊!一个荒唐得难以想象的猜测出现在海盗们的脑海中。
“诸位先生,”银发红眸的“贵族少爷”说,目光扫过隔间里的所有人,“晚上好。”
“晚上、晚上……晚上好!”
海盗们梦游一般, 磕磕绊绊地回答, 下一刻,大副如梦方醒,从椅上蹦了起来,惊恐万分地看了看自家老大又看看银发青年。他的声音硬生生拐了八个调, 还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女王陛下?”
阿比盖尔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女王:“请允许我为他们的失礼致歉。陛下。”
椅子摔倒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刚刚还一个比一个没正形的家伙接二连三地蹦起来,慌里慌张地收拾桌上的乱局,还顺带努力想把自己整得人模狗样点。女王笑着摇了摇头, 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让它们继续放那里吧,轻松些先生们。”女王亲切地说,还拉开一张空椅子,主动在赌桌前坐下, “今天晚上是个难得美好时光,我为打扰了你们的娱乐感到抱歉。要再来一局吗?”
海盗们看看她,又看看阿比盖尔。
和女王赌博, 多么罕有的机会,这是可以吹上一辈子的英勇事迹!海盗天性里的桀骜和冒险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别板着脸,阿比盖尔。”女王从桌面上拿起一副纸牌,伸手时衣袖被向上带起,露出一截苍白细腻的手腕,腕骨消瘦伶仃。她没有回头,却好似猜到了此刻阿比盖尔是什么神色,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难得美好的夜晚,不是吗?”
“好吧……”
阿比盖尔无可奈何地答应,就要走过来在女王身边坐下。
“陛下,”大副简直要为自己的勇敢鼓掌,他硬生生顶着阿比盖尔飞过来的眼刀开口了,“有头儿在,我们不敢赌啊。”
女王转头,看了阿比盖尔那张脸一会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阿比盖尔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大副和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道:“您能让她先出去等一会吗?”
砰。
阿比盖尔站在地下赌场的长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家伙当着自己的面把门关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拔出马什托刀进去收拾一通这些混蛋,还是该相信阿黛尔心里有数。
对着门愣了一会,阿比盖尔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句“小兔崽子”,无奈地靠在走廊上,甩着刀花开始等待。
…………………………
房间的灯火忽明忽暗,海盗们没有像阿比盖尔想的那样,得意忘形地忘了分寸。恰恰相反,他们前所未有地严肃,在桌子边坐得端端正正,在烛火下,他们从面对阿比盖尔时又怂又贱的家养猎狗,摇身一变,成了一群排外的野狼。
目光森然,带着审视。
“阿比盖尔有一批好船员。”
女王没有惊讶,她平静地洗牌。
纸牌最初原本是贵族们的宫廷游戏。印刷术尚未普及的时候,宫廷工匠需要手工绘制供贵人们玩耍纸牌,并用金粉和宝石加以装饰。昂贵的甚至有用象牙来雕刻。但是等到十五世纪起,铅活字版机械印刷机被发明出来后,这种宫廷游戏便迅速地平民化了。
眼下女王拿在手中的便是一副带有沿海特色“平民纸牌”,纸牌背面共有航船、鲨鱼、水手和灯塔四种花色。
大副剪了一下蜡烛的烛芯,火光一跳,先是暗淡一下,随后变得比先前更加明亮。
“没办法,”大副说,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拔出来,匕首的寒光在烛火下一闪。他将匕首插/进桌面,抬起眼,“我们老大其实就是个蠢货啊。”
想要指望一群无法无天的海盗对帝国女王有多少敬意,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副也好,其他海盗也好,这几次参与战斗,比王室开出的条件更重要的是阿比盖尔的意志。玫瑰海峡“无冕之王”的真正含义其实是,在铁十字海盗团中,阿比盖尔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船员们追随她就像追随自己的君主。
“我们这些人,很多一开始扔到别的海盗团,他们看都不会看。是老大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我们捡回去的。没有老大就没有今天的铁十字海盗团,所以老大想要干什么我们都跟着她。”大副注视着桌面上的匕首,“我说这些只是想请您明白,她虽然没有家族,没有商队,但也不是孤身一人。”
“你们在担心我将她作为棋子,是吗?”
女王轻柔地问,与她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她锐利得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目光。
在那样的目光前,海盗们明明人多势重,却觉得自己成了被拷问的一方。女王平缓的语调带来的压迫力甚至超过他们以往迎战任何一支船队。她的威严蕴藏在不动声色中,犹如潮水一重一重地叠压而来。
“是。”大副咬牙说,“您是要让我们老大上战场,而上战场的人从来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您要带走我们的老大,我们就得确认,您不会随随便便地将她当作什么棋子——大人物不是罪喜欢玩这套吗?让她去送死,成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牺牲品。”
“如果您这么做了,我们这些人就算拼了命,也要替她报仇。”
桌上的其他海盗们一言不发,一起拔出了刀,插/进桌面。
“想过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吗?”
女王随意地抬眼,她的眼睛长而内敛,外眼角微高,眼角走势平直,尾端微微上扬。昏暗里,犹如微露锋刃的寒刀,克制冷漠,隐含力道。
海盗们的匕首在她的眼光中,忽然变得暗淡。
“想过。”大副虽然还迎着女王的目光,但额头上已经开始出现冷汗,“但如果您因此迁怒老大,那么您便不是值得她效忠的人。那么就算回头被她扔进海里,又或者您将我们扔上断头台,我们的命也不算白交代。”
他将自己的手放到桌上。
“请您不要怪罪老大和其他兄弟,这都是我的意思。在这赌博结束之后,我可以切下自己的脑袋来谢罪。”
大副一张手夹在手指间的七枚金币整整齐齐地掠出,在桌上钉了一排,笔直如战线。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让我们老大卖命,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指挥铁十字海盗团。”
“请。”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阿比盖尔在走廊上转了又转,等了又等。
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一些呼喝牌面大小的声音,期间夹杂着酒瓶哐哐扔了一地的响动。阿比盖尔越发急躁起来,她之所以禁止那些家伙赌博,是因为他们赌起来简直就是群不要命的恶棍。一般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咒骂两句,听着又一个酒瓶被扔到地面,阿比盖尔终于忍不住,撞开门,闯了进去。
“都给我适可而止些——”
阿比盖尔的声音卡在了咽喉里,她错愕地看着赌房里的情形。
酒瓶子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海盗们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几个醉鬼抱着桌角,哎呦哎呦地一会喊着心上人的名字,一会喊着那个王八羔子欠了几个硬币还没还。唯一一个还坚持坐在桌前的海盗是大副,但也已经一晃三摇。
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女王。
她每个袖口都扣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浑身上下还是像齿轮一样精密严谨。坐在一群醉鬼中间,就像是一把苍白沉默但震慑八方的宝剑。阿比盖尔进来后,她便站起身,朝着对面的大副微微颔首。
“老大……”大副竖起拇指,傻笑着,“您的眼光真不错,我……我服了……”
赌博,最重要的就是心性。
海盗们之所以屡屡上了赌场的黑名单,就因为他们都是一群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能够对着匕首面不改色地继续下注。很少有人能够抗住他们这样逼人的气势,最后输的人其实不是输在计算和技术上,而是输在了胆魄。
但今天这群法外之徒遇到了最可怕的对手。
他们自认为足够疯癫,今晚生生在那位银发女王平静的报数和始终不变的语调中被击溃了全部信心。他们拔出来示威的匕首,她只做了一件事就让它们成为了玩具——她随意地抽出一把枪,放到桌面。
——收起来吧,最后我输了我自己来。
“走吧。”女王将小玫瑰插/回腰带上,朝阿比盖尔笑笑,“他们以后有段时间不会赌了。”
阿比盖尔看了一眼海盗们,又看了眼女王,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时间不早了,她只能先带女王返回行宫。
女王与阿比盖尔离开之后,大副坐在房间里,傻呆呆地看着蜡烛,裂开嘴。
“老大,你的选择没错。”
他轻声道。
最后一轮,女王抽出一张牌,放到桌面,推向他。他翻开牌后,就要去拔出匕首履行承诺。
“让你的脑袋继续待在它原来的地方吧。”她制止他,“放心,她不会成为枉死的牺牲者,她会成为帝国骄傲的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