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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绥和元年,一场历史罕见的大寒潮席卷了华夏大地,关外十余郡乃至南方各郡都遭了雪灾。只有关中地区占着地利,重重山脉阻挡了风雪,免了这桩劫难。
春来夏往,关中粮熟,有关外饥民啸聚为盗,又有西域匈奴趁火打劫,纷纷入关抢掠,天下乱象频现,社稷不稳。
却说乱世必有英雄出,为平天下之乱,朝中一个大贤人献“安汉七策”,天子照策准行,不过数月时间,流民安定,西域平宁,海清河晏。天子大喜,大赦天下,犯死罪者免死,因罪革除功名的士子官员全部免罪起复,一时天下欢腾,称颂天子圣明。
夏往秋来,一轮朝日初升。
武关通往长安的驿道之上,远远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者是一位老人,身量约有八尺高下,身着青色深衣,脚踏丝履,望之如一名文士,但头上却不像儒生一般,裹帻覆巾,只用一枚玉簪束发。此人两鬓发色尽白,但脸上绝少皱纹,一双狭长的凤眼精光湛然。。
矮者是一位少年,身着黑色短裾,一手牵着一匹红马,似乎是个童仆。这少年看上去不满二十,身量还未长成,皮肤黑黄,身材消瘦,像是有什么病症,但一双眸子却是颇有神采。
这位老人名叫杨洵,字若虚。少年名叫杨熙,是若虚的弟子。两人自南方江夏而来,要往大汉都城长安而去。
秋意渐浓,天高云远,官道两旁田地早已收割完毕,歪斜的黍秸快要被黄土掩盖,不时能看葱茏树林,从黄土的缓坡上一路绵延下来,三五成群的羊只马群,在坡下野地翻找着吃食,一派祥和。
杨熙自小与先生一同生活在江夏,只在山间隐居,此时此刻只顾四处眺望,饱看关中美景。
正行走之时,突然听到道旁草丛之中一声唿哨,就见一道黑光闪过,风声劲急,直向若虚先生面门激射而来。
若虚先生见那黑光袭来,只是微有诧异,也不见他有甚别的动作,只是微微抬手,便是险之又险地将那黑光夹在指间。仔细一看,那物竟是一枚黑沉沉的乌木弩箭,铜制箭镞磨得光亮,泛着蓝茵茵的毒芒。
“何方宵小,敢来阻我道路!”若虚先生一声怒喝,手中弩箭已是反手掷出,风声竟比袭来之势迅疾数倍,那草中射箭之人都未反应过来,便一声惨叫,给那弩箭钉死在地上。
但是这一箭只是投石问路,草中呼哨之声连响,“铮铮”弩箭出匣之声竟有四五处之多,数道黑光如毒蛇一般纷纷向若虚先生射来。
此时若虚先生已有警惕,竟是丝毫不见慌张,口中只是低喝一声:“卧!”就见少年杨熙如演习精熟一般,直接向地上卧倒,那马儿竟也跟着卧在地上,停步不前。
而若虚先生却似化为一道青色魅影,手拿脚踢,大袖翻舞,竟是将四五道弩箭或拿或卷,或反弹射回,一根不剩地阻了下来。
“这老儿硬手,兄弟们扯呼!”一轮暗杀不成,反而有好几人被若虚先生射倒在地,袭击之人顿时慌了神,抛下手中弩机,回头便跑。
若虚先生怎会让这袭击者轻易逃跑?他双手一抬,两支弩箭就把逃跑二人射穿,也没见他脚上如何发力,那幸存的最后一人已被他揪住后领,扑地砸向地面。
那袭击者被摔得头晕脑胀,抬起头来之时,发现已是受制于人。这人豹眼环睛,有一部钢针也似的大胡子,模样甚是粗豪。但是看到身边兄弟几乎瞬间被杀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热泪上涌,大叫一声:“兄弟们,哥哥对不起你们,未能手刃乱臣贼子,还搭上大家性命!”
说罢,此人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猛地朝自己胸口刺下。他已知武艺与若虚先生有云泥之别,现在只求速死,免受折磨拷问,再不奢望能杀掉若虚。
但是匕首还未及肌肤,他的手腕就被牢牢箍住,然后只听咔嚓一响,腕骨剧痛,已是被生生掰断,匕首便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大汉放声惨叫,只是大喊:“你杀了我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若虚冷哼一声,傲然道:“老夫仇家无数,想杀我者能从这里排队到长安城,何用问你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人,就敢设伏杀我?”
大汉手腕被折断,疼的头冒冷汗,但是毕竟刀头舔血多年,却也颇是硬气,耿直脖子道:“你却也知仇家无数!今日杀不得你,算老子技不如人,也怨不得别人,只可惜我一干兄弟白白陪我送死!”说着虎目之中又要垂下泪来。
“你这汉子倒还有情有义,”若虚先生回头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杨熙,“熙儿,你来说,此人我是杀还是不杀?”
杨熙虽然满面尘灰,但仍是一丝不苟地向先生一揖:“熙以为,既凶徒奸计未逞,也已付出足够代价,此人既然幸存,便不杀也罢。”
话音未落,就听“咔啦”一声脆响,那大汉的脖子已被若虚先生重手扭断,那人的眼睛圆睁,一脸全是不可思议之色,但是喉中只能发出几声“嗬嗬”之声,就此死去。
杨熙见先生突施辣手,不由得呆立当场。
“熙儿,若你同情于他,那就直对我说,不用矫饰这些虚言。”若虚先生平静地说道,“但是你还要记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这汉子见伏杀不成,第一个转身逃跑,等到被我擒住,又一口一个兄弟义气,不过是想侥幸逃得性命罢了。若一个人真想自杀,法子是多的很那,怎能一刀不中,就此放弃,还要与我啰嗦这些?”
杨熙冷汗津津,方知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被那大汉打动,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说出那番话来。不是先生看破,可能自己真的想要放掉这个心怀叵测之人了。
若虚先生看也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转头便继续沿着驿路向前走去。杨熙自知犯错,只得默默牵马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若虚先生走在前面,见杨熙跟在身后一言不发,也觉方才话说的有点重了。杨熙毕竟只是一名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又离群索居,长在山野之间,分辨不清这些人心诡谲也是在所难免。
于是他又主动开口道:“熙儿,你可知这些人为何要害我?”
杨熙略一思索,道:“先生曾为朝上重臣,虽久居山野,此时得天子相召,返回长安之后必有重用,定是朝上有人嫉恨,故要加害,不知是也不是?”
若虚先生笑道:“此其一也。方才那些袭击之人,均是短衣粗褐,必是亡命之徒。此处为长安辖境,不管你我是否被杀,咱们在此处遇险,京兆尹的官员必然要首担干系。看来这幕后之人,必是不想让这京兆尹的官儿坐稳位子,要借此生事。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啊!”
杨熙听先生细细分剖,这才恍然大悟:“这幕后之人果然厉害,不管我们是否被杀,他都能坐收渔利。”但是不由心下恻然,“只可惜这袭击之人,都白白送了性命。”
若虚先生最看不惯杨熙这柔弱寡断的性子,不由冷笑一声道:“人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也不会放过我等。譬如前方这一彪军马,若是向我等杀来,又有甚话可说?”
杨熙往前一望,顿时大惊失色。
在那驿路前方,果真有一彪军马列队道旁,数十骑军士衣甲鲜明,杀气腾腾,仿佛正欲向着师徒二人冲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