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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墨郡主见杨熙盯着那位小姐离去的背影,表情茫然,魂不守舍,心中忽地一动,冲口问出:“杨熙,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杨熙被她一问,顿时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看着尹墨郡主清亮的眸子,嗫嚅了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尹墨郡主看他的表情,心中已是猜到了八九分,不由得微微一酸,脸上却笑如璨花,道:“你们汉人,做什么事都是扭扭捏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杨熙心中有气:明明是你来搅局,将丹青小姐气走,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不由得还嘴道:“那你们胡人便是爱憎分明,什么都能说出口来吗?”
尹墨郡主一愣,忽地仿佛想起什么害羞之事,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杨熙是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见她脸红得莫名其妙,哪里猜得到女儿家的种种心思?不觉又劝道:“我知道你们匈奴人性情洒脱,但是毕竟现在身处汉地,你又是个女儿家家,以后莫要在大街上与我拉拉扯扯,让人看见太不雅观,也损害你的清誉。”
尹墨郡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口气,慢慢放开他的手,低声道:“你们大汉是礼仪之邦,肯定视我们匈奴人为蛮夷。但是我们的部族生活在草原和戈壁之上,没有你们大汉的千顷良田和膏腴之地,整日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日子,生存活命都有极大困难,哪有闲暇去管那劳什子礼法?都是活在今天,不想明天罢了!”
她抬起头来,双眸闪耀有如星辰,直视着杨熙的双眼道:“所以我们胡地之人,从来都是爱恨分明,若是爱谁,便直接表达,若是有仇,也是立刻便报!”
杨熙吃了一惊,看着尹墨郡主的眼睛,只觉她仿佛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阵打鼓不休。
就在这时,突然街角转过二人,一见杨熙,惊喜大叫道:“杨功曹!”杨熙定睛一看,原来是吕节和老沈二人,一同向他奔来。
“出什么事了?”杨熙见二人跑得惶急,也顾不得听尹墨郡主说话,赶紧向二人询问。
吕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看见杨熙身旁的少女,也不敢随意说出那些与办案有关的话题,只是压低声音道:“功...功曹,是案子上的事,咱们且借一步说话...”
尹墨郡主生性好奇,看这吕节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得怒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
杨熙苦笑道:“吕从史,就在这里说罢,这位是...宫中的贵人,便当着她说也无妨的。”
吕节看看杨熙,心中对他的钦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泛滥不绝。昨天来此处时,便有个清丽少女向他行礼问好,今天又来了个美貌胡女,还是宫中贵人,这个少年上司真是神通广大,果然不可小觑,让人钦羡无比!
他心中对杨熙虽然钦佩,但也不敢误了案情大事,便低声说道:“刚才我与老沈在左近一间酒楼上等候功曹,却看见有一个游侠儿在那小巷周边逡巡不去,看起来非常可疑。我们怕打草惊蛇,便想远远跟踪,但一下了酒楼,这人却不见了。我们得了这个线索,便赶紧来报功曹知道。”
杨熙方才被这二女折磨的心力交瘁,此时一听案情或有进展,顿时来了精神,道:“走,咱们去看一看!”
尹墨郡主见杨熙竟是在侦查案件,顿时也来了兴趣,非要一起同去,杨熙拗不过她,又知道她武艺不弱,就算有什么危险,应当也能自保,便带上她一起奔向现场。
这里离案发现场并不太远,几人很快便来到那小巷旁边,杨熙刚要举步走入小巷,吕节却道:“不是这边。”竟带着他走到小巷旁边的宅子旁边,道:“是这里了,那人便是在这门首转了许久。”
杨熙抬头一看,这不是那前大司农孙子严的旧宅吗?那孙子严受到淳于长案影响,被罢官免职,家产抄没,这桩宅子也被贴上封皮,荒废了半年之久,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瞎晃
吕节从旁提醒道:“功曹,那‘杜稚季’案,也与这孙子严有关!”
吕节一语惊醒梦中人,杨熙只在想这孙子严与陈都案的关系,却差点忘记了还有一桩积案,却是要追捕那游侠杜稚季!
这孙子严被罢官免职,不正是因为他曾经收留过那淳于长的门客杜稚季吗?
想到这里,杨熙心中一紧,问道:“那个游侠儿,会不会就是杜稚季?”
老沈摇了摇头,道:“决然不是。那杜稚季在长安一带颇有名头,很久以前我曾见过他一面,那人身量相貌皆与杜稚季不同,却是个陌生面孔。”
杨熙一想也对,这杜稚季正在被通缉当中,正不知躲在何处,哪里可能在大街上乱晃?忽听那尹墨郡主插嘴道:“你们可看清那人的面目?”
吕节和老沈一齐点头道:“我们居高临下,将那人的身量相貌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个粗豪汉子,身穿缁衣,不修边幅,一看便是那游侠派头。我等也算是京兆尹的老人,如果是长安城内的游侠破落户,我们总会有些印象,但这人看起来却甚是脸生。”
尹墨郡主咯咯一笑,道:“那便好办了,反正他也没看见你们,对你们没甚防备,咱们便守在那酒楼之上,若是这人再来,便将他拿下便是!”
杨熙挠挠头道:“那他若是不来?”
“你们就当陪本姑娘喝酒了!”尹墨郡主妙目一转,白了他一眼,当先转身走向街边酒楼。
三人面面相觑,只得跟她一起走到楼上。
酒楼老板一见这一行人走进酒楼,便心头猛跳,大叫不好。
这个胡女经常在长安城内酒楼饮酒,全长安城的酒楼几乎都认识她。此女放浪形骸,当街饮酒,大违汉家礼教,偏生她又不知有何背景,有司对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横行街市,无人来管。此时见她带了一群人上了楼来,老板顿时心胆巨寒,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果然只见这胡女大喇喇走上二楼,坐在当中一张桌前,向老板道:“好酒好菜,只管搬上来!”
三人被她拉着,惴惴然坐下,果然听到旁边老板叫苦道:“姑娘,咱们大汉不许男女同席而坐,咱们还是分两桌吧!”
只见尹墨郡主把眼一瞪,怒道:“要你管那么多!我自己都不怕,你又怕什么?保管不会给你惹上麻烦就是了!”一旁用饭之人见她刁蛮,都是纷纷侧目。
杨熙眼看尹墨郡主又要闯祸,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吩咐吕节亮明身份,言是京兆府公干。那老板得了这个由头,心中才稍稍安定,连带着将楼上其他客人也给劝走,止余杨熙一桌客人留在楼上,观察那街上动静。
须臾酒菜皆上,杨熙身有寒症痼疾,生怕引发病症,不敢饮酒,便另吕、沈二人与尹墨郡主对饮。这尹墨郡主虽是女子,但酒量甚大,那老沈年纪不小,不胜豪饮,饮了一斗便不胜酒力,只有那吕节却是酒中豪杰,饮了两斗还是若无其事。
看看日影渐西,那孙子严旧宅之前也无有一个人来,饮酒的三人却均已不胜酒力。杨熙左右无事,便将几个月来在京兆府当差,遍游京畿十二县的经历说给尹墨郡主听,那尹墨郡主脸带潮红,认真倾听,一双妙目一瞬不瞬,不离杨熙左右。
杨熙看着她满脸神往之色,以为她久在长安无聊,以至于对他游历各县心生羡慕,不由得许下承诺,若是有机会,一定带她也出城转转。但他哪里想到,女儿家却是另有心思呢!
转眼到了傍晚,路上行人纷纷归家,几人苦等半日,却再也不见人来,杨熙不由得怀疑,是吕、沈二人太过敏感,导致把一般路人当作嫌疑了。正想提议大家归去,突然之间那吕节一声低呼,指着楼下道:“又是那人,他又来了!”
杨熙等人连忙往楼下看去,果真见一名粗豪大汉,牵着一匹雪青马儿,在那孙子严宅前徘徊不去。几人看得真切,只见那人四顾无人,将手一扬,一个黑黝黝的物事便被他丢进墙头,隐约传来丁当响声。
众人心中大喜,却只听杨熙“啊”的一声,惊道:“这人...这人我好像见过!”他看着那人手牵之马,和他的身形姿态,猛然想起,当日他随尚书署王获第一次去京兆府报道的时候,曾经在府前碰见过此人,还跟他口角过几句!
“别管那么多了,先拿住此人!”老沈立功心切,抓起一旁的水火棍便往楼下奔去,杨熙和尹墨郡主也从后跟上,吕节心中大急,一边下楼一边喊道:“功曹当心!这厮手中说不定持有器械,可万万莫要受伤了!”
这酒楼之上骚动一起,那个汉子立时便已惊觉,立刻翻身上马,纵马向着城外奔去,路上行人惊叫连连,慌忙避让。
老沈从后赶去,但哪里追得上奔马?只能边跑边喊道:“京兆尹公干!拦住这匪人!”立刻便有金吾卫的巡卒听见,向这边疾速聚拢而来,向着那奔马尾追而去。
那尹墨郡主看那游侠儿纵马逃窜,一时技痒难忍,运起轻身功夫正要尾追而去,却被杨熙扯住了袖子。
“人都跑了,还不快追?”尹墨郡主一脸焦急,仿佛抓人破案是她的事一样,在那里跳脚不已。
“那边便让老沈追去,我们还有别的事。”杨熙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看得尹墨郡主心中跳了一跳。
那吕节此时才追下楼来,见杨熙和尹墨郡主却并未追出,也是心中疑惑,问道:“功曹怎么不去追那嫌疑?”
杨熙不答,转过身来上上下下看那孙子严宅的大门,又侧耳倾听一瞬,道:“追得上追不上,那都无所谓了。这人鬼鬼祟祟往这宅子里扔东西,说明古怪是在这宅中!”
他打量着那宅子门上的封皮,道:“若我要入宅查案,是否可以破门而入?”
吕节深谙官场门道,慌忙谏道:“万万不可!孙子严罢职,是因御史台主办的淳于长案,而抄家一事,向来是少府管理,这封皮若要揭开,需要去请少府的手令。”
自古以来,各路衙门都是各有各的值司,万万混乱不得。这抄没财物乃是大大的肥差,皇帝哪里放心让别的衙门经手?当然要由少府一手操办,全部抄入皇室内库才好。因此这孙子严被抄家之后,府上的封皮也是少府贴上,其他衙门若要开封,必须经过少府允许。
杨熙眉头紧皱,道:“来不及了,若是我们现在不进去盘查,到了明日,什么古怪也都没了!”
尹墨郡主轻笑一声,道:“若要进去查看,何用打开封皮?你们瞧我的罢。”说着将膝下襦裙往腰间一系,露出一双蹬着小蛮皮靴的长腿。
杨熙只听风声呼啸,就见尹墨郡主已纵身而起,掠出一丈余高,堪堪到那墙头之下。又见她身形一转,手在墙头上一拽,继续纵起数尺,轻轻巧巧翻进墙内。
这几下轻身功夫兔起鹘落,姿势曼妙,直让墙下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杨熙疾忙大喊:“千万当心,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出来!”听见墙内尹墨郡主娇笑回应,他才略略放下心来。
“唉,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这里的女孩子,怎么都喜欢爬墙头?”旁边一位老者经过此处,正好看见尹墨郡主翻入墙内,不由得摇头叹息。
杨熙听了这话,忽然面色大变,赶紧抢上几步,对那老者作揖道:“敢问老丈,您还见过什么别的女孩儿翻墙吗?”
那老者听杨熙问得奇怪,但见他还算谦恭,便道:“去年秋天,也是在这个巷子边上,我看见有个姑娘从墙头翻过,不过应该与今天这姑娘不是一人。那姑娘一身穿白,却是翻到隔壁那个院子里了。”
一身穿白?杨熙心中一紧,想起那陈都案中死去的人证留下的证词,正是说在巷子里见到一个白影!
他心中还未想清其中关窍,突然听见墙内一声清叱,尹墨郡主的声音传来:“好贼人,哪里走!”
然后就听那孙子严的宅内乒乓数响,远处墙头翻出一个黑影,着地一滚,便向远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