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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稚季和杜小乙两人一追一逃,终于甩脱巡卫追踪,躲入一片无人的废墟。杜稚季见奔逃半个时辰,这小乙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没有被自己甩脱,仍是跟了上来,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
小乙虽然呼呼喘息不止,但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稚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杜大侠,你还有什么要说,便继续说罢,我听着呢!”
杜稚季注视他一会,突然道:“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自那以后,便收敛了性子,绝少跟人动手。再后来因为一些缘由,我便不在街市上瞎混,恰逢淳于长大人笼络天下侠士,我便做了他家门客。再以后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啦,淳于长大人倒台了,与他有牵连的人都成了罪犯,我自然也被通缉追捕。可笑我已安分守法这么多年,谁想到最终仍然要走上亡命之途。”
小乙听了,心中也是有些唏嘘。不过他仍有疑问,忍不住问道:“杜大侠,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杜稚季哈哈一笑道:“我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想让我放了这小姑娘吗?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小乙心中一紧,道:“什么交易?”
杜稚季道:“我被通缉之后,本不该继续藏在城内,正该逃得越远越好,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未了,还需在长安多呆一些时日。所以,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小乙道:“是要我帮你去做那什么事吗?”
杜稚季笑道:“不,我想让你帮我逃出城去!”
听了这话,小乙心中一惊:纵放人犯逃亡乃是不赦大罪,若是被守军抓住,可以立地格杀!但他又有些疑惑,不禁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事情未了,需要继续呆在城内吗?”
杜稚季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我藏得好好的,没人知道我在何处,但最近京兆府来了一个年轻功曹,竟是个厉害角色。他不仅找到了我的藏身之处,且在全城搜捕于我,继续呆在城中,恐怕难免被他捉到。那件事情现在还不到了结的时机,我得先去城外避上一避,待时机成熟,再回城中!”
小乙踌躇道:“我只是市上一个小混混,又怎能帮上你的忙?”
杜稚季微微一笑,道:“我只问你肯不肯帮,做不做这桩交易!”
小乙这才明白,杜稚季将自己生平说与他听,是让他判断要不要帮助他逃出城去。如果杜稚季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纵使他以小蕊儿为质,小乙怕也不会助他,但知道了他的生平来历,小乙却生出一丝同情之心,恰如交易的秤盘上又放上了一个砝码。
他下定决心,抬头说道:“那我就豁出性命,助杜大侠出逃便是!还望杜大侠言而有信,先将小蕊儿放了!”
杜稚季轻笑一声,道:“着什么急?咱们话先说在前头,我能放她,也能再将她捉来。你若是要弄鬼,想要出卖我去换赏格,却要仔细你们二人的性命!”
小乙知道这杜稚季武艺高强,说下这番话来自不是虚言威胁。但他为人至诚,本来也没想耍什么花招,便道:“那你放了小蕊儿,我一面助你出城,同时也做你的人质便了。却不知究竟需要我做些什么?”
杜稚季无可无不可,悠悠说道:“若在平时,只要做些乔装,便能混出城去。但那小功曹有些法度,想必城门各处已经交代完毕,守军也知道我的面貌体态,要从城门走应是不成了。”
长安作为大汉都城,关防严谨,易守难攻,若是城门关闭,真个是内外不通,若不走城门,还有何处能出城去?
小乙正在疑惑,只听杜稚季又道:“此刻咱们只有两条道路可以出城,一是走‘鬼路’。但是那鬼人之路,却不是随便可以走得,须要有他们的信物才可。”
“鬼路”?小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鬼路”,但听在耳中,却仍不觉打了个寒战。
杜稚季继续说道:“不谈“鬼路”,那么就只剩了一个法子,便是以长索缒下城去!”
小乙大吃一惊,这个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更是难上青天。先不提去哪里找数丈的长索,那城墙内外,兼之城墙上面,有无数军士巡逻,若想从城墙上缒下去,一旦被人发现,那时刀箭齐发,怕是立刻便要变成筛子。
难道这杜稚季竟是要让他去做诱饵,引开守军?!
杜稚季看他犹豫,不由得低笑一声,道:“若现在想要打退堂鼓,也无不可。你现在便走,我只当手指头是被狗咬掉,也不怪罪于你,但这小丫头的死活,你便再也莫问。”
小乙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答应的事,便不会反悔!便是杜大侠要以我为饵,引开城墙守军,我也照做便是了!”
小乙一转念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杜稚季心中暗暗称许,不由得低笑一声,道:“小兄弟颇有胆气。虽然缒墙出城甚是危险,但应该也不用舍身而为。”此刻杜稚季对小乙生出几分好感,不由得连那称呼都从“小子”变成了“小兄弟”。
小乙这才略略放心,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杜稚季道:“其实我早有一套合用家什,可以凭借出城。但那东西太过累赘,被我放在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是去不得了,须得你去帮我拿出来!”
小乙心中闪过一道明悟,失声叫道:“是暖玉楼的后厨?”
杜稚季笑道:“正是!”
说罢,他伸手一拍那小蕊儿的后背,只听她“呵”地突出一口浊气,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乙见杜稚季解开小蕊儿的禁制,连忙上前抱住她,温言安慰。这小蕊儿被杜稚季挟持,一日之内东躲西藏,吃了无数的苦头,见到小乙不顾危险前来救她,虽然口不能言,但心中仍是感动非常。此刻禁制一去,不免伏在小乙怀中哇哇哭个不休。
杜稚季等她终于止住哭声,才出声道:“好了好了,我辈游侠儿,别效那等小儿女形态。咱们还有事要做,莫要耽搁时辰。”
小乙听了,站起身来整衣下拜道:“杜大侠说话算话,小子也决不食言!我这就将小蕊儿送回暖玉楼中,再借机将那出城的家什偷出来!却不知那物事却是藏在后厨什么地方?”
杜稚季笑道:“便在昨日你躺的柴堆下面,是埋在土里的一个包袱。想来那小功曹便是算无遗策,也算不到我在那柴堆下面还藏的有物事!”
小乙忧心道:“若那东西真的已经被人掘去呢?”
杜稚季声音一沉,道:“如果那小功曹真的如此厉害,掘到了那包物事,那必然也能猜到我要缒墙出城。那么这条路便走不得了。说不得,便要硬闯那‘鬼路’去!”
小乙听他又说起“鬼路”二字,不由得心中好奇,但见杜稚季也未解释,不由的将这疑惑压在心里。
杜稚季见他立着不动,突然道:“小兄弟还不去拿那物事,更待何时?”
小乙吃了一惊,道:“杜大侠不一起去吗?”他想不到这杜稚季一有决意,竟是对他二人如此放心,让他们自行离去。
杜稚季笑道:“那边戒备森严,我正是不能自去,才要假你之手。你们快去吧!”
小乙扶着小蕊儿举步前行,杜稚季只是靠在一堵颓墙边上看着二人离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乙与小蕊儿离开那片废墟,脱离了杜稚季的掌控,两人心中不由得都是欢欣鼓舞,但是在静夜之中,两人又不敢出声欢叙,只是互相注视,傻笑不停。
遑夜之中,城内禁行,二人不敢在一处久住,便手牵着手,一起绕过巡逻卫士,同向章台街前暖玉楼回返而去。不过半个时辰,那暖玉楼便已近在眼前。
小乙从远处偷眼观看,只见那楼前楼后果有巡哨守护,不禁暗暗佩服杜稚季料事精准,那官府的小功曹滴水不漏。既然从楼后偷偷进去已不可能,小乙便带着小蕊儿,大摇大摆地从楼前走入。
一靠近楼前,果然有两个京兆府公人走上前来喝问:“是什么人?夜里却在街上行走?”
小乙作揖道:“小人是东市之人,夜间听见有人呼喊,发现道旁有一个小丫鬟。她自己道是被贼人从这楼中掳去。小人见她可怜,便将其送了回来。”
这套说辞是他一路上编造而来,也已与小蕊儿对过口供,此话半真半假,让人不由得不信。
两名公人对望一眼,知道有了杜稚季的线索,不由得都是大喜,押着二人走入楼中,细细盘问。
但是问了半个时辰,这男孩只道从路边捡了个小丫鬟,女孩只说被贼人打晕掳掠,醒来之时便被弃在道旁。两人所说时辰、方位,与那杜稚季逃亡的经过非常吻合,也没问出什么破绽。
两名公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好将这些信息记下,将小乙所说地点交给金吾卫巡查。他们哪知小乙所说的方位均是杜撰,与杜稚季藏身之处南辕北辙,就算要查,肯定也是查不出什么线索的。
那莳妈妈看见小蕊儿归来,只是冷冷地盯了她一眼,便令她回厨房去做事。对于小乙,却是温言感激了几句,直让他受宠若惊。此刻已是深夜,按律小乙是不能上街的,若要返家,只能等待明日清晨到来、宵禁解除之时。
莳妈妈心念一转,便叫来一名姐儿,柔声道:“小乙,多谢你这么晚了还将蕊儿送回来,今夜便不要走了,让这位姊姊陪你吧。”
小乙常年在勾栏院中行走,此刻看见那姐儿巧笑嫣然,虽然不是金桂、堇娘那般绝色,但比别家寻常院中姐妹,颜色却是胜了好几筹,心中不由得砰砰狂跳。
那姐儿虽知小乙贫贱,但见他年轻稚嫩,心中也有几分喜爱,便笑吟吟地上来要牵他的手。小乙心跳更快,他见惯了风月场景,难道今日也要招风揽月,与这美貌姐儿共赴瑶台?
就在此刻,他看见小蕊儿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后院厨房去了。
他心中一凛,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任务未了,便忙忙拒绝道:“妈妈折煞小人了,小乙但求一间小屋休息一夜,便已感激不尽,却不敢劳这位姊姊相陪。”
那姐儿阅遍公子王孙,此刻听这小乙竟出言拒绝自己作陪,登时大怒拂袖而去。莳妈妈眼看勉强不来,只得给小乙安排了一间偏房,让他自去休息。
小乙进到房内,将门插锁死,将灯灭了,等外面响动渐宁,便悄悄推开窗户,跳进了后院。
轻手轻脚走到后厨,他只见小蕊儿痴痴地等在厨房门口,一见他来,一双大眼之中仿佛突然有了神采,低声叫道:“小乙哥...”
小乙虽然经常穿行于勾栏之间,但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哪里看得出女孩儿的心事?他还以为小蕊儿被杜稚季挟持,仍然害怕,不由得摸着她的头顶,连道:“别怕,别怕,那人再也不会来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了。”
小蕊儿眼中泛着泪光,哽咽道:“小乙哥,我全听到啦!你要帮那个杜大侠逃出城去吗?那太危险了,你能不能不要去...”
小乙默然半晌,道:“他信守诺言放你归来,我便要信守诺言帮他逃走。男子汉大丈夫,若言而无信,那还成什么话?”
小蕊儿哭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只是个小丫鬟,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
小乙见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中也是一暖,柔声道:“你是小丫鬟,我是小混混,咱们都是半斤八两。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过几天一定再回来找你!”
“那咱们说定了,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小蕊儿看着他真诚的表情,不由得破涕为笑,就像一朵带露的小花,颤巍巍地绽开在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