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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东边是一条小巷,因为多有京兆府中官员在此购买宅院,所以又被称作府君巷。
在这府君巷最边上的偏僻地角,坐落着一所幽静的小宅院,正是那从史吕节置买的私宅。今日他得了一天空闲,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不想耳边全是媳妇不住的絮絮叨叨,吵得他不胜其烦。
“你自从那个上官来了之后,便一日也不到家了!做公做公,哪有做公之人整天疲于奔命,整月不回家,让妻子独守空房的?!当年我爹就图你在京兆府里当差,将我许了给你,指望我能过上好日子,哪知道好日子没过上,却如同嫁了个边军,整日只让我守活寡么?”
吕节的娘子廖氏大约三十岁年纪,看上去颇有几分姿色,但此刻便如一只发怒的小母鸡,双眼泛红,怒气冲冲,只是对着躺在榻上的吕节吼个不停。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了么?这几天委实是公务繁忙,所以回家不得,我又不是去哪里鬼混了,你吵什么吵!”吕节心中烦躁,但自知理亏,只得低声劝慰。
遥想这婆娘刚嫁进门时还娇娇怯怯,说两句话便脸红耳赤,没想到随着年岁渐长,脾气也长了许多。加上又是虎狼年纪,空闺久旷,自然有许多怨气,不吐不快。
看来今晚却要在这婆娘身上多费些水磨功夫了。
“什么公务繁忙,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你就是一个小小从史,整天跟着那个年轻功曹跑进跑出,也没见你落得半分银子的好处,你倒是图的什么?”这府君巷便在京兆府周边,是以吕节便不回家,廖氏也能打听到他的行踪。此刻她对吕节大发怨气,倒有多半是发在吕节的上司身上。
吕节听妻子说起杨熙,不由得眉头一皱,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那杨功曹不是凡俗人物,今日我跟着他卖命容易,等人家发达了,你想给人卖命,人家还瞧不上呢!”
那廖氏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知?这些公子哥儿啊,哪个又是凡俗人物了?他们来这京兆府中积累资历年功,时候一到,便拍拍屁股升迁去了,哪里还管的到你这小吏?你想跟着人家飞黄腾达?做你的千秋大梦吧!”
吕节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杨功曹虽然也是贵人家的子弟,但他跟那些只会混日子的公子哥是不同的。我老吕做了十多年公人,还没见过一个功曹,上任不到两个月,便将各县都走过一遍的。杨功曹如果只想积累年功,干嘛要冒着风险,去查那大案要案?”
那廖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可别好处没沾上,白白给人使唤了去!”
吕节懒得与她再论,只是躺在榻上假寐,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门响:“吕从史,你在家吗?”
吕节竖起耳朵一听,真是说谁谁到,这不是杨功曹的声音吗?
他刚爬起来想要去开门,不料廖氏先他一步将门打开,探头问道:“是谁在叫门?”
门外果然便是杨熙。他与丹青小姐一起去找丹翡问了话后,纵是心中不舍,也只得将少女送回丹府,不然丹夫子回来不见了女儿,还不得找他兴师问罪?
回到京兆府时,看看天色不早,杨熙也无处可去,便买了一壶甘醴,打听得吕节住处,便一路寻了过来。此时院门一开,只见一个妇人迎了出来,杨熙便叉手揖道:“是大嫂么?在下杨熙,是吕从史的同僚,特来拜见。”
吕节心中一紧,想起方才自己那婆娘满腹怨气,可别将这小功曹骂了才是。
但没想到廖氏见吕节的上司竟然登门拜访,以前的那些上官,脚下哪会踏进吕节这种小吏的门槛?一肚子的火气登时已经去了大半。又见杨熙虽然年少,但神采飞扬,容貌轩朗,进退揖让彬彬有礼,且不以上官自居,只称作是自己夫君的同僚,心中更是倍觉光彩,不由得笑语盈盈,将杨熙迎进门来。
“原来是功曹大人光临,快请进快请进!早听夫君说咱们功曹大人是位年少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真的要将那‘长安四公子’都比下去啦!”
吕节见媳妇再不像刚才一般怒发冲冠,而是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儿,擦桌抹凳,殷勤劝坐,不由得又惊又疑:这位功曹大人看来真是招女子喜欢,不仅宫里的郡主对她倾心不已,长安城的才女与他交情颇深,连自己这个惫懒婆娘,怎么在他面前也如此的和善殷勤?
自己没有功曹大人这样的本事,却要将自家婆娘看好了,别让这功曹勾了去才是。
杨熙走进院里,看见吕节正站在门口,不由得笑道:“吕从史,今日歇得可好?方才我左右无事,便想着还没到你家来过,问了方位,便冒昧上门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说着便将手中酒坛放在桌上。
吕节嘿嘿一笑道:“头儿愿意上门,便是看得起我,今日便在此吃饭如何?”
杨熙笑道:“我正有此意。”
这时门口吱呀一响,一个穿着花袄子的小丫头走进门来,奶声奶气道:“阿父,阿母,我饿了!”
杨熙看着这小丫头六七岁年纪,不像那吕节的样子,倒有点像那廖氏模样,粉嘟嘟的煞是可爱,便道:“这是你的女儿么?怎么没听你说过?”
吕节讪讪一笑,心中想到,我女儿还太小,你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便别惦记我的闺女了。一边连忙将小丫头拉到身边道:“快给大人磕头。”
杨熙见小丫头怯怯怕生,不由得笑道:“叫阿叔就行,磕头就不用了。”急切间手中没什么礼物,便从袖中顺袋摸出两枚铜板放在小丫头手中,“拿去买些果子吃吧。”
小丫头得了铜钱,这才对这位“阿叔”放下戒心,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苏”。原来她正在换牙,吐字有些漏风,众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廖氏手脚麻利,整治了两道菜色,还宰了一只肥鸡,把来炖在炉上。小丫头在一旁闲顽,杨熙与吕节对坐,闲聊几句,话题不觉又回到案情之上。
吕节听完杨熙新打听到的线索,紧皱眉头若有所思。杨熙问道:“这再醮的女子,长安县内也没有几个吧?更不用说死了两个丈夫,仍旧寡居在家者。咱们去查查户曹文册,能不能找到这刘氏女子以及她两任夫家的讯息?”
吕节苦笑道:“那刘宗正是宗室,所谓宗正者,便是记录宗室子弟亲眷的值司,他的儿女嫁娶,必也是进那宗正的簿册,咱们县里的户曹,又哪里知道这些?”
杨熙听了,知道线索不是那么容易查到,也只是摇头叹气。
正在此时,那廖氏将炖好的肥鸡端上桌来,听到二人所说只言片语,突然插口道:“功曹大人方才说的什么官家再醮之女,我倒是知道一个。我的娘家在昌陵县,前几年听说长安城内有个大大的权贵之家,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娶了一位宗室之女。但两年不到,这权贵子弟便故去了。那宗室家中心疼女儿守孝辛苦,便将其取回家中,张罗着又嫁了一次。果真是宗室之家,嫁出门的女儿都能领回家中再醮,可让人惊掉了下巴。”
杨熙听得心中一动,不由得出口问道:“嫂嫂是如何知道这事?”
廖氏笑道:“这事也巧了,那宗室之女嫁的人家,正是我娘家廖氏一位远房族叔的儿子。想来这宗室之女虽然尊贵,但再嫁之举颇不光彩,只好找个乡间富户嫁了便罢。那族叔攀上宗室的关系,一时间在族内那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但不过一年,我这位远房堂兄便不知怎么的也故去了,那族叔悲痛欲绝,也不要那女子守孝,只让她的娘家又将她带了回去。”
杨熙大惊,这不就跟那刘氏女子的情况一样吗?他疾忙又问道:“那宗室却是谁家?那女子姓甚名谁?”
廖氏见他问得郑重,不由得仔细回忆了一下,迟疑道:“我家与那族叔来往不多,只是因为此事甚奇,所以我才知道一些。既是宗室,那女子应该姓刘?我记得...我记得族中一位小妹曾对我说过,那女子的闺名,好像叫什么‘素素’?”
只听咣当一声,杨熙双眼圆睁,突然长身站起。面前一碗菜蔬都被他打翻在榻上,溅得满身都是。但他浑然不觉,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嘴里喃喃道:“是了,就是她!就是她!”
吕节聪明无比,一见杨熙神态,便知媳妇儿说的这个再醮女子,多半便是那刘宗正寡居在家的女儿了。他脸上也现出凝重之色,低声问道:“你知道那个堂兄是怎么死的吗?”
廖氏看见二人神态皆不正常,不由得心中害怕,颤声道:“不...不知道...那族叔自己不与别人说,别人却怎么知道?但...但是族中有人传说,都道是那宗室女子生性太淫,导致堂兄淘坏了身子,才一命呜呼了。若是...若是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再帮着打听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杨熙和吕节的脑中不约而同地闪过甫余里那个被害老者的惨状,不由得同声惊呼道:“不要!千万别去打听这事,绝不可与外人谈起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