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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嵘还记得唯一一次去游乐园的场景。
那天妈妈穿着漂亮的裙子,梳着比幼稚园小朋友好看很多的头发,抱着他声音很温柔,她说:“嵘嵘,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年少无知的他点头答应:“嗯,嵘嵘会乖乖听爸爸的话。”
妈妈很满意他的回答,带他坐了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还教他数数。
“一、二、三、四、五……”一直到一百。
妈妈的声音很好听,以至于让他把这一百个数字牢牢地记在心里,他想告诉妈妈他记住了,但是……第二天,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妈妈。
爸爸是个武术教练还有张证书。
林嵘一直很崇拜爸爸,因为他像电视里的英雄一样,会舞刀弄枪,街坊邻居都把他们的孩子送过来让爸爸教,只是,爸爸从来不教他武术。他起初哀求过,结果被打了一顿,他也偷学过,被发现后打的更惨了,后来他只能在学校里偷偷让在爸爸班里上课的小伙伴教他。
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武术,只是每当那些小伙伴做得好的时候,爸爸总会夸他们,他……很想被爸爸夸。
爸爸的脾气并不是很好,还喜欢喝酒,醉了之后会撒酒疯喜欢打人,以前妈妈常被打。而他总会被妈妈藏到床底下,听着低低的抽泣和各种东西被砸坏的声响,惊恐地抖着身子。
林嵘还记得,老师讲的故事,她说,黑暗是最可怕的。可在他看来,黑暗是最安全的地方,仅此而已。
妈妈不见了之后,爸爸喝酒喝得更厉害了,一天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撒酒疯。他常常看到爸爸用凶狠地目光看着他,咒骂道:“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林嵘你就是个多余的。”
这样的爸爸让林嵘很害怕,他躲进妈妈以前常常让他呆的床底下,爸爸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揪出来,狠狠打了他一顿,他第一次明白妈妈曾经有多痛。
从那以后,爸爸就常常打他,他想跟老师说,可身上的青印子在第二天上学前就会消退,看不到一点痕迹,可依旧很痛,痛得恨不得身体不是自己的。
有一天放学回家,爸爸又打了他一顿,他哭着挣脱跑到了学校,跟老师说爸爸打他。老师看到青印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找了爸爸谈话,结果,他回到家被打得几乎起不来。
那天,他明白了,原来老师是没用的。
他找过其他的方法自救,比如被打之后去找邻居阿姨叔叔,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每次的希望都是绝望,他最后一次选择去求助,他没想到的是,爸爸和那些穿着代表正义衣服的叔叔们是朋友,然后,他被关进了院子里的黑屋。
开始他还哭闹过,哀求过,抱着爸爸的腿喊着:“爸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后来也就麻木了,无所谓了。那年他小学二年级。
爸爸还是让他去上学,但是限制了时间。每天四点半放学,四点四十必须到家,一路都是忍着痛跑回来的。
作业不能带回家写,一回到家就得呆在黑屋里,饭只有学校里的一顿,根本不管饱,常常会在半夜被饿醒。
他没有放弃自救,老师没用邻居没用那些人没用,那就靠他自己。他开始变得很听话,任打任骂,开始爸爸还不信任他,在黑屋里装了摄像头,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一定不是好东西。
于是他更乖了,偷偷在学校图书馆查这东西。原来这东西叫做摄像头,冒红光的还能在黑暗里把所有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他开始害怕,这东西只要在一天他的举动都会被发现,如此他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一辈子很长,他可能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不是没想过逃跑,可逃跑有什么?他还是一个孩子,乞讨被发现会被送回的,送回后他的处境会更糟糕,他必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避过一切。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查到了摄像头的弱点——死角。
爸爸只安装了一个摄像头,他只要找到那个摄像头的死角,就可以准备一切。
如此,回到黑屋变成他每天最期盼的事情,他也学会了如何演戏表现的麻木失去生机,他知道爸爸最喜欢这幅样子的他。
后来他发现了摄像头的死角,幸运的是那个地方是整个黑屋里离爸爸教武术最近的地方。
一天只有一顿饭,他能做的就是在实行计划的时候有足够多的体力。他开始把中午食堂能长久保存下来的食物藏在离学校不远,很少人去的的小公园。起初藏食物的地方常常被夜猫野狗刨出,东西自然也就不见了。后来他把东西装进密封袋里,藏进水池中,虽然东西会有一部分坏掉,但至少留下来了。
他在一步步实行计划,但最终目标还没有定下。有一天在食堂,一个学长和朋友坐在隔壁桌,他们在聊天,聊一本,讲得很激动,比方能主宰命运的只有自己,想要主宰命运必须变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在别人笑话那些学长的时候,他找到了目标,却仍在犹豫迟疑。
他开始经常泡在图书馆,一边看书,一边用新华字典查生字。回到家趁爸爸不在观察地形,确定在黑屋的某处挖洞能看到爸爸教武术的一切。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爸爸还没有对他放下警惕性,他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于是他每天一回到家就进黑屋,乖乖坐在地上,默默数数,如今他已经不仅仅会一百个数字,他会一千个一万个甚至更多。他要告诉自己要一点一点慢慢数,保持平稳,在有钟表的地方得跟着钟表数,确保准确,这很重要。
等他准备好一切,已经是小学三年级。
爸爸是个很吝啬的人,一年的时间,他不再在晚上睡觉和白天上学的时候开摄像头,他找到了更多的机会,但他仍然小心翼翼。他在慢慢学习怎么把动过的东西准确无误的放回原处,有摄像头在他担心自己动东西的举动会被拍下来,或者是东西移位引起怀疑。
等他学会三年级已经过了一半,他仍在犹豫自己的选择,毕竟那是他的爸爸。直到有一天,爸爸又喝醉了,而他早已习惯,但这回他第一次感受到濒临死亡的绝望痛苦,再也没有一丝怜悯。
恐怕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竟然会有父亲掐着自己孩子的脖子企图弄死他。
被掐住脖子的感觉很不好,窒息、痛苦、耳鸣、视线模糊,以前的踢打原来只是小事……
被放开后,他倒在地上用力喘气,眼睛死死盯着爸爸离去锁门的背影,他恨,他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崇拜这个人,为什么会为了这个人的一句夸奖做任何事。
也从那以后他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那个人跟他一般大,出现的时间不一定,但只在黑屋里出现。一开始他很畏惧人影,因为爸爸看不见人影,而他看过的书里面提到过精神分裂症,他担心自己生病了,生病了就更不能逃出去了。
可时间一久,他发现人影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人影会默默陪在他身边,偶然还会说一两句话,他记得人影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但他确定人影不是自己的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或许人影真的是鬼。
而他对人影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只能看到我吗?”人影的回答是“嗯”。
像怀揣了一个秘密,他莫名地欣喜若狂,这个看不清的人影只能看到他,只能和他说话,换句话说,人影是属于他的。
从那以后,每个日夜,在他独自舔舐伤口时,人影会抱住他,将他揽进怀里。明明没有任何温度,甚至都感受不到人影的实体,他却感觉很温暖。
他曾经黑暗中这么问过人影:“你会觉得我可怕吗?”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很怕,怕人影会讨厌他。
人影摇晃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分不清男女:“嵘儿,别哭。”跟问题没有任何关联的话,却让他哭了出来。
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影,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他开始更努力伪装,他要带人影离开这里。
伪装成因为那天而变得更加胆小的样子,爸爸果然相信了,和以前一样放松,但一直这样会被怀疑的,一个月后他的神情又恢复成麻木。
他开始用各种尖锐的东西挖洞,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学习武术积攒力量。帮同学写作业,打扫卫生,一切能赚到钱的事他都做过。他把钱积攒起来,等待时机。
四年级,他终于挖穿了墙壁,洞口很小不会被发现,但投进的光束依旧是致命的。人影发现这件事后竟然奇迹般地帮他瞒过了摄像头,他用一切时间学习爸爸教授其他孩子的武术,纠正自己看视频、查资料、请教同学学长的所有不足。
终于他预计的时机来了。
那天他逃课没有去上学,他用所有钱去吃了一顿,然后买了一把小匕首藏在黑屋外面,像往常一样回到屋子里,乖乖坐好,承受挨打,然后数着数,计算爸爸睡觉的时间。几年来,他了解爸爸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开摄像头,什么时候教学,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睡觉。
当数数停止,他用地上的碎玻璃割开自己的大腿某处,挖出藏在其中的针,这很疼但他一定要保证爸爸不会发现他的行动。
将针弯曲,撬开门锁,挖出藏起来的匕首,他一步步如鬼魅般无声地前往爸爸的卧室,人影一如既往地跟随他,至始至终温柔的陪伴。
爸爸有个习惯,睡觉不关房门,他轻而易举地进入卧室,看着床上四肢大张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听说习武之人睡眠浅警惕性高,但醉酒的呢?
他靠近爸爸,他要一击即中,但又不能让他死的太幸福,该怎么办呢?
匕首对准露在外面的脖子,一刀落下,直中颈动脉,他查过被割断颈动脉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若是以他没吃饱的力气估计会失败,但现在不一样。
果然下一秒,爸爸猛地睁开眼睛怒目圆睁,发现自己的状态已经回天无力,就想拖住他让他一起死。爸爸用小被子堵住伤口,然后出拳朝他挥来,多年来学习的武术多少起了作用,虽然对抗不了爸爸,但保命是可以的。
一、二、三、四、五……
大幅度的动作和被子,加快了血液的流失。
爸爸倒在地上抽搐,而林嵘揉揉被打得乌青的脸,咳出一口血,他被击中的胸口有些疼,估计断了骨头。
明明痛得厉害,他却扯开嘴角,弯起一个算不上好看的弧度,低头瞅着自己染血的白色校服,将匕首提在手里,任鲜血滑落:“六、七、八、九、十……十九。”爸爸终于不动了。
他没有逃跑,他提着匕首去自/首。
最终,因为他年纪小无罪,而这结果他早就知道了。那年他十岁半。
后来,有白色的车子来接他,一个叫梁辰逸的男人带他住进了医院的病房,他依旧在上学和一些特殊的孩子一起,人影也在。
只要在病房,他就会把厚厚的窗帘拉上,让房间处于绝对的黑暗,这样人影才能好好的。
“你会一直陪我吗?”他曾经这么问过人影,而人影只是飘荡着身子不语。
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他是这么认为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人影会不在,但……希望过后总是绝望,某一夜人影没有出现,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梁辰逸发现他的不对劲,过来询问他:“小嵘,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说吗?”
“梁医生,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早已忘记怎么哭,却在那天哭得像个女孩子,止都止不住,他知道人影可能不会回来了。
梁辰逸很担心他,次日又来看他,问着和昨天一样的问题。
“梁医生,我一直以来都能看见一个人,但是看不清性别,你说是鬼吗?”他恢复冷静面无表情地询问,很多孩子都说他的眼神表情很可怕,像剔除所有情感宛如一个机器。
“不,那是你的朋友。”梁辰逸是很棒的心理医生,语气也很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可他不喜欢梁辰逸,这个男人对他有企图,不是那种不好,而是一种期待,对他能独自布置一个三年计划的期待,梁辰逸想干什么他很清楚,但除却曾经,他累了不想再思考了,一切跟人影无关的事,都没必要去思考。
“不见了。”他平静地说道,“你说为什么会不见了?”
“因为你不快乐,等你快乐了,那个人就会回来。”梁辰逸温和道,很虚假的话却说的很认真。
因为他不快乐,所以离开了?那他快乐起来就会回来吗?
他扯扯嘴角,有些不记得真心的笑容是什么样。从那以后他开始学习怎么笑,怎么和人相处,生活渐渐平凡起来,这种平凡和安逸,让他感觉很舒服,不用思考太多,只需要没心没肺地笑,但梁辰逸却渐渐失望了,人影也没有回来。
“梁医生,你不是说,只要我快乐了,人影就会回来吗?”他坐在秋千上,咧嘴笑,笑容有些傻气,却干净万分,很难想象那个曾经面无表情的男孩是他。
梁辰逸带着惋惜的目光骤然绽放亮光,他说:“人影跟我们是不同的,小嵘,你想和人影在一起,就要拿出一个世界。”只有你站在金字塔尖,才能给爱的人幸福。
“好,我会给人影一个全世界。”
十四岁他出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梁辰逸还在他身边打转,力图将他拐到某个特殊的道路上去,用梁辰逸的话来说就是不想浪费他的才华。
林嵘轻笑,没有人影的林嵘,怎么可能有才华。
他开始写文,比起站在金字塔尖,成为创/世/神才是真正的最顶端,他说过他要给人影一个全世界,一个最好的全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物东西都是为人影而存在的。
他的人影应该是个女孩子,天真温柔,美丽可爱,却凉薄至极,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人影属于他。
他编写了一个故事,一个完整至极的故事,他的人影在里面过着没有他的生活,而他虽然无奈却也快乐着。
但当有一个人侮/辱了人影后,他沉默地坐着一晚上,停下了按打键盘的手。他给了人影一个世界,但人影没有回来还被侮/辱了,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于是他再也没有继续人影的故事,他开始写别的文,一路坑不知道是报复还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痛苦的想要放弃,有一个基友跟他说:“岁月,我能感受到你有多爱自己的主角。”
是啊,他多么的爱人影,但是他不想再动手写人影的故事,他依旧选择坑文。
他没想到他只是下楼打个酱油,也能飞来横祸被酱油瓶砸中穿越,在发现自己成了茧嵘之后,他是兴奋的。他不断回忆《峥嵘》的故事内容,面上觉得操蛋,可内心深处他在渴望,这场穿越代表他能见到人影。
果然,在不久之后踏上崖顶,遇见了一个女孩,清晰的面容熟悉而陌生,却让他悸动万分。即使人影变了容貌,不记得自己了,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身体里的灵魂,就是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等待的。
这个人是他的人影,是他的主角,是他的救赎,更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我叫茧峥,今年五岁,你叫什么?”女孩这么问道。
“林……不,你叫我阿嵘吧。”怕剧情提前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同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想告诉面前这个人,他叫林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