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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反过头想一想,会发现一点破绽。
如果窦士君真的要逼石凤岐所代表的大隋尽快做出反应,尽快给出蛛丝马迹,实在不必对他很是疼爱的小师妹动手。
虽然鱼非池是石凤岐的软肋,做出对鱼非池不利的因素可以逼迫石凤岐乱掉沉稳的阵脚,可是,对石凤岐做这件事,不是更有用吗?
就算大家都不知道石凤岐是大隋国什么人,可是都看得出来早先时候来白衹的大隋将军石磊对石凤岐毕恭毕敬,鬼才信了那是他爹,而能使一位国之大将对其毕恭毕敬的人,绝非普通善类。
所以,如果从一开始,窦士君就把石凤岐拉出来,说白帝与季将军都瞩意于石凤岐,有意要让她嫁给石凤岐,是不是要好得多?
石凤岐早就与季瑾认识,两人关系还不错,一个老石一个小季的,不管是真戏还是假装,他们两个若能在一起,对季瑾来说,或许都是伤害最小的,而以窦士君对季瑾的爱意来说,他肯定希望季瑾过得好。
那么就会有两种情况,石凤岐答应与石凤岐拒绝。
“拒绝”这种情况是最不用动脑子想的,当时的石凤岐还未与鱼非池闹矛盾,两人打打闹闹但关系极好,所以他很有可能直接回绝这门亲事。
如果石凤岐绝不答应娶季瑾,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一旦窦士君这样做了,同样会逼得石凤岐带着大隋早些做出决定与反应。
那么,窦士君也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再次保持平衡。
而“答应”这种情况,也未必不可能。
得到季瑾,得到白衹。
当窦士君可以为了白衹放弃季瑾,当商帝可以为了大业放弃温暖,甚至当韬轲为了大局可以暂压对绿腰的痛苦思念之时,再怎么坚贞的爱情,在他们看来,都会有所动摇。
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私情,重要得过迫在眉睫的国事紧急。
内心九曲十八弯的石凤岐,会不会一口应下与季瑾的婚事,轻而易举地为大隋赢走整个白衹,以解大隋被围之危,窦士君并没有把握。
不管石凤岐是答应还是拒绝,不管这种做法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对白衹都是好的。
拒绝了,只是跟现在一般的情况,石凤岐必须尽快做出反应,拿出对策。
答应了,更好啊,白衹不必遇战火,早晚会丢失的土地让他失了也无妨,石凤岐与季瑾两人联手,里应外合逼退商夷不是不可能。
以窦士君的智慧要想到这一切并不难,但他偏偏选择了鱼非池,选择了他最心疼的小师妹。
这是大师兄这位兄长,对鱼非池最好的仁慈。
窦士君知道,在让石凤岐迎娶季瑾,和在让鱼非池与季瑾之间闹一个笑话之间,对鱼非池伤害最小的,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的话,凭鱼非池的果决与悍然,她甚至有可能逼迫石凤岐迎娶季瑾,就算是石凤岐一万个不愿意,她也会逼迫石凤岐答应。
她绝对,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因为那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窦士君的心愿可以达成,石凤岐能得到一个国家,破开西魏与商夷的联盟,商向暖与初止空手而归,但不至于伤及情份。
哪怕这件事,令她心神俱伤,可是在利弊权衡之下,她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窦士君了解鱼非池,了解这个师妹对亲密的人有一万个不忍心,她就对她自己有一万个下得去狠手。
迟归去与窦士君争辩时,并未想到这一层的含义,这是窦士君隐藏得太深太深的温柔与仁慈。
大师兄啊,他怎么真舍得让小师妹受苦?
但这一层不惊扰的温柔,让韬轲一封信,划烂得分崩离析。
石凤岐要往白衹送点过冬的粮食是假,他要清空白衹几座城是真。
粮食自大隋国运进白衹,自然需要一条通道,一条得到白帝允许的,开放的通道,这条通道不会是直往渔阳郡,窦士君与韬轲都已想到,这条通道将是贯穿这小小白衹,从北到南,接通大隋与商夷的通道。
石凤岐将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把这条通道上的城池清空,把所有的百姓赶向东西两边的其他城池去,留下一条无人烟,无生命的战场通道。
大隋将出兵,石凤岐这些日子的不动声色,是在为出兵做准备,他不再仁慈,不再收敛,不再迂回,将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法,解决白衹的事。
而他敢这么做,证明着他有足够大的把握,可以赢过商夷,或者说,赢过初止。
如果有心人再去仔细探一探白衹北边的风声,会发现,那些曾经悄无声息准备往西去,准备攻打西魏的大军都悄悄收敛在了白衹北境,那里原来只是二十来万的大军,已在无声无息中扩充到了近三十七八万之众。
也是要感谢当时隋帝老胖子做的一个糊涂决定,才让石凤岐不必急着去调兵,节约了大部分的时间。
当石凤岐万事俱备,只缺这一条通道之后,便去与窦士君摊了牌,也是间接与初止摊了牌,他不再跟他们啰嗦,打就是了。
大师兄你不想百姓遇难,不想战火四起,可以,你给我这条路,我保证不伤这一路的百姓。
初止你一直急着要一个结果,可以,来挑明了干吧,直接真刀真枪的上,好过大家在这里玩弄心机,你来我往将旧日情份割碎得惨不忍睹。
可是当韬轲看穿了石凤岐与窦士君的打算之后,他用一封信,把窦士君对鱼非池的温柔保护也好,石凤岐想直接了当解决此事的打算也好,都瓦解了。
石凤岐不得不考虑后蜀,一来他的兄弟都在那里,卿白衣也好,叶藏也好,瞿如也都好,二来后蜀本是与大隋守望相助,共同合力钳制商夷的,如果后蜀为苍陵所侵扰,就算大隋出兵攻打商夷北境也都于事无补。
这等情况下,石凤岐的计划被韬轲生生拖延住。
这是真正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全天下闻风而动。
这盘七国大棋局,每一个人都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以白衹为小小的起始点,开始了玩命的博弈。
你出一招,我敬一式,谁也别想占得谁便宜,谁也不能占据上风,每一回都是两相消抵,招招式式过得惊心动魄,又暗无声息,只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里,三方力量已奇招诡式层出不迭,交锋数次了。
这种时候,任何一方的失察大意,都有可能招致全败皆输的惨痛代价,于是他们所有人都时刻紧绷,不敢放松。
至于为什么韬轲要让石凤岐娶季瑾,原因也很简单,石凤岐娶了,他将永远失去鱼非池,大隋再也不可能同时得到鱼非池与石凤岐这两个最可怕的七子。
石凤岐不娶,那么,大家就都保持现在的平衡,谁也休想先占得先机半分!
并且,后蜀很有可能陷入危机。
当白衹的事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时,石凤岐往日里的潇洒浪荡气息也越来越少,他的眉头终日紧锁。
往日里来这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敢与他开玩笑说话,道一声今日的石公子也是这般风流好看。
但现在,已是连石磊都不敢再随意说话,生怕哪句话就触得石凤岐心头不快。
所有人都晓得,他真正不快活的原因是鱼非池,白衹的事只是另一层原因,可是谁也不敢去跟鱼非池说一句:鱼姑娘你去与石公子和解吧,不要闹脾气了,算是可怜他们这些外人。
鱼姑娘近来脾气也不好,虽然看着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依旧笑嘻嘻地爱胡闹,爱吃喝,可是只要在她面前提及石凤岐,那脸翻得比书还快,说冷就冷。
冬至还未至呢,这院子里的诸人已经能感受到彻骨的冷意了。
南九知道他家小姐不似表面上看去那般洒脱,在一个她又睡不着坐起来的夜晚,带着她爬上屋顶看星辰,以前小时候,两人倒也经常这样,至少怕高这件事,有南九在鱼非池尽可不必担心。
南九会把她放在屋顶最中间的位置,让她躺着,不必往下方看,眼里落着的全是天上的繁星点点,两人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或许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着就好。
“小姐,其实,月郡早就不在了。”南九突然小声地说,他躺在那里,鱼非池脑袋躺在他胸口上,这动作这习惯两人已是养成多年,顺手自然。
鱼非池鼻子里“唔”一声,没说什么。
“老家……也不在了。”南九又说。
“唔。”
“小姐不如去别的地方吧,那里,那里就算回去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鱼非池闭上眼睛,她眼里的星星便黯去,“南九,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记得。”南九说,“所以,下奴不希望小姐回去。”
“要回的,回了才能做决定,看着伤口才能想起疼,忘记等同于背叛,南九,要回的。”鱼非池小声说道。
鱼非池抬起手臂,一截白晃晃的小臂探出来,她反手摸了摸南九的脸,摸到他柔软的面部,也摸到那突起的烙伤,鱼非池说:“别忘了,那也是你的家,那是我们共同的家,当年我爹,将你视若己出,你还记得吗?”
“下奴不敢忘。”南九轻声说,然后又猛地一转头,脸从鱼非池手心里离开,他望着旁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