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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不停的落下打在人身上,油布制成的雨衣上发出涮涮的声响,人们不停的搬抬着新到天津港口的货物,将那几艘大船上的货物陆续搬空。
船身原本的位置逐渐变浅,沾满了青苔痕迹的船身抬高了不少。
雨幕涮涮之中,天津港口的栈桥也在烟雨迷蒙之中,更多的货物囤积在港口栈桥处,用油布搭着遮雨。
郑绍来指着雨幕中大片的货物堆放区,嘴里呵出一口白气来,搓了搓手,说道:“这一片全是铁器,用来压舱,我们运过来的压舱货物是糖,这一来一去,铁器到日本,白糖到北方,都是暴利……”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点头,这一次台湾北上又来了一批人,第一波人是李平之带队,这个青年官员奉命回军司述职,得看高层的意思,是把他放回台湾当行军司常威的副手,还是调到中枢另有任用。
再过来就是何斌带队,两支队伍共计有近三百人,都是台湾那边的中层军官和官吏,也有一些技术人员,是两边的技术交流结束了,有的是回研究所,有的是技术返回原本的工场,他们有的在台湾一年多,最少也半年以上的时间,现在还是有不少轮值人员留在台湾那边,正常的人员交流,基本上都是从陆路抵天津,然后台湾那边北上也是抵达天津港口,人员和货物在天津分流。
这里的情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和记的船只几乎每天都会抵港,几乎都是大明这边没有的大船。
在三四年前,和记的船只以新平堡号为最大,现在这种小船基本上也就是跑跑福建那边,运福建的人员和物资抵台,往日本的航线和往南洋航线,还有抵皮岛和天津,登莱,南京的船只,最少也是天成卫号一般的级别了。
何斌等人坐的船是大同左卫号,这是一艘船身流线型相当漂亮的纵帆船。
在上次对荷兰海战的时候这船还在船厂里没有建成,打完了近两个月时间才下水,第二次航行就是运送货物和人员到天津这边。
船身狭长而有四道桅杆,多面风帆,行走在海上时比福船要快上一倍还多,平均的速度都抵得上福船的最高速。
这一次不仅是有人员交流,也是携带着大量的货物和重要的东西,原本上次交流时就带了不少过来,这一次何斌带的更多,两次相加,数字已经相当骇人。
说天津这边瞒不了人也是相当明显的事,登莱那边,和记的船只以少量装卸货物为主,人员交流几乎不从那边走。
登莱是朝廷和东江交流物资和人员的基地,军事上的作用相当的大。
天津这边则要远一层,不是那么犯忌。
而且天津的巡抚从李邦华换成了武之望,这也是和记乐见其成的事情。
和武之望在榆林打过交道,双方都知道根底,武之望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打算和想法,也不象那些清流官员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
双方可以继续友好和坦率的交流……也就是和记给银子,武之望给便利。
驻港口这边还只是一个巡检和驻军千总,当然是和记早就买通了的。
“这就是台湾那边的榨糖?”天津这边港口也有高层过来主持,韩通专门从皮岛过来赶过来,眼巴巴的在雨幕里看着大同左卫号发呆。
韩通乘坐的是新平堡号一系列的商船之一,已经造成好几年,比起普通的商船要大不少,但相对于眼前的大同左卫号就相形见绌,逊色许多。
大同左卫号是正经的纵帆船,船身狭长而桅杆众多,从远处观行驶时犹如海上的一道剪影,纵帆破浪之时,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不仅是老迈的福船不能比,就是其余的西式风帆大船也完全不能与纵帆船相比。
这应该还是几十年上百年后才大量使用的帆船,也是因为和记的出现才提早出现在海上,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也开始仿制,不过他们已经落后很多,待他们能成规模使用纵帆船时,和记应该已经把整个南洋海面控制在手中了。
“就是甘蔗榨糖。”何斌对韩通这个老资格的副司官也相当的客气,对方跟着张瀚时自己等人还在海上当群盗,根本没有出身可言,就算现在台湾那边发展的不错,彼此之间反而也是要加倍的客气。
台湾孤悬海外,虽然军司不停的派人过去还是有些不妥,有鉴于此,常威和张续文等人商议决定,主动提出要将台湾这边的文武将吏对北方进行定期的交流,由重臣显吏带队定期往北方,或是半年,或是一年两年,任满之后再回台湾。
这样的交流好处是相当明显的,军司方面对台湾那边的官吏将士会更熟悉,不再会有隐隐的排斥感,而台湾这边北上的人员,也会对和记总部更有向心力,更愿意把整个和记当成一家人,而不是台湾和北方的割裂。
如果时间久了人员没有交流,心里隐隐的反感和抗拒是不可避免会发生,尽管现在还没有发现什么苗头,这些事也是及早进行的好,总比到发现时再处置要好的多。
韩通叫人打开一袋麻包,伸手挖出糖来,看了一看,说道:“颗粒有些粗,颜色红黑,这是红糖?”
“没错。”何斌点头道:“你再看看边上那袋。”
韩通再打开一袋去看,见袋中全是细密的白糖,不觉笑道:“这糖才好。”
“好是好,榨起来工序很多。”何斌道:“我们榨红黑糖的办法是跟日本人学的。说来也怪,日本人榨糖的技术不错,但本身并不产糖。后来有人说,是日本人从宋时就在中国买入原料,粗榨之法,就是因为其得来不易,所以技术上反而精益求精。”
“倭人可怜。”韩通不负责任的道:“他们那里真是贫瘠之地啊,不过银子到底是多,叫我们赚的盆满钵满。”
一旁的众人都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相当叫人愉快的话题。
何斌也笑了笑,说道:“去年我们出产的糖有七千担,打败荷兰人后我们把他们的甘蔗田都抢到手了,然后大规模扩大规模,在福建和日本请了不少种植方面的高手,还有榨糖的师傅,从二月后种甘蔗,九月收割,这是头一批制成的,是节前的糖。到年后,才是真正大规模榨糖的开始。”
韩通道:“这样说,明年更多?”
“明年预计可达一万担以上,具体多少,现在还真算不出来。得看甘蔗储量,人手调派,还有天气,还有用的机器足不足……”
“一万担还是不够啊。”韩勇是贸易司的人,对这些事相当清楚,他皱眉道:“咱们和记还想打开北方的白糖市场,光是北方,一年十万担也不嫌多。南方所需要的就更多了。南人嗜甜嘛,还要继续卖给倭国,还要打开南洋和印度那边的市场,俄罗斯人也要……”
何斌摆手笑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我也巴不得一年出一万万担,要得有那么多甘蔗田和人手才行啊。”
台湾行军司是公家出资兴建煮糖器具,养役使牛马,方可形成大规模官营事业,而人力来源就用邻近驻军,第四团的战兵并不参与,而驻岛的辎兵已经过万,除了驻扎辎兵用来守备屯堡,警惕土著之外,其余辎兵轮班进驻糖场,工作一个月一轮值。
何斌深知榨糖之苦。
粗糖还好,白砂糖则相当的费工费事,需要大量的壮年劳力配合相当的器械才可以榨出白糖出来。
每当榨糖时,那些辎兵也均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体能训练,然而每当在作坊中做工的时候,均是汗下如雨,疲惫不堪。
这也是辎兵轮值最多一个月的原因所在,榨糖期相当漫长,除非是将辎兵直接转为糖工,否则没有哪个辎兵愿意一直在糖坊里一直做下去。
而就算器械和糖工均是充足,也是要受制于甘蔗的产量。
台湾的制糖法要比天工开物记录的办法更先进一些,工艺也是相当的复杂,多次压榨和多次提取,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怪不得台湾那边需我们提供大量牛马。”韩通等人肃容而揖,韩通道:“不是当面这么交谈,我等也不能明白此物确实来之不易。”
“按正常来说,”何斌道:“十几头牛加十几个糖工,一天能出几千斤粗糖,白糖极少。现在我们为了抢占市场,必须将产量提上来。明年要出三百万斤糖,而且要在两到三个月压榨出来,三年之后可能过千万斤,我们需要的牛和人当然极多。”
“价格来说,我们已经极具优势。”韩通道:“老实说,有时候根本不是钱的事。百姓买不起,就算殷实小康人家也不是常买糖。毕竟太过昂贵不说,市面上还经常断货。北人要糖,主要还是制成点心,南人用糖,听说还用来烧菜。要我说,不要管对外贸易的事,就是把咱大明南北的糖业给弄下来,其利也是非同小可了。”
糖要是畅开供给,按大明的人口和平均的消耗量,一年卖个几十万担几千万斤跟玩儿似的。郑氏主持台湾时一年都有几千万斤的产量,光是日本的消耗量就是一年几百万斤的进口。要不说日本国小却并不穷,最少在德川幕府的早期是相当的财大气粗。石见银山等银矿支持了日本大名近二百年舒服的日子,民间因为不再战乱也比较好过,糖一类的奢侈品也不光是贵族和富人阶层才买,不然的话一年几百万斤的购入量,那些富人得天天把糖当饭吃也消耗不光。
如果按韩通的说法,把大明南北的糖类供给抢个七七八八,台湾一年几千万斤也未必够卖的,何况还有日本和诸多的贸易国,还有俄罗斯人对白糖也很有兴趣,老毛子多的是蜂蜜,可不代表他们对白糖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