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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连几日都是忧心忡忡,就连在朝堂之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怅然若失地望望跪伏在皇位之下的大臣们,心中总是不断地揣测着,若是这群人得知先帝的四子仍旧活在民间,他们会作何反应呢?是照旧对他这般恭恭敬敬,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乾清宫书案上,奏折积压了好几日,堆得歪歪斜斜。他却懒得翻动一下。他曾经立下的志向好似因为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消弭了。
一代明君?
若连他曾经最为信任的母后都瞒着他事实的真相,他哪来的自信在这冷箭丛生的皇宫之中步步为营呢?
他的唇畔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若是先帝得知此事,以他对萧淑妃的宠爱之心,只怕这个皇位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奏折翻开一半后又被他猛地合上了。在这宫中,他哪怕多待片刻都觉得格外煎熬。母后明明知道真相却一直欺瞒他至今,让他很是失望。但他并不愿去找母后理论此事,不愿去探究母后从不谈及的陈年旧事,甚至不愿再见到母后。而宛央……她若是得知真相,得知她一心恋慕之人竟是自己的兄弟,只怕也会肝肠寸断。
帝皇之家,谁也没法子真正开心、快乐。
皇上换上了常服,朝着喜公公淡淡地吩咐道,“出宫。”
他一直深深地记着先帝对他这个皇三子的忽略,也一直记着先帝对那个女人的盛宠,所以即使他现在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皇位之上,却仍旧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以前,从未得知皇四子仍旧存活的消息时,却是不一样的。先帝子嗣薄弱,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在七八岁的时候先后暴毙而亡。先帝也伤心落泪了一阵,但是听说却并不十分哀伤,那时他的心思已全被萧淑妃勾走了。皇四子年幼之时不幸葬身火海,先帝膝下统共便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这个皇位理当该由他来继承。
可现在,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皇四子,这不禁让他方寸大乱,总觉得这皇位兴许不该是自己的。
可任凭是谁,只要尝过这高高在上的滋味,便再也舍不得放手了。对萧墨迟,他本欲除之而后快,母后却不允许。他不想与母后为敌,但又不甘心就这么饶过了萧墨迟。这让他痛苦万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毫不避讳众臣匪夷所思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出了宫便直奔抱月楼而去。现在普天之下,只有柳细细一人能给他慰藉。
柳细细见到他来自然喜不自胜,但是最善察言观色的她却看得出来,傅公子心里有事儿压着。
皇上自然不能向柳细细倾吐心中的烦闷,便将这一腔心事全都化作了欲望,与柳细细痴缠在一处。他享受着这个女人在他的身下娇喘的模样,更享受着那喷涌而出的强烈快感。原来的他总以为这天下万物尽在他的掌握之间,可到最后,他却只敢确定,唯有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臣服于他的。
两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皇上望着柳细细的小脸儿,动情地说道,“若能日日夜夜与你相伴该有多好。”
柳细细在皇上的唇角轻轻地印上一个吻,“温仪愿做那添香的红袖。”
皇上大笑,翻身又将柳细细压在了身下,几近疯狂地亲吻着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
柳细细虽是万般享受与傅公子的缠绵,但是心中却极为惶恐。她与傅公子相识的时日已不算短,她所见到的傅公子都是克制有礼、风度翩翩的,不想这几日傅公子却全然变了副模样。她知道傅公子定是有心事,但是却不敢开口询问,更不敢胡乱揣测,于是只得奉上自己的身体,希望傅公子能借这男女之欢、鱼水之情轻松一些。
皇上这几日的胡闹行径传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深知这个儿子的性子,本欲当做不知,但是流言四起,她还是坐不住了。
她守在乾清宫中静静地等候着皇上的归来。一直到宫中亮了灯,皇上这才神色茫然地回来了。
喜公公朝着太后努了努嘴,“太后候您候了一下午了。”
皇上点点头,挥了挥手,侍候在大殿中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屏息敛气地出去了。皇上也不向太后行礼,自顾自地拿起案上的奏折翻看着。
太后也不与皇上绕弯子,径直说道,“皇上这是在与哀家闹脾气吗?”
皇上不做声,提起笔在奏折上潦草地写着批阅。
太后也不恼,依旧格外镇静。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了,鲜少失控,但听宛央亲口说出她对那人的爱慕之心时,她是真的气昏了头,这才出手打了宛央。
太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和哀家置气便置气,切勿去那些下作的地方,糟践了自己的身子,那便不值得了。”
皇上这几日几乎天天与柳细细缠绵在一处。唯有那样,他才会忘记萧墨迟之事。他不知自己是否真对柳细细动了情,但心中却不容旁人污蔑她分毫。他愤愤地将朱笔摔下,“朕便是喜欢去那,您又能奈我何?”
太后冷眼打量着这个儿子。
皇上则继续发泄道,“至少他们不会欺骗朕。”
太后冷笑,“哀家也不曾骗你不是?”
皇上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瞪着太后,“你明明知道萧墨迟的真实身份,为何这么多年却从来不说起?”
太后不动声色地撇撇茶沫子,“哀家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皇上对此不置可否。
太后淡定从容地望着这个好似笼中困兽的儿子,语气终于软了几分,“哀家既然说了他对你的皇位毫无威胁,那便是毫无威胁。
你何苦拿这桩事折磨自己?”
皇上不做声,头却低下了。
太后见皇上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冷冷淡淡地说道,“哀家当年既然有办法让你这个皇三子坐上皇位,自然便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你以为你的大哥和二哥究竟是怎样离世的呢?”
皇上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太后。
太后却不愿再往下说,岔开了话题道,“为了这个皇位,哀家付出的不比你少。你怨哀家瞒着你,可哀家也说了,往事不愿再提起,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你不必追问。你只需记得,那人对你毫无威胁便可。”
皇上的心思此刻全然不在萧墨迟的身上,喃喃地问道,“大哥和二哥……他们是……是……”
太后的面色一如既往,就好像自己与皇上所谈论的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罢了,“他们确是哀家亲手除去的。”
皇上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后。在他的心里,母后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可现在……他摇摇头,突然又尖叫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动……”
太后已然明了皇上只说了半截的话,她惨然一笑,眼前好似浮现了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大火本该是萧淑妃和那个孩子的葬礼,但是最后她却放弃了。既然当年的她放弃了,现在似乎也再无理由赶尽杀绝。
从她开始对皇长子下手之时,她便是个斩钉截铁的人。但是那一日萧淑妃血肉模糊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四子苦苦哀求她时,她肚子里的宛央竟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这让她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最后让她放过这对母子的是些旁的原因,但是从那一刻起,她知道,她身体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她淡淡地说道,“当年的哀家生性骄傲,看不得你父皇对别的女人好,所以痛下杀手,未曾留情。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你父皇都已经不在了,我又置那个气做什么?留他一条活路吧,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弟弟。若不然……百年之后,哀家哪有颜面去见你的父皇?”
皇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太后。
“有朝一日,若萧墨迟有不臣之心,无需你出手,哀家会先夺了他的性命的。但是,哀家不希望你的手上会有兄弟的鲜血。”太后说得很是笃定。
太后稍稍停了停,继续说道,“皇位之下,已是鲜血淋漓。莫辜负了哀家为你所做的一切。”
皇上不吭声。
太后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乾清宫。“恭送太后回宫”的声音在这黑夜之中显得辽远而深邃。
皇上重新坐下来,渐渐地回复了平静。他花了好几日的时间也不曾能够接受萧墨迟是皇四子的事实,但是只花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母后亲手除去了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事实。
他冷笑了几声。帝皇家果真个个无情。而他与母后看来也合该就是母子,如出一辙的心狠手辣。他对母后瞒着他萧墨迟身世这件事终于没了怨怼之心。既然母后这般笃定萧墨迟对他毫无威胁,那他便信了吧。毕竟,现在看来,母后为他所做的远不止于他所见到的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放松对萧墨迟的防范之心。有朝一日,若是他发现了萧墨迟有不轨之心,无论母后是否会有所作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这个人。
皇上心头并未有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感,但再见到案上那一摞一摞的奏折之时,心中却重新燃起了斗志。这个皇位既已属于他,他便万万不可能再将它拱手让人,哪怕他会为此不惜违抗母后的希望,手上沾满了兄弟的鲜血。
皇上连夜批改着挤压已久的奏折。夜半时分,傅淑仪煲了汤来乾清宫探望他。他便自然而然地将傅淑仪留宿在乾清宫中。
身畔的人已经熟睡,傅淑仪却依然清醒着。她侧着身子蜷缩在这人身边,并不愿接近他。
忽然,她听到他口中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温仪,温仪。”傅淑仪冷笑。这人难道才是你心中所爱?
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心中醋意全无,翻涌的却是一股恨意。她如今只清醒地知道,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傅家上下,都要好好儿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