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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阳光在冬日里算是好的,可看元兰说话间吐出的白雾,外面好像很冷。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月华扭头四下查看,殿里很是破旧,雕花房梁上挂着被风吹烂的蜘蛛网,印着阳光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地上是厚厚的尘土,到处弥漫着衰老*的气味。
这里以前可能是学堂之类的地方吧,墙上挂着的孔夫子画像只剩下半拉,垫桌脚的红面书隐约能认清,应该是《孝经》。
桌椅横七竖八地乱摆,香炉里的香灰早都和地上的尘埃混为一体。整个殿非常老旧,仿佛风一吹就能将房顶给掀下来。
“别看了,这个地方已经废弃了二十年,不会有人找到的。”元兰轻笑着用一方蜀锦绣帕将蒙尘的椅子擦干净,然后仪态万方地坐下,娇嫩白皙的手指向殿外,眉一挑对李月华笑道:“过去你住的是雕梁画栋,神仙洞府。而从今天起,你一辈子都得被我困在这儿,一个人,孤独到老死。不过你也可以选择离开,慢慢爬出去,外面有一口井。”
小人得志便猖狂,李月华将挡住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强撑着自己背靠柱子坐起来,她白了一眼元兰,不屑讥笑道:“我为什么要死?就算被你压的不见天日,我也要努力活过你,死在你后头。”
元兰眼神冰冷,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嘴硬!”
才多久的功夫,元兰说话做事,就连眼神都和姜铄这么像了。李月华忽然有点可怜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兰姐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这一辈都注定顶着我李月华的头衔,然后被姜铄死死地按在案板上切,利用至死。
元兰讨厌李月华的眼神,尽管这个女人零落到连泥土都不如的境地,她浑身依然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元兰起身走到一尊正在燃烧的大鼎前,来回搓着手取暖,面上不带一丝表情道:“你听到了吗?礼乐声,姜铄当了皇帝,国号定成了‘吕’,今年是顺元元年。”
“吕?”李月华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她指着外面简直笑的连气儿都喘不上了:“吕?哈哈哈,姜铄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猜是因为夏朝时吕国国君也姓姜,他便给自己编排了个尊贵的先祖,使劲儿往人家身上沾亲。真是好不要脸,这点伎俩也就是哄傻子罢了。”
元兰低头思索默不作声,半响,她叹了口气:“是啊,哄傻子罢了,我这个傻子竟真不知道这里边的缘故。李月华,你果然比我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过,再博学多才你也是个女子,你如今能飞得出我的手掌心么?”
元兰将插在大鼎花纹镂缝里的一根细铁条抽出,眼神迷离,朱唇轻启:“去岁冬里我给你熏衣裳时把手烫了,真的好疼,可我没空理自己的伤,满心想着,万一把我的殿下给烫了,她还不得哭坏身子?”
李月华看见元兰癫狂之样,身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下,可一个断了腿的人往哪里去躲?铁条沾着皮肉,白烟立马升腾起来,李月华脸上散发出的烧焦羽毛味让元兰开心极了,似乎女孩儿叫的越凄惨脸上挨得抽就越多。
“这一下,是我伺候恶心的你这么多年,担惊受怕的。”
“这一下,是你当年从假山上摔下来连累我跪了一整夜,我何罪之有。”
“这一下,是你在你那些贵女友人前像展示狗一样展示我,你知道我受到怎样的羞辱?和你长得一样我有什么错,你就这么尊贵啊李月华。”
“这一下,是你让我替你死,就属这次不可原谅!”
元兰边细数李月华的罪过边抽,终于,铁条冷了,而元兰也累了。她看着李月华脸上遍布细而红肿的伤痕笑了,可为什么心这么空,竟然有点难受?不能心软啊,元兰,你现在是长宁公主更是姜铄的德妃,你已经没有同情别人的余地了。
“你知道你的脸会怎样吗?你的伤痕先会发烫,然后发痒,红肿,最后就会变黑,像恶心的虫子一样巴在脸上。”
元兰扔掉手里的铁条,原本梳理齐整的额发粘在白腻的鼻梁上,她将脖子上的盘扣解开,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眼睛微微眯住。忽然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残忍狞笑:“不过这个伤痕终究会好,而我要的,是你永不超生。”
“你想做什么?”李月华看到元兰拿着金簪一步步逼近,心里其实了然,元兰要彻底毁了自己的脸。
元兰骑在李月华的小腹上,一把将女孩推倒按在地上,挥手使劲往女孩脸上划。血好红,划得好深,下手毫不留情,兰姐姐,可真有你的,我不知过去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将我往灵魂深处恨。
手里的鲜血,即使登上德妃这样的高位也洗刷不掉,心里的冰冷,下辈子也不会再变暖。那么李月华,你就带着对我的恨,腐烂在这冷宫里吧。
在出殿门的瞬间,元兰落下最后一滴发自真心的泪,她不能回头,她怕回头看见那个和自己相依偎十来年的妹妹就会心软,而大明宫容不下心软懦弱的人。
“李月华!,你要是恨我,就千万别在我之前死了,我会让人给你送吃的来。”元兰沾着血的手在微微颤动,她右手紧紧地抓住门框,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所以你要哀求我,千万让我别忘记你,否则你要是饿死了渴死了,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李月华看着自己的血珠在厚厚的尘土里颗颗分明,她感觉世间的一切仿佛在瞬间都变成了灰色,唯有自己的血还是红的,多么讽刺。
“好,我会好好活着。”李月华胡乱将自己的血用灰埋住,埋住一滴马上就有另外一滴落下,不能了,这样的恨即使时光也不能掩埋,她忍不住疯狂笑道:“元兰,就算你往眉间画一颗假胭脂痣又能怎样!我告诉你,你从骨子里、血里就是贱婢。我看不起你,从前看不起,以后会更鄙视你,你这个肮脏的贱婢!”
李月华的一番话正触动了元兰内心深处最不想揭开的自卑,她猛地回头,登时珠玉就发出好听的碰撞声,可元兰如今毕竟是旧朝的公主新朝廷的德妃。
只见元兰仪态万方地俯视李月华,眼神依旧冰凉,她轻笑道:“贱婢也好过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放心,我会在殿里摆几面大镜子,让你每天可以孤芳自赏,我高贵的殿下。”
元兰带着香气走了,正如她说过的那样,她果真给殿里放了几面大镜子,方便李月华可以每天欣赏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了,李月华晚上躺在冰凉的地上,盯着黑乎乎的房顶,默数到底从自己脚下溜走几只老鼠;白天呢?白天可以爬出去听风的声音,顺便把自己身上那些虱子捉一捉,两个大拇指甲盖儿对着一磕,这些吸血鬼就死了。那我呢?什么时候死?
听说水是世上稍微干净的东西了,如果在水里死了,那么会不会稍微让自己舒服点。李月华忽然想试一下,她慢慢地往井子那儿爬。这是一口古井,从边上裂开的沿儿就能看出来。
头伸进井子,一股沁凉之气立马迎面扑来。井里的水面上飘着些枯枝烂叶,井壁上长着绿幽幽的藓,想来也是年岁已久了。李月华抚着自己肿胀的脸,看着自己的在水里的倒影,一滴泪打破了井里亘古不变的宁静。这辈子就毁在这儿了,再见,大明宫,这个生我养我,滋生阴谋和权利的地方。
下辈子,我李月华不再相信任何人,只为复仇而生!
正在李月华往井里爬的瞬间,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要是死了,李氏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说话的是谁?按照本能,李月华应当回头,可她此刻竟然将头垂下。女孩眼睛闪烁着惧怕,她想要爬回脏臭的殿里躲起来,不让人看见这张可怕的脸。
谁知那人竟自顾自说道:“元兰那小贱人暗中留您一命,仿佛是惦念昔日主仆之谊。可在奴才看来,这贱人心肠歹毒,分明是折磨您,哎,可怜哪。”
元兰做事滴水不漏,这人是谁,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有他自称奴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月华一回头就看见个中年太监,他身量中等,面皮白净若女子,看样子还算敦厚老实,可他那番话着实透着城府。
那太监看见李月华沟壑纵横的烂脸竟然一点也不吃惊,他从容地下跪给李月华磕了个头,薄唇微微一勾便露出个极温暖的笑:“公主,奴才姓张,已经在这殿里偷偷护着您十来天了。”
十多天?怎么之前竟没察觉到有另一个人存在,可见这姓张的太监着实可怕。
毕竟女儿家怕羞,李月华将残破到没几块完整布的衣衫往上拉了下,这个动作被张公公看见,张公公会意一笑,将自己的披风脱下,快走几步过来将女孩紧紧裹住。
李月华下意识往开推张公公,她一生尊贵,即使到了如今这地步,昔日的小动作也难改了。谁知张公公仍是面不改色,他只道:“公主可愿离开大明宫?”
脸上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痒的厉害,李月华不敢使劲儿挠,她怕挠烂了会让伤口继续化脓下去,所以只有拿指甲背蹭几下解痒。
“怎么离开?”李月华忽然咯咯发笑,她推开张公公往殿里爬,吃力地气喘吁吁:“这,这是她新想出的新花样儿羞辱我?回去告诉她,我每天诅咒她和姜铄不得好死。”
张公公站起来叹了口气,也是,公主现在已然处在绝望边缘,她或许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奴才每日寅时会拉香车出宫,委屈您藏在车里,到时奴才自有主张。”
李月华白了张公公一眼,那惫懒高傲的样子分明告诉对方:我李月华根本不相信你,你就是个肮脏而又无聊的骗子。
李月华感觉自己的精神头越发的不好了,她好困,她要赶紧爬回那个臭窝,她不想见人,为什么?因为她怕吓着人家了。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身后张公公突然颤抖着声音念出一句诗,他见李月华听了后身子一震,不动了,张公公走到女孩身边蹲下,温柔抚着女孩的头发道:“那个人给你取名为月华,是从这里来的。”
李月华猛地回头,她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张公公,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缘故,你究竟是谁。”
张公公抹去眼里的泪水,他双眼迷离抬头看着远远的蓝天,仿佛在思念着某人,只听他轻声道:“我爱他,为了他,我拼死也要把你救出去。”
怎么会这样!李月华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她看着阳光透过残枝败叶洒向人间,真是好笑。
张公公说为了那个人,可那个人是谁?是父皇啊。小时候她见父皇一遍遍地练字,写的正是这句‘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他写着写着就会哭,哭的像个孩子般。
小李月华问父皇为什么要哭,父皇把写好的字揉成团烧了,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想他了。
这么多年,李月华一直以为父皇嘴里的那个她是个女人,也许是母后,可即使不是母后也应该是父皇曾经真心喜欢过的女子。
好笑啊,李月华现在才知道,那个她竟然是个太监。更可笑的是皇帝赐名,竟然是想念那太监的缘故。
张公公见李月华的脸不阴不阳地透着自嘲,他叹了口气:“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给你讲,”
“别说了,我听着恶心!”李月华忽然厉声打断了张公公的话,瞪着眼睛冷冷道:“我看你究竟怎样带出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