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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热水汽打在苏妫娇嫩如花的脸上,她仰头闭眼靠在铜箍子黄杨木的澡盆沿,今日才回来就惹了王宾,也不知道苏家太太以后会怎么治她呢。
苏妫瞄了眼屏风上搭着的崭新衣裳,苏三姑娘待自己挺好,至少在面上不错。不知为何,这个长着美人痣的女人总让苏妫想起刘神医养的那只花狸猫,它把老鼠逮住后百般逗弄玩耍,直到腻了后才残忍地吃掉。
五年前,李月华看见苏婵羞辱苏妫后,便叫准驸马的妹妹王若兰想个损招来教训这个可恶的嫡女。她听若兰说,苏家以前是商人,苏照晟为了改变自己的身份,花了重金参军立功,一步步才爬到如今的地位。
那日,长宁公主吩咐尚衣局赶着做出一双鞋,赐给了苏婵。李月华命令苏婵穿着一红一绿的鞋子在长安贵女前行走展示,因为从魏晋起,商人是不被允许穿一个颜色的鞋子。1李月华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让大家都嘲笑这个低等人出身所谓的嫡女。非但如此,李月华还撺掇着父皇将苏照晟打发到益州。
理由?教女不善,贻笑大方。
按理说苏婵该怨恨这个倒霉庶妹,而不是如今的处处贴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透着古怪,苏妫,千万不要被这个嫡姐的伪善给骗了。
沐浴罢的苏妫换上干净衣裳慢慢走出里间,她四下打量着屋子,没有过多附庸风雅的古董,也没熏俗气的香,这个房里很空,墙上挂着把古琴,剩下的就是书桌和放满书架的书籍。
正埋头读书的苏婵样子很端庄高贵,这还是五年前俗气的女孩么。
“姐姐在做什么。”苏妫拄着拐杖慢慢走过去,她看见苏婵笑着将笔搁在砚台上,动作娴雅而大方,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短五年改变这么多吗?
苏婵忙起身扶着腿脚不便的七妹,轻笑道:“上月表哥送来本郑玄的《三礼注》2,他说是借别人的,所以这两日我赶忙手抄呢。”
苏妫大吃一惊,女子读书本就稀奇,更稀奇的是苏婵竟读的这般深。当日韩度曾给李月华说过,郑玄可能是自汉到今以来最伟大的经师,只不过现如今很少有人能懂。
“姐姐怎么看郑玄?”
苏婵的指尖轻轻滑过书页,她满足的表情就像贪婪的女人看见了珠宝一样,只见女孩儒雅笑道:“郑玄治经书,能超越两汉今古文之争,破除门户之见,兼收并蓄,是很了不起的3。咦,妹妹向来厌恶我读书,怎地出去了一趟就转性了。”
了不起,一个女子有如此见解,竖冠男子听了都得汗颜。苏妫此刻似乎明白了为何苏婵能改变这么多,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若真能自得其乐在经典中,那么她身上的嫉妒和自以为是的俗气必然荡然无存。
苏妫忽然有些喜欢这个三姐了,她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对苏婵道:“姐姐得空了也教我读这些好书,也让我长长见识。”知道了这些,以后和韩度说话,许就能说到一起了。
“先别急着读书。”苏婵随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个青里雪毡斗篷,她仔细地给七妹系上,微笑道:“现在得去太太那儿了,不然她又得絮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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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当家夫人王氏和老爷住在一个院子,王氏出身士族之家,自然带了些尊贵的傲气,除了自己的孩子,姨娘养的她从未放在眼里,比如老五苏婉,老七苏妫。
和女儿苏婵不一样,王氏是个讲究人,屋子极尽奢华,红木家具,官窑烧出来的瓷器,立柜里还摆着两个西洋黄发躶.女珐琅瓶。
外屋静立着十来个婆子丫头,只听得洋玩意摆子钟敲了声响,众人才将菜品依次往里送。在旁边伺候摆菜的是两个年轻的女人,苏妫不知道她们是谁,但以前听老师讲过,民间媳妇儿是要伺候公婆的,那么她们有可能是王氏的儿媳了。
王氏坐上首,依次是她的外甥王宾,女儿苏婵,庶女苏婉,苏妫。
晚间的饭普通的紧,紫梗红豆米粥,几碟精致小菜,一碗牛乳酪而已。王氏自苏妫进得房门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这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因过瘦显得面皮松弛,她两眼都在她女儿和外甥身上,待菜肴都摆齐整后,王氏抬头对一个梳凤髻,戴着金翠凤凰的年轻媳妇笑道:“你回去和仁义用饭吧,这儿不要你伺候了。”
仁义?听张公公说起过,苏家长子名仁义,那么眼前这个带金凤的媳妇想来就是长媳大奶奶万氏了。万氏中等身量,尖下巴塌鼻梁,倒也不难看,只见她瞅了眼苏妫,又瞅了眼王宾,轻笑道:“七妹妹以前的衣裳都烧没了,如今回来总不能老穿婵姐儿的,要不让匠人给她再裁几身?”
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毕竟是苏家当家夫人,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的,这下,王氏才肯屈尊看了苏妫一眼,点头微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从我这里支银子吧。”
苏妫冷笑一声,她白了一眼往出走万氏,这女人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事事周到,谁的面子都要卖。苏妫略扁了扁小嘴,却猛地发现对面坐着的王宾嘴角含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女孩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王宾这人聪明绝顶,他发现什么了,难道开始怀疑了吗?
不行,不能心虚。
苏妫深呼了口气,她抬头正面王宾,对这个男人故意微微一笑。谁知就是这一笑,竟惊艳掉王宾将手里的勺子,汤溅出几滴在男人的脸上,所有人都望向失态的王宾。
“宾儿,可是这汤太烫了?”
王氏早都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故意说出这句话给王宾个台阶下,谁知这王宾竟直愣愣地看着苏妫,勾唇笑道:“不烫,是七妹笑的太美了。”
苏妫上下扫了王宾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轻佻,看来李月华不止眼瞎,心也瞎,竟然信了这种人的花言巧语。苏妫端起手边的清茶啜了口,慵懒笑道:“不知王大人在御前见了德妃娘娘,是否也如此呢?”
这话说的王宾立马面色大变,他俊脸生寒,也只是一瞬,这个男人又恢复了儒雅翩翩之状,他点头笑道:“七妹为何对德妃如此有兴趣,仔细一看,妹妹的仪态有几分和娘娘像呢,一点也瞧不出是个庶女。”
苏妫心头仿佛被人猛敲了一闷棍,手里的茶杯忽然从手中脱落掉到裙子上,跟前的苏婵忙掏出帕子给妹妹擦,边擦边小声道:“你究竟怎么了,快别说了,表哥可不是好惹的。”
他看出什么了吗?他看出我是李月华了吗?苏妫狠狠地将自己的腿掐了下,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姜铄绝对不会让元兰的身份天下大白,世上只有一个李月华,那就是元兰,王宾他什么都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在嘲讽我庶女罢了。
苏妫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扭头对跟前默立已久,一脸病色但容貌绝美的年轻媳妇冷冷道:“愣着作甚,还不拿帕子来给我收拾一下?”
那年轻媳妇眼里好像多了些晶莹的东西,她都快要哭出来了,而在这时,王氏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对那年轻貌美媳妇笑道:“何姨娘,没听到七姑娘说话么,快去伺候呀。”
何姨娘,这个一直在跟前端茶递水的女人竟然是苏妫的亲生母亲何姨娘!如果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苏妫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耳光,你究竟怎么了,言多必失你忘了?虽说何姨娘在太太小姐跟前就是个下人,可于情于理你苏妫作为亲生女儿,你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给你亲娘难堪。
何姨娘弱的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她艰难地蹲下身子给女儿擦净裙子上的茶汁,她长得可真美,笑靥嫩疑花坼,愁眉翠敛山横4,即使憔悴得两颊都凹进去了,但就像个病西施一样,有这样的娘,难怪能生出苏妫那样的祸水。
苏妫心疼这个卑微的女人,她的手轻轻地附上何姨娘拿着帕子的手,一滴母亲滚烫的泪让苏妫彻底卸去浑身利刺,她在心里暗暗起誓,此生必要让何姨娘享尽荣华富贵,替死去的七姑娘尽孝。
这顿饭众人都食不知味,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老五苏婉虽一句话没说,但她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嫉妒开始在心底疯狂蔓延。而王氏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要给苏妫母女难堪,她要用这种无形的压力来告诉苏妫,你打根子里就是卑贱的跳梁小丑。王宾呢?
待众人都散尽了,王氏留了外甥说梯己话。
“尝尝鲜,这是从益州老家捎来的。”王氏用细银簪子给王宾挑起块切好的贡梨,摩挲着外甥的背,和蔼笑道:“我的儿,难不成真让五姑娘说准了,你看上七丫头了?”
王宾此刻正想着方才苏妫的轻笑,那迷人之样就像小猫的爪子,挠的人心般痒痒。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见了这妖精似的苏妫估计都会生出个想法,把这个尤物藏在自己后宅,然后夜夜摧残她的娇艳。
“宾儿?想什么呢,问你话怎么不说。”
“哦,在想折子的事呢。”该死,怎么老想起那个不尊重自己的女人,王宾摇头笑着回姨母的话:“看不上,七妹虽长得比寻常姑娘齐整些,但说句实话,但她连给我做妾的资格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