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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小心翼翼来形容这几日的苏府下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二夫人病危,老爷连朝都不上了,成日家和一对儿龙凤胎子女守在这女人的床前伺候。
这件事已然不知由哪个嘴碎的小子给传了出去,现如今整个长安的老少爷们都拿这苏老爷当做一个‘奇人’。
据说奇的还不止这一点,听说苏府的下人可不能稍微露出点伤心样,人家国公爷说了,你哭丧着脸是在咒他的二夫人呢。
众人不解,一个小小二夫人能被国公爷宠成这样,想必有她过人之处吧。
这时,又有新鲜的说法流传出来了。据说何氏极美,那个水蛇腰扭得简直快断了,那个眼儿媚的简直能溢出水来,那个功夫能让男人魂断床上……
为了赶巧儿,有些富贵的公子哥儿也站出来附和传言不虚。因为他们确实见过这个何夫人的儿子苏人玉,真真乃百年难得一见的美公子,雌雄莫辩,一喜一嗔皆是风情,连女人都比不上他的风华绝代。据说他还有个同胞妹妹,哥哥都长成这样,那么妹妹还了得?
养心阁已然成了苏府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国公爷屈尊降贵没日没夜地守着,还不是贵?
老爷上了年纪,熬了几日实在熬不住,到后头暂时歇觉去了。苏人玉看着妹妹连日来辛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心疼妹子,便叫六幺扶姑娘去睡会子。
苏妫本来想一直守着何夫人,直到刘神医来。但肚子里的那块肉实在闹的她没法,这时候万一她再出点什么事,岂不是又要乱了?
才刚从满是药气的屋子出来,就看见三姐苏婵颤巍巍地走来了。
“三姐,”苏妫忙迎了上去,她抓住苏婵的手,焦急地问道:“可是刘神医来了?”
苏婵摇了摇头,她心疼地替苏妫将垂下的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道:“你也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你瞧你脸上没半点血色,都憔悴成什么了。”
苏妫扭头看了眼身后富丽堂皇的屋子,没有哭喊声传出来,已然就是万幸,里面可怜的女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她哪有资格喊累?
“三姐,为何刘神医还不到?”苏妫深知老三人品尊贵,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暗中弄鬼,只是有时候人急了,会口不择言:“你究竟有没有给他写信?还是你哄我。”
苏婵听了这话一愣,但她终究年长苏妫几岁,所见所识也非凡女所能有,她轻轻地拍了下妹妹的手,拉了她往跟前廊子下走:“我怕他收不到信,所以每天都写了叫快马加鞭寄去,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三姐,我不是故意怀疑你,也不是不相信你。”苏妫红了眼圈,她不敢抬头看苏婵,只是哽咽道:“哎,其实我也寄出去好几封信去洛阳,我知道他很讨厌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的缘故,他不愿意来长安给母亲瞧病。”
关心则乱,过去的公主李月华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小情绪,她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些白头宫女会愁闷哭泣,皇宫不好么,到处金碧辉煌,锦衣玉食。可自从宫倾那夜,她看到大明宫葬身火海,她看到最爱的父皇没了声息,最疼的幼弟被吓傻,恐惧过后就是悲痛,失去亲人那种如割己肉的钻心之痛。现如今好不容易尝到的母爱也要被剥夺,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苏婵微微一笑,她宽慰老七:“不会,你想啊,就算他不愿来长安见你,可碍着我的面子,他总得,”
“站住!”
苏婵正说话着,忽然被苏妫的疾声厉色打断。她顺着苏妫的目光扭头瞧去,只见老五苏婉正掀着帘子,一只脚踏在门槛上,尴尬地愣在原地。
尽管苏妫已经有两天没有梳洗过,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艳丽,都能让任何女人相形见绌。出门前,苏婉还在考虑要不要上个妆,但转头一想,何夫人病着,她要是一身脂粉气过去,肯定会招父亲不喜,还是算了。现如今瞧见这妖精似的老七,早知道就稍微打扮一下了。
苏妫面色不善,她走向门口的苏婉,冷冷道:“给我滚,现在老爷不在里头,别在这儿献殷勤。”
苏婉干咳了声,她低头走到两姐妹跟前,先轻轻给苏婵福了一礼,然后慢悠悠地端起架子道:“七妹可别混赖人,我是真心过来瞧二夫人的。”
老三苏婵一向心直,她最见不得这些无聊的小动作,可是又不屑于和苏婉发脾气,只是沉着声道:“这儿不用你,你先回去吧。”
而就在此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苏人玉的惊呼声:“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啊!”
苏婵苏妫姐妹俩相视一眼,慌忙地往屋里跑,谁知进去却瞧见一副可怕的场景。何夫人的手臂半搁在牙床沿儿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还是活。而苏人玉整个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清秀的面庞上糊满了血,哪里还有往日半点的风采!
苏妫此刻不知道先去看谁,她感觉思绪在一瞬间都停止了,没有理智,没有想法,不能动,不能呼吸。她看见老三和六幺将地上的人玉往起扶,哥哥眼睛,鼻子,嘴,耳朵都在往出渗血,这是怎么了!
而老五苏婉则是奔到牙床边去瞧何夫人,她用两根指头探向何氏的人中部位,忽然一缩手,小脸煞白地对站在原地失神的苏妫道:“何夫人,她,她死啦!”
这不是真的,绝不是。母亲她刚才还平缓地呼吸着,她刚还好好的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是梦,我是做梦,这不是真的,是苏婉,这贱人一来母亲就出事!
苏婉害怕死人,她嫌弃地一撇嘴连忙逃离牙床,谁知这个偷偷地小动作却被苏妫给全部捕捉到。苏妫颤抖的手将苏婉披在背后的头发一把抓到手里,她全然不理苏婉惨痛地哀嚎,她只是知道不能放开,就算头发的主人再对她拳打脚踢也不能放开。
“你笑什么。”苏妫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身子在前后晃动,她的眼前是模糊的,她只是用尽全力看清老五苏婉,嘶吼道:“为什么笑!为什么!”
苏婉用指甲去抠,用脚去踹,双手使劲儿拍打苏妫的脸,尖刻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你娘又不是我药死的。”
“是你,就是你!”苏妫木然地扭头眯眼看苏婉,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别发疯,三姐,快来救我,苏妫疯了,啊,你干嘛!”
“小七,别这样,你放开苏婉。”苏婵忙上前去往开拉苏妫,谁知却被推地退了好几步,苏婵再想拉时,已然来不及。
只见苏妫像一只怒火凤凰,她整个眼睛都是红的,面部的肌肉轻微地颤抖着,抓着苏婉头发的手猛地往下一磕。
一声惨叫声徒然响起,苏婉整张脸都被按在一片刺儿正尖利的仙人掌上。
“娘,我给你报仇了,你瞧!哈哈哈!”苏妫丢开鬼哭狼嚎的苏婉,她无力地往后退了几步,背脊靠在木屏风棱上,看着正抱着脸痛苦哀嚎的苏婉。
啪!
一巴掌将迷狂的苏妫打醒,是苏照晟!
“畜生!你竟然残害手足!”
苏妫这时候才会流眼泪了,她木然地看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地上七窍流血的哥哥,涕泗横流:“都是她,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母亲怎么能气病,怎么会,额,额,额……”苏妫感觉呼吸不上来,她的手像鸡爪一样缩成一团,胸口有如被巨石压着无法呼吸,会死吗?
“小七,躺平呀,手给姐姐,我给你揉开,慢慢呼吸,慢慢……”
“姑娘,呜呜,你怎么了……”
眼前开始慢慢变黑,要死吗?也罢,死了就什么痛都没有了。
梦里,母亲何夫人在笑,她笑的真美,脸上泛着健康的光彩,头发乌黑,用一根样式古朴的银簪绾成个牡丹花型,中间用一颗珍珠做花蕊,好漂亮。
“娘,你没死啊。”
何夫人笑着替女儿将眼泪擦去,温柔道:“傻孩子,人都会死的,娘也会,你以后要好好的。”
不,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你千万别走。别走!
苏妫伸着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梦醒了,花落了,娘走了。
“小七,你终于醒了。”床边的三姐苏婵担忧地将手附上妹妹的额头,眼儿红红的:“谢天谢地,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可叫我怎么跟韩老师交代啊。”
“姐。”苏妫被光亮刺的眼酸,刚发出声就感觉喉咙疼的厉害,她好像有些失声了。泪沿着侧脸一路流进女孩的衣领,她挣扎着道:“娘,娘,哥哥。”
苏婵听了这话,她将苏妫的身子按到床上,将一条冰镇过的冷毛巾榻在妹妹的头上,无奈道:“节哀吧,夫人她昨晚上走的。”
真的走了……苏妫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她盯着床顶垂下的吉祥穗子,这是母亲以前给她打的,里面包了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符,求平安,求平安,愿儿女一生平安,可您呢?
苏妫闭上眼睛,泪不由自主地争先恐后从眼眶出来,一直流到耳朵里,鼻子被堵的无法呼吸,张开口,又是痛。
“我哥呢?”
“人玉被爹爹搬去他的书房那边了,你要振作,你哥他,实在,实在不好。”
“怎么会这样。”苏妫将额上贴着的已经被她体温弄的温热的毛巾子扯下,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挣扎着起身道:“哥他是习武的人,他怎么会忽然七窍流血。”
苏婵环抱住苏妫往起来坐,她摇头道:“好几位大夫都诊不出来,现如今刘大哥已经到了长安,想必他有主意。”
才一晚上的功夫,母亲就错过了刘神医救命,是自己作孽太深了?让母亲捱不到天明。
“我要去看娘,去守着哥哥。”苏妫才刚下地就感到一阵炫目,她紧紧抓住苏婵的手稳住身子,虚弱道:“哥要是再出事,我就陪他一起死!”
“算我求你了,先别去了好么。”苏婵背略弓着强拉苏妫,她强忍着眼泪,带着些许训斥:“何苦来,你一大一小就别再挣命了,你若出事,韩度怎么办,李氏怎么办。”
韩度……
苏妫颓然地跌倒在地,韩度,我太累了。
苏婵瞧着苏妫终于不再一门心思想着往外冲,这次放下心来,正在此时,她听见苏妫比冰更冷的声音。
“苏婉那贱人,怎样了。”
“哎!尖刺入眼,左眼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