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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后来稍微收紧了手指,夏炎的手劲仍不算大,韩竟如果硬想把手抽回来是非常容易的。两人的关系还远远不到可以相互依赖的地步。危险过去了却要牵着手不放这种暧昧不清的行为,就算在这深谷中间不用担心狗仔偷拍,回头从这出去了,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相当大的心理负担。
利弊权衡下来,似乎放开才是更好的选择。然而韩竟想了想,最终并没有这样做。
这样僵持了一会,而后韩竟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换到夏炎同一侧的位置,一把揽过夏炎的肩,让夏炎靠在自己胸口。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反而相当粗暴,手指扣得死紧,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猛烈的动作让夏炎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了两下,都被韩竟轻易压住。
两人的纠缠最后化为一个紧到连呼吸都困难的蛮横拥抱,放在这种场合,却有着出奇的让人心安的力量。直到夏炎畏冷般的发抖完全止住,韩竟才稍微放松了手臂。
两个身材都跟瘦小不沾边的男人挤在缆车狭窄的单人座椅上,身体之间几乎连一丝空隙都剩不下。韩竟的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落在夏炎耳际,清淡的气流摩擦声震得他耳膜微一阵发麻。
“我只会唱老歌,别介意。”韩竟抬起手拨了拨怀中人颈后的短发,柔了声音耳语道。
他清了一下嗓子,轻声哼唱出的,确实是首异常久远的经典老歌——Beatles的《Hey Jude》。
无论是这首歌还是它的演唱者都太有名了。即便是对那个时代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也一定听过这段明亮和暖的旋律,为这段旋律所感动。韩竟有意稍微放慢速度,让歌曲更加舒缓轻柔,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极其性感,带着温和的热度,几乎像是一股有实体的暖流,从夏炎耳畔一路蜿蜒,直流到心口。
《Hey Jude》原本就是保罗·麦卡特尼为了安慰一位孩子、鼓励他直面恐惧所写的歌曲。唱到主歌第二段那句“Hey Jude, don\'t be afraid.”时,夏炎微僵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往韩竟怀里缩了缩。
韩竟一下下顺着他的背,竟觉得喷在颈侧的呼吸一片湿热。
通常而言,人在第一次面对危险的时候,也许会惊慌失措歇斯底里,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大抵却是体会不到的。一切恐惧感归根到底,都是个人所经历过的心理创伤在特定环境刺激之下的重现。相同程度的危难,第二次遭遇的人,往往要比初次经历时显得更加胆小。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两人处境非常安全这件事告诉对方,但夏炎会怕到这种程度,确实在韩竟意料之外。也许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人生并不像光鲜耀眼的外表那般一路顺遂,这一点他没有问,也没有兴趣知道。
吓坏了的夏炎愈发像个孩子,极其乖巧地偎在韩竟怀里,深深低着头,好像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他过了好半天才稍稍舒展了身体,从韩竟肩膀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又怯怯地退了回来。
这样一来一回就让抱在一起的姿势显得更加尴尬了。夏炎扭捏地挣了两下,韩竟便顺势放开他回到另一边的座位上,动作无比自然。
“咳,”小少爷为自己颇为丢脸的反应郁闷了一会,再三犹豫还是开口,小声问道:“你说,咱俩还有机会从这出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问得不对,慢慢合了上嘴巴,眼睛看哪都不自在,视线无措地在车厢里来回游移两圈,最终落在了韩竟扶着窗框的右手腕上。麦色的皮肤上一道鲜红的伤痕沿着腕骨刚毅的线条划向手臂内侧,足有六七公分,被阳光一照,看起来格外刺目。
“你的手……”
“没什么。”韩竟见夏炎盯着自己手腕的伤,若无其事地应道,准备把手背到身后夏炎看不见的地方。没想这个不经意的躲闪动作竟然刺到了夏炎的神经,抢先一步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伤痕是典型的划伤,外侧红肿凸起,当中被划破的部位则泛着细嫩的白色,有几处割得深了,伤口正慢慢渗出细小的血珠。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刚刚的坠落中夏炎那胡乱一抓的结果,尽管小少爷指甲修剪得非常简短整齐,角度不当的话,也能成为杀伤力不小的凶器。
夏炎细细看着韩竟手上的伤,表情变得极其沮丧而难过,甚至超过刚才怕得发抖的时候,超过韩竟见过的任何时候。那种小题大做的夸张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可笑的,却又异常真诚,让韩竟尴尬地愣了几秒,才清清嗓子,道:“真的没什么,这种小伤口用水一冲就没事了。”
“对对,水……”韩竟的声音让夏炎一下子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到背包里去找水。小包里不多的几样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手机,雨伞,圆珠笔,半瓶康师傅茉莉清茶。连张能止血的纸巾都没有。
这下子夏炎更着急了,茉莉清茶的瓶子拿在手里捏得咔咔作响。韩竟先提了水的事,结果不仅没能安抚夏炎,反而使情况变得更僵,心里也有些焦躁。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火辣辣的伤口忽然被某种湿润柔软的触感覆盖——夏炎情急之下,竟埋头朝那道伤口舔了上去。
韩竟无论如何没想到夏炎会做这种事,下意识地就想把胳膊往回抽。细微的动作再次惊动了紧张之中无比敏感的青年,让他微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有片刻的交汇,青年的眼睛被阳光映成柔和的棕褐色,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显得那么胆怯、谦卑而小心翼翼,好像内心担忧,但又害怕冒犯了他。
韩竟被那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心里莫名升起些空落和酸楚,仍是没忍心收回手臂。
温柔的唇舌再次贴上手腕,软滑轻柔的触感沿着伤痕蔓延开来,伤口的刺痛在唾液的浸润下钝了一些,潮潮的,被清淡的鼻息拂过,会泛起丝丝凉意。这该是情人之间常见的挑逗,可青年的动作那么认真,不带一丁点色_情意味,只有最单纯的体贴和关切。
对面前这个人来说,别人所受的伤害,要远比他自己承受的,更能令他感到痛苦和恐惧——韩竟在那一刻彻底看懂了这个名叫夏炎的青年,然而那种想法,却好像在他心里打了个巨大的结,让他极不舒服。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状况?
为什么把自己排在这么后的位置?
韩竟皱着眉探询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睛一瞬也不瞬,仿佛这样就能直看透那青年的过去,寻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高原澄澈明媚的阳光裹着青年暖色调的身影,将那身体的线条映得更加柔和。金色的光线细密地铺在那张清秀稚嫩的侧脸上,柔软的发丝,低垂的睫羽,和微启的嫣红唇瓣,仿佛都微微泛着柔光。
许是那光芒太过醉人,竟让韩竟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以致当缆车再次动起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把那人拉进怀里紧紧拥住,好像生怕那是光芒折射出的幻影,角度一换,就会这么消失无踪。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全身再次畏冷般地发起抖来。韩竟甚至能感到青年略有些慌乱的心跳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胸膛,节奏显得那么驯顺而柔弱。
也许是因为缆车的再度运行,也许是因为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的想法,韩竟心里的结也随之解开。原本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终于随着手腕上温度的逸散,一起归于沉寂。
老话讲“患难见真情”。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共同经历致命的危难,更容易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某种坚韧的纽带。再加上夏炎本身单纯怯懦的性格,韩竟知道,经历过今天这件事,以后只需再稍用些手段,这位小少爷,恐怕再逃不出他的掌控。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伤就做出这种行为,这已经远远超出善良的范畴,而近乎于病态了。当然对韩竟来说,夏炎越是软弱利用起来就越方便,但计划顺利到这种程度,可能任谁都难免要不爽。
要打比方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子面对新买的大型豪华史诗RPG游戏,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完美通关,开始之后却发现难度只有easy,小BOSS都是战斗力3的渣。尽管没人会喜欢难到无法攻略的游戏,可要是过程太过轻松,玩起来便毫无趣味可言,只会引人烦躁。
不过人生不是RPG。重活一次,韩竟总不至于再像前世那样天真,屡屡为自己徒增障碍烦恼。
他所要的只是可以利用的结果。夏炎于他,犹如复仇路上一件必要的工具,需得了解这件工具一切的性能,才能用着趁手,才能事半功倍。至于这件工具是怎么做出来的,经过了几道捶打、磨炼、锻造,其间有多少苦楚、辛酸、曲折,都与他无关。
——对,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
不可能有别的了。
这一次,缆车并非急速的坠落,而是缓慢而平稳的降落。显然故障已经排除,索道恢复了正常运行。
韩竟等怀里的人平静下来,才又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开手臂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说过不用担心,这不是已经修好了吗?”他这样说道,语气明亮而轻松,仍像带着那股让人心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