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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白玉堂的话里听到一丝轻狂,很像狡猾的猎人在戏弄一只走投无路的狐狸,门开的瞬间,我甚至听到了小院里的一声叹息。
开门的是陆大头,这个在陆家村儿里算得上体面人的油滑校长小心的开了门,笑眯眯的闪在门后,似乎对这些今夜贸然进山的山外来客们并未感到太多意外。
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半大老头这般从容,另我感到些许意外。
“各位,陆族长早就等候多时啦。”
陆大头灵巧的闪开身子,院子还是那间院子,妥妥帖帖的简洁干净,屋中隐现灯光,一个灯泡孤零零吊在电线上,屋门开着,院中山风灌进屋子,吹动的灯泡一阵摇曳,灯光随之浮动,一片光影在眼前晃过,只有陆残玉端坐在桌边,面具依然遮盖着面容,典雅雍容。
小桌四四方方,空下三个座位,三杯热茶冒着腾腾热气,似乎便是早已准备好的。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家里没了能说事儿的汉子,也只有我这女子勉为其难来见水字头家的公子小姐啦。”
话很软,可每一个字眼儿里都带着从容,就像武侠电影里两位高手过招前总要说一句“承让”,我明白这样的套路,之后便是刀刀见血,至死方休。
每每闲时感慨,我总是有些啼笑皆非,我本是为了生计而奔波,可落脚点往往总是一摊血泊。
如今我尴尬的像个木桩一样站着,王响亮和李佛爷站在了我的身后,像是本分,又像是故意给我留出这样一个位置。
白玉堂早已安安稳稳坐在了陆残玉的身边,洒然拿起桌上热茶轻啜一口。
“山中苦寒,残玉姐知道我们车马劳顿,还特意备了这热茶,真是有心了。”
陆残玉的从容像陈年老酒,陈酿中不见表面波澜却又暗藏醉人酒力,白玉堂的洒脱更像有恃无恐,近些年来北方术者里的翘楚,本该有这样的傲气。
老树凋零,新枝散叶,两棵树借的是同一片土地,这地下根蔓的绞杀在甫一照面间便动了起来。
在这,我又见到了江湖,谈笑之间也带着血腥味儿。
“白家姑娘吧,陈青枝的女儿果然不一样,早些年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出落成这副模样,挑人的眼光也是厉害,这白家门儿里的闺女要是能和张家门儿里的小子合在一块儿,那可真不敢想呢”
不敢想什么?
我疑惑的看着陆残玉,试图听到她后面半句话,可是没有,陆残余扭头看向白玉堂,恰到好处的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或者,根本就没有后半句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骑墙看西厢,总有个拦不住的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
茶滚烫,可白玉堂把茶杯稳稳攥在手里,眼睛看着沉淀于杯底的茶屑,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陆残玉歪头看向我,
“张一凡,坐下吧,王家道门指望你来分羹,可不是让你跟个玉米杆儿似的杵着,再这般今儿晚上的话可就再也说不下去喽。”
白玉堂放下手中酒杯,冲着身边的空座轻轻拍了,他话说的不见刀枪,可一句话打下了我的气势,王响亮不动声色,好像早就料到了这甫一交锋便遭溃败的阵势,李佛爷轻轻摇头,一脸不忍直视的悲催样,白大女神的小指头勾在我的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看我的眼中带着少见的坚定。
我从未见过这样有力的目光,更何况还是来自白小纤,我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在目光的鼓舞下,脸皮厚了几分,丹田之中压下一口气,屁股一沉,索性坐在了那冰凉的椅子上。
白玉堂似乎很喜欢反客为主的样子,拿过陆残玉手边的茶壶,手腕一压,给我杯中添了添水。
“张一凡,你知道年轻人什么最可贵吗?”
他把茶壶轻轻放在自己手边,冷落了白小纤和王响亮,只是问我。
我摇摇头,这人实在狡猾,每一句闲话里都带着恼人的钩子,我小心翼翼的应答着依然被他处处打了埋伏,我索性来个不动金刚,以不变应万变。
他见我沉默不语,手指头轻轻叩了两下桌子,发出咚咚的轻响。
“年轻人最可贵的是血气。”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冷场,来了一句自问自答,我当然知道年轻人最可贵的是血气,年少轻狂四个字儿就在嘴边儿上,可我偏不说。
“那张一凡,你知道什么是必成大器的年轻人吗?”
他明明也就三十冒头的样子,偏偏一口一个年轻人的叫着,眼睛还死死钉在我身上,可我又偏偏坐着,躲无可躲,只得受着他的老气横秋。
我依然沉默。
“张一凡,只有懂得在力量面前屈服的年轻人才有前途。”
他把答案甩在我脸上,好似一记耳光,这间屋子里没有白痴,谁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似乎生怕这记耳光没有打出声音一般,继续说着。
“就像你的生死弟兄王响亮,王响亮李佛爷,还记得司马青崖入狱那天晚上吗?”
他突然话锋一转,点到了王响亮李佛爷俩人脸上,王响亮死死看着他,拳头狠狠攥着,然而终究没出声,李佛爷眉头皱成了倒八字,可也没吭一声。
“响亮刀锋,佛爷超度,年轻人总爱忘记栽下的跟头,喜欢搞些没用的花头。”
白玉堂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依然是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我很讨厌这样的装模作样,心里盼着王响亮和李佛爷这两位强力打手暴起教育一下这个狂妄的小白脸,可偏偏俩人安静的像两只瞌睡的猫咪。
“响亮,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净身小刀本来是一对吧,净身刀本来是给宫里太监清理下身用的物件儿,当年干这行的人称刀子匠,我听人说这是你们家老爷子年轻时候跟一个在宫里戴过六品顶戴的刀子匠拜过把子,这对小刀就是六品刀子匠给的吧。”
白玉堂喝下一口茶,悠悠说着莫名其妙的闲话,王响亮的小刀我不止一次见过,可这来历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么宝贝的东西,可你也保不住啊,还记得大司马入狱当晚吗,省城环城高速上,你双刀被我废成单刀,念着你爷爷和我们家老爷子的旧交情,我没要你小命,在你胸前留了个十字印儿,李佛爷我是想收了命的,半梭子子弹咬在你肚子上,我本来想掏出你肠子把你活活勒死,可惜王洛水来的早,护下你们两个崽子半条命,发了大誓王家道门六年内不进省城,我这才给了你们活路。”
“王响亮李佛爷,我真想不明白了,明明当年被我当死狗打发的东西,你们今天有什么脸面跟我站在一个屋顶底下。”
白玉堂轻轻说着那个司马青崖落败的夜晚,手指头再次敲在桌面上,我猜到过那个夜晚的血腥,却没想到如此的血腥。在我心中如武神般的王响亮,竟然也有过这样的惨败。
王响亮自省城归来后对过往的事情绝口不提,如今我才窥得一点点真相。
王响亮没吭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白玉堂的近乎侮辱似的奚落是在说另一个人,只是站在我身后,脚下好像扎了根一样。
白玉堂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终于轻蔑一笑:“如果这个白痴就是王家道门时隔六年打出的王牌,我倒想看看他的牌面,你们慢慢喝茶,陆残玉,咱俩的生意可该好好谈谈了。”
该说的事儿终于摊到了桌面儿上,我被白玉堂轻易戴上了白痴的帽子,王响亮和李佛爷被他看成了死狗,我们仨人像一堆破烂晾在了一边儿。
“陆残玉,当年你用个替身恍了我半天,害我耽误几年时间才摸到这里,人生短暂时间宝贵,你今天可得好好给我交个底,这司马青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白玉堂看着陆残玉,慢悠悠的问着,手指头不紧不慢的再次扣在桌面儿上,而后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声。
咔嚓,一声轻响,我们身上的小圆桌哗啦啦散成一堆碎木头,桌上茶具稀里哗啦摔碎其中,茶水不尴不尬的溅了我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