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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于禁派军追击张绣二百里,途中俘虏、降卒不断,军用物资、粮草辎重遗落满地,险些将张绣的老本都打了个精光。
曹营安营扎寨,军营账中一人长身而立,白面长须,深目高鼻,浑身上下一身戎装,腰间仗剑,一股英气逼人,正望着眼前的一副地图。
“张绣已经退入三十里外的土城。”旁边一名军官道。
于禁冷笑一声,沙哑着嗓子道:“传令下去,明日大军分为四路,齐攻土城,若是他当起了缩头乌龟不出来,那就围城三日即可。”
那军官不解地问:“校尉,四路齐攻,应当乘胜追击,加紧攻城才是,为何只围城而已?”
“张绣一路上失了粮草辎重甚多,士兵伤亡十之三四,正是强弩之末,大军齐上强攻,若他们不反抗,内部定然军心涣散,只须围城三日,恫吓一番,他自个儿自乱阵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其首级。”
于禁合上了双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想在继续浪费口舌的模样。
那军官先是愣了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大喜道:“校尉如此奇策,可比肩古之名将呀,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心为上策,孙武子在世,吴起复生,也未必有校尉的用兵之能!”
于禁风轻云淡地一笑,这种低俗无聊的马屁,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根本不屑一顾,但听到的时候心中总是说不出的受用,摆了摆手,说道:“先出去吧,等明日东方天晓、雄鸡长鸣之时,就全军饱食一顿,进行围城。”
“是,是。”军官眼里差点了冒起了星星,铁打军人的腰已经弯得不能再弯,卑躬屈膝之至,说道:“这一次救驾有功,破敌军上百里,卑职想来,咱们班师回许都,校尉拎着张绣的狗头献给司空大人,凭这功劳,定然封侯。”
“这些事情,咱们不必议论,曹公自有明断。”于禁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有些厌烦了军官的喋喋不休,轻声道:“出去传令吧,决不能延误明日的时机,否则,军法处置!”
那军官急忙应是,心想马屁都拍得红肿成了猴屁股,那可就不美了。转身就要出帐,不料一人急匆匆的揭帐而入,砰的一声,将那军官撞得四脚朝天的跌倒在地。
“哎哟!他娘的,走路不长眼睛呀。”那军官对于禁面前犹如前脚后跟的小猫小狗一般,遇到官阶低得可就没什么好脾气了,一看是个跑腿的斥候而已,凶相就露了出来,恨声道:“进帐前不禀告,冒冒失失,想造反啊?”
这一顶帽子扣得可就大了,军队中的严格是兵行令止,稍有触犯就是小惩大诫,造反的话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
那斥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着都有点儿打转儿了,气喘吁吁地道:“有——有紧急军令下来!”
军官揉着疼痛的臀部,心怀怨恨,下意识地将什么军令抛之脑后,先责骂道:“紧急,紧急,紧急能有多急?这就是不守军纪的借口?要不要赏你一二十大板,三天下不来床?”
斥候给训得不敢吭声,军官好似打了胜仗一般,肆意妄为地道:“怎得了,不吱声了?”
于禁听在耳里,睁开眼睛,向那斥候道:“别跟他瞎嚷嚷,先备述紧急军令,到底是何事!”
他已多半猜到,这紧急军令要么是生擒张绣,要么是斩了张绣的脑袋。毕竟张绣造反致使曹军死伤惨重,依曹操的性子,八九不离十。但他性格严谨,即便是十足的把握,也需要验证一下才敢大行其道。
那斥候缓了一口气,斜眼看了一眼缩着脑袋的军官,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司空有令,命于禁校尉,不可进攻张绣,宜按兵不动。”
“什么?”
于禁愕然,那沉稳的气度烟消云散,万万没想到在形势大好的局面下,居然悬崖勒马,止而不前,不禁大跌眼镜,忧愁露于脸上,愤声道:“张绣是豺狼虎豹,岂可纵容?主公有没有附带军令的解释,为何要按兵不动?”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军令之急,司空未来得及解释,就只交给小的一句话,须亲口说给于校尉听。”斥候相当简洁地道。
于禁狐疑道:“主公再急,怎么可能争那一时半会儿,竟一句解释都没有,这不可能!”他刷的一剑拔出鞘,搭在斥候的脖子上,冷笑一声,“你该不会是张绣的手下假扮的,伪传军令的吧?”
那斥候将怀里的令牌取出来,呈给于禁,说道:“这个可以证实小人的身份。”
于禁抢过令牌一看,脸色顿时铁青,这玩意儿轻易间假冒不了,斥候每人都有自己的专属令牌,在通行一站又一站时,会有守军按令牌的编号,查证斥候的容貌与画像上的是否对得上号,否则不可能通过重重考查进入这儿。
军官在旁瞧得清楚,怯怯地道:“校尉,有军令在此,咱们的部署,只怕是实施不了了。”
于禁面沉如水,在军营中来回踱步,神色前所未有的古怪,忽然想了想,出声道:“军令不假,但主公定然未知前线战况,所以传下军令。今日只须再进一步,张绣小儿必然是死定了的,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若是退兵了,岂不是丧失大好良机?我以为,这仗要继续打下去,将张绣彻底的消灭掉了,再回去复命。”
军官吓了一跳,“这——这可是违抗军令啊!”
他也深知道眼下的时局,胜利遥遥在望,正等着一举折冠,可先违令就是错的,后面立了功,也难以补救的。
“混帐东西,今日的形势你还了解的不够清晰?张绣不久便要溃败,这事明眼人都能看得懂,主公又怎会不知?定然是主公以为前线没有稳定,所以下令撤军。我要是走了回去,主公得知现在的局势,他岂不是捶胸顿足?”
于禁脸上露出了坚定与理想的光芒,又恢复了先前的沉稳,“吾自任谤任劳,何足挂齿?主公明断是非,定然不会怪罪于我。孙子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正准备违背曹操的军令进攻之时,又有一名斥候匆匆而至,这个更加莽撞,先不说没有通报,纵马就闯入了营帐,前蹄惊起,那马儿踢得尘土飞扬,后面随之而来的是几名拦挡不住的守军。
“反了反了,策马闯军营重地,还要不要命了?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居然拦不住这么一个货色,拦不住就该一剑杀了。”军官给吓得抱头鼠窜,见清楚什么人之后,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性子又复发了。
于禁见这斥候竟纵马入营帐,向前一扑,左手揪住马缰,猛地一按一掀,那马儿顿时翻倒在地,马背上的斥候也颠了下来。
军官将他提了起来,用力摇晃几下,骂道:“你这厮怎得骑得马匹?胆敢夜闯军营!”
“报,另有一封紧急军令!”斥候道。
于禁面有忧色,推开军官,问那斥候,沉声道:“说吧,紧急军令事关重大,没人跟你计较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
“司空有令,命平虏校尉于禁撤军,大公子曹昂入城招安张绣。”虽然摔得鼻青脸肿,斥候说话却也明明白白,“大公子已在途中,明日便抵达此处。”
曹操因得曹昂之谏言,深感有理,担心前线上的于禁与张绣又起兵戈,急忙派斥候带上口令过去,只是时间仓皇,第一个斥候只带了一句口信匆匆而去,曹操后面又传了一道军令,两名斥候一前一后抵达军营。
“招安?”于禁顿感不可思议,张绣的凉州军队虽然都是精锐之士,但已不足为奇,只须再打几场拉锯战,就能将张绣活活耗死。眼下招安了他,虽然张绣是个有用之人,但难保不会再造反哗变,为什么曹操会选择招安呢?
于禁长于武略,次之内政,稍加思索,便已经想通,知道曹操要借此机会增加自己的名气和名望,以达到收揽四方英雄的目的。
军令如山,他当然不会违抗,当即传令下去:“退军五十里!”
……
张绣沉默着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处的那连绵二三里的曹营大寨,点点火光密如天上的繁星,沉吟道:“这于禁冒着被我劫寨的风险强行下寨,唯有两点原因,一则已伏兵于寨,诱我劫寨之机擒拿,二则围城虚吓,使我等不战自愧。哼,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说着一面点指地图,向身边的青衣文士道:“我攻南边,你压西角,再然后……”
他满拟一盘有预谋、有节奏的进攻路线,正眼也不瞧那青衣文士,自顾自地说了好半响,发现身后的青衣文士一言不发,回过身来,问道:“文和以为,依此法子进攻,能否破敌?”
青衣文士捋着山羊胡,眼角满是笑意地摇了摇头,既不说好,也不说坏。
张绣面色涨红,“文和何故发笑?难道这法子不成?”
“成或者不成,又能怎么样?”
青衣文士说道:“先不说于禁乃当世名将,就算打了胜仗,曹操也伤不了几分元气,日后又该怎么办?”
张绣颓废道:“逃过这一劫,就依附刘表,或投奔袁绍。”
“刘表庸庸碌碌,只固守那一亩三分地,早晚为群豪所图;至于袁绍现如今势力雄盛,坐拥冀州天下之重资,于公孙瓒相决,公孙瓒节节败退,袁绍坐拥四州之地,已是早晚的事。”青衣文士沉吟道。
张绣眼前一亮,“若是如此,岂非弃刘表而投袁绍?”
青衣文士摇了摇头,眼光犀利地道:“袁绍势力雄盛,将军若去投奔,必然受到轻慢,不被重用,依我看,倒不如降曹。”
“什么?”
张绣吃了一惊,“我刚反了他,曹操与我有仇,岂能容我?”
青衣文士道:“虽有旧怨,可曹操有王霸之志,欲收四方英雄,将军若前去投降,曹操必然冰释前嫌。”在外人看来,张绣是主公,文士只是个谋士而已,但张绣对这位谋士言听计从,却不是因为虚心求教,而是对他的才能感到敬畏与尊重。这名青衣文士姓贾名诩,字文和,当年董卓死于吕布之手,西凉军的李郭二人想要遣散兵马回乡,贾诩出谋划策,使西凉军重整旗鼓,一路涌入长安,杀王允、擒汉帝,李郭二人从此把持朝政长达四年之久,对关中一带造成极大的破坏,造成一大片的废墟与无人区,历史上史称“强者四散,蠃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
李郭虽是主犯,并且已经兵败身死,可背后的始作俑者却依旧逍遥法外。
张绣对贾诩很是敬重,可听到这句话,仍是震惊不已,“即便我有心降,曹操亦可能不许。”
“一个字,等。曹操想通之后,自会允许。”贾诩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