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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被吕布喝止,这才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陈登。
“我相信温侯自有明断。”陈登平静地瞥了陈宫一眼,转头向吕布道:“陈元龙自认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辈,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也知之。元龙一家数百口都在下邳,全仗温侯庇护而据曹贼在外,倘若曹贼杀进来,老少不存,元龙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家人着想,怎么可能举家投曹操?”
吕布不置可否,心里却已点了点头。
陈登话锋一转,又阴阳怪气道:“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孤身一人,降谁尊谁,都可安身立命,岂是元龙可以与其相比的?此人有雄才,不论是何人收之,都视为己用。曹操屠了下邳的任何一人,恐怕都不会杀他,自然有恃无恐。”
在座的人无不变色,虽然陈登没有指明是谁,却都知道再说陈宫。
吕布面露狐疑之色,倒也信了三分,当年在兖州,陈宫栖身曹操帐下,曹操喜陈宫之能,颇有嘉许。可是陈宫还胆敢联合张邈献兖州于他,狡诈的性子可见一斑,而且陈宫人在徐州,老母妻儿却都迁往别处,种种迹象都让吕布感到不安,虽然他心底认为陈宫不可能降曹,当即截断这个破坏团结的话题:“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眼下多事之时,正当携手同行,共抗曹操,岂能自乱阵脚,教别人看了笑话。”
陈登暗自松了口气,诡辩到这地步他已经很满意了,当即恭声道:“温侯所言甚是。”
陈宫哼了一声,也不敢争,被政敌抓住两大要害点,百嘴莫辩,暗思:“陈元龙这厮不知给吕布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连我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要说最不可能降曹的,就是他本人。陈宫可不是像演义里因为曹操杀吕伯奢一家而离开他,而是陈宫趁曹操不在的时候游说众官吏迎接吕布政变。
曹操最想杀的是陈宫,所以他最不可能降曹。
然而这点却被陈登引用两个所谓“证据”给驳得不占一成理,众人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戒备,实在让陈宫气得炸了。
一场会议再度不欢而散。
吕布揉了揉发酸的眉心,遣散了所有人,问身旁的侍卫长:“高中郎返信回来没有?”
侍卫长递上书信,恭敬道:“已在两个时辰前送至,因为温侯有军情探讨,所以不敢递上。”
吕布与高顺的书信往来,纯属是友人间的沟通,与军事无关,故而侍卫长将书信等到最后才递上。
拆信一看,吕布的眼角就微微缩紧,只见上边写了关于小沛的战况,虽然围城已久,但稳占上风,即使不能迅速击破,也能保证吕布的后路不受侵扰。高顺只对军事多有提及,又讲到了灵骓被劫走一事,写道:“曹操卑鄙行事,欲以令女为筹,必不相害,温侯自可稍安。当今之期,敌强我弱,不可任敌牵引,故可以攻代守,发兵击操,昔楚汉相争,霸王收太公以胁迫高祖,高祖虽破项籍而为其所制。”
吕布读到这儿,心就不住地往下沉,曹操行楚霸王之事,自己左右其间,实是为难。又继续往下读,高顺写道:“汉围楚,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操为项王,温侯为高祖,今可效高祖,视如无睹,不顾令女之生死,操必不敢伤之。”
吕布拍案叫绝,暗想不愧是高顺,果然不得了,当年刘邦的父亲被项羽抓了,拿他威胁刘邦,你要是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把你的老子煮成肉汤吃了。刘邦不愿放过项羽,又想救回父亲,装作无所谓的口吻说,你要煮我老爹请随意,但咱哥俩都是兄弟,我老子就是你老子,煮了得分我一杯羹吧?项羽听后反而忌惮了,夺天下者绝情不顾家,杀了刘太公百害无一利,只能不了了之。
吕布虽以项羽自居,可今日当一回“汉高祖”,却也觉心甘情愿,大笑道:“好一个以进为退,以攻代守。高顺果真我良将矣。”
……
当曹昂回到下邳战场的时候,曹操已出来相迎,哈哈大笑道:“办得不错,今有掣肘,吕布决不会以死相逼。子功劳大的很,你说说,该赏些什么?”
曹昂摆了摆手,正色道:“赏什么都无所谓,这些只是旁枝末节,我担心吕布会有大的行动,还是先行防范于未然才是要紧的。”
曹操收敛笑容:“不错,倒是我的不是了。”随即领曹昂前往军营,安排边防等事项。
自曹昂伏击得手开始,曹营的众多谋士就已经开始出谋划策。
郭嘉捋着疏朗的胡须,笑道:“这吕布的性格来看,只怕有两个结果而已。一则吕布迫着不要女儿的性命,也要跟我们作对到底,二则为了女儿的性命,全力跟我们作对,以进为退,逼迫我们交出人质。”
“两个结果,却只有同一个过程,都是打。”
曹操意料之中,闭目沉思。
“过程都是必不可免的对垒,但程度有所不同,前者打,是不顾一切地,后者打,则诈为拼死实则软硬兼施。”郭嘉指点着地图的圈圈,说道:“这有点像高祖与项羽间的对峙,只是吕布此人跟汉高祖没有半分相似,形似高祖神似项羽,匹夫暴勇而已,甚至不如项羽。主公神武明哲,宽宏大度,直追高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吕布徒有等死而已。”
曹操大笑,连忙推辞道:“奉孝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曹某平庸之辈,岂敢与高祖相提并论?”
郭嘉笑而不语,目光投向了曹昂。
曹昂耸了耸肩,正色道:“有父亲、郭大祭酒等诸位规划布局,我就不再献丑了,倒是可以由我刺探吕布的本意,打上一仗,便知道吕布是哪个想法。只是依我看来,吕布只偏向后种情况。”
这时,又有情报递上,备说下邳城头换了吕布旗帜,秣兵历马的情况。
“吕布用兵好似恶虎,难以节制,诸军谁能御之?可试言之。”曹操把目光投向了诸将。
乐进、李典都各自上前一步,武人好战善战,怎会因吕布是天下第一猛将而退缩,正要开口领兵,身后一人出声道:“司空不必忧虑,由我迎敌即可,何惧吕布?”
曹操眼角微带笑意,凝视着他,“子和肯出手,我很开心,但吕布有陷阵营,用骑兵又是一流的绝顶宿将……”
被称为“子和”的笑了,说道:“司空未免小看了我,可即便是小觑我,也不可小觑虎豹骑。军人烽火逐月、狼行千里,虎咆而天下寂然,由我率领虎豹骑跟吕布交战吧。吕布有意图出城迎战,跟我们打野战,这是好机会,不可错过。”
曹操肃然道:“即是如此,那就由子和领兵吧!”
曹昂侧头瞧着他,知道他就是曹氏近卫军虎豹骑的最高统治者曹纯,天下无双的虎豹骑名头实在是响亮和神秘,相较之下它的督军却常被人们忘却,历史上的曹纯死后,曹操甚至认为军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统御虎豹骑,亲自督军。曹纯统率虎豹骑多年,抚恤、操练士卒有难以磨灭的功绩,建安十二年北征乌桓时,曹纯在白狼山与乌桓数万精骑相遇,率虎豹骑交战,数万精骑被冲得溃散,其统率本领可见一斑。
乐进等人见到曹纯请命,都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曹操政权的文官都以选拔汝颖的文人士族人才,武官则以曹氏亲族为主,诸如夏侯渊、曹洪、曹仁、曹纯等,都是手握重兵,由此也保证了曹氏政权的稳定。当然,对曹操的“任人唯亲”,众人也没有异议,因为上述所提的将领均有当之无愧的本事。
曹纯话不多,只点了点头。曹昂拉着曹纯的手,笑道:“叔父,我能不能也跟你一起上战场?”
曹纯冷峻的面庞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沙哑着嗓音道:“你?嘿,这是为何?”
“子想跟叔父学习骑兵的用法。”曹昂推心置腹地道,虽然曹纯鄙夷的语气让人很不爽,但他知道曹纯就是这个样子的人。
曹纯哼了一声,“子,瞧你说的,你操练的神武骑,现在可是军中最高的编制军,战力又远迈虎豹骑,叔父这儿可没什么好学的东西了。”
曹昂听他言语里颇有不满,陪笑道:“叔父,晚辈练出来的,只是徒具表面而已,哪有虎豹骑身经百战?现在板甲日夜锻造,很快就会有剩余,到时候这些军械可都是虎豹骑的。”
“哦?”
曹纯听后有些动容,神武骑之所以超过虎豹骑,就是因为坚不可摧的板甲,自神武骑编制诞生,已经激起了虎豹骑各层的不满,等板甲装备到虎豹骑上,倒是可以缓解矛盾,百战之师换上铁甲,无疑是一头会飞行的坦克。
曹纯严肃习惯了,这时也难得露出笑容:“好好好,这可说定了,不许反悔。司空大人在此做见证的。”
曹昂哑然失笑,暗想这可真是一位战争狂人,当即也认真道:“军中无戏言,岂能儿戏?叔父放心,若是做不到,尽管揍我一顿。”
曹纯笑着搂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几下,“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吧!嘿,虎豹骑可都是精锐战士,你的神武骑未必比得上,等战事停了,把你的兵马拉过来,搞一场盛重的军事演习吧。”
汉代军训制度较为严格。西汉军队除演练射御、骑驰、战阵之外,每年秋季都进行教阅,又称“都试”,并按成积优劣进行奖惩。边郡则常有太守“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追虏”,充满了实战性质。汉末乱世衰落,制度不复存在,但曹操却十分推崇,曹营也时有实战演习。
曹昂苦笑道:“我的都是新兵,跟叔父难以相比。”
说罢目光又投向了曹操,露出乞求的目光。
曹操大笑:“既然如此,就让曹昂跟你一起迎敌吧。子和的统军之术,就连我也不敢小觑,你可要不耻下问。”最后一句是跟曹昂说的。
曹纯挺直腰板,正色道:“司空放心,我可以保证子的安全,决不会让他受到危险。”
“小家伙机灵得很,你得防着他,别让他闯了祸还给他擦屁股。”曹操眯着眼睛打趣道。
曹纯强忍笑意,嘴角一歪,道:“是,子和定不负所托。”说罢,看了一眼垂着脑袋满脸不高兴的曹昂,佯怒道:“男儿大丈夫自当抬头挺胸,你这像什么样子?站直了。”
“我可不是大丈夫,只是小家伙而已。”曹昂嘟囔道,颇有微词。众人均是被这话逗得大笑。曹操更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笑道:“那三字我收回便是,你是一个男儿大丈夫,不是小家伙,给我把腰板挺直了!”
曹昂这才直起腰,正色道:“是,是!孩儿是小家伙,还是大丈夫,都由父亲判决,一言即黑,一言即白。”
“翅膀长硬了,居然敢顶撞我。”
曹操捋须道。
曹纯大笑道:“大兄呀,我看这小家伙不是翅膀长硬了,而是长大了,不必藏在你的羽翼下呵护,现在都是跟我一起平起平坐的将军了,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丝毫没有外界紧张激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