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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在水底看着他,只觉得他温润如玉,儒雅风度,公子无双。
那时,他一手指着水龙,双唇紧抿,眼中薄怒。“孽畜,休要猖狂!”
这条水龙其实并不厉害,不过是刚刚褪去了蛟体的小虫,修行不过百余年,也许我一伸手就能拿捏住它。
但对于他来说,这条水龙也许太大了,我见他高高地仰着头,身边的琴已然换成了一把剑,脚下一蹬,便朝着水龙刺过去。
“这家伙胆子倒是挺大,虽说这长虫修行才百年,却也不是你这一小小人族能够打得过的。”
我心中虽然不屑于他的实力,但我依然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人不多,除却兄长好像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了,人人见我唯恐避之不及,也唯有这不相识的,或许还能对我不那么敬而远之。
他当然不是水龙的对手,不过是几个呼吸,他便败下阵来,落在船头晃晃悠悠,湖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勾勒出他颀长而挺拔的身姿。
“这家伙身材委实不错,修罗国度男子丑陋无比,常常需要夺舍才能拥有相对好看的容貌,他这样算是绝色了吧?”
我透过水面,对他评头论足。
“哎呀,糟了!”
他低头瞧见我,见我在水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如鱼儿一般跳入水里,向我游来。
“蠢货,如果换做旁人,这样久怕是早就淹死了!”我心里嘀咕着,却一点也不反感。
“我要的人谁人敢救?”
水龙化作人形,口出狂言。
随着水龙手起手落,我被一股水压禁锢,形成一个硕大的水球抛至半空。
我隔着水幕可以看见水龙贪婪的眼神。
“真是不知死活!”
我心道还是要靠自己,却见他冲出湖底,夹带起一场落雨,护在我身前。
“便是与你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让你伤害这位姑娘!”他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我看着他的后背,心道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笨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但是,当水龙化作原型,利爪刺穿他的胸口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眼见水龙要补上一击,将他杀死,我一个弹指,将我之气息打入水龙的体内。
水龙大骇,双目惊恐,双腿打战,眼看就要跪下。
“配合我演一场戏,本座饶你不死!”
我传音给水龙。
“哈哈,当真是有骨气的人,我很少看见这样的人了,便给你一个机会救她。”水龙扬声说道。
“什么机会?”他咳出两口鲜红,在半空摇摇欲坠,如风中残叶。
“我要你自废武骨,成为废人,怎样,你答应吗?”
“哈!”我见他轻笑一声:“连命都不在乎,武骨算什么?”
我眼睁睁见他自爆双手筋脉,又自废丹田,轰然砸入湖底。
“滚吧!”
我对水龙道。
“谢过大人不杀之恩!”水龙忙不迭的逃命去了,再不敢回来。
我挥手将水球打散,虚手将他从水底捞起,抱着他来到一个山洞。
他伤的很重,奄奄一息,只保留一丝生命契机。
“当真是笨人,别人的命与你有什么干系呢?”
我伸手将他筋脉续起,但自毁的丹田需要一件东西才能恢复,我打算慢慢去寻。
我守了他两天两夜,他醒来之时见到我,笑得很甜。
“本打算救你,想不到最后还是你救了我!”他痛的满头冷汗,却不以为意,只是浅浅的笑着,如阳光一样温暖。
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回避。
从来没有人这样面对着我,毫无心机,毫无忧愁,干净的如天上的云朵。
我别过脸去,低声道:“分明是你救了我。”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得煞有介事:“先前是我欲救你,其后是你从水底救起我,那这样好了,算作一人一个人情,两不相欠,怎样?”
“你救我,我毫发无伤,我救你,你伤重如斯,总之是我欠你的。”我说。
他又憨憨地笑了:“不欠不欠,我自找的,怎么说是你欠?”
“不必争论了,等到你恢复到与之前一样,我就离开。”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呆呆得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姑娘,你好强的气势。”
我一愣,才发觉,原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原来的生活,哪怕是装,也装得不尽完全。
我是修罗国度修罗王唯一的女儿,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呼来喝去的强势也早已经习惯。虽然我过得很不好,但我过得很尊荣。
稍缓语气,我解释道:“你想多了,不过是山野之人,总要活得强硬些,少些受人欺凌。”
“是吗?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不像一般人呢!”他看着我说。
“每个人都非常人,天底下总有那么多人事物,一般人能特指什么人?”我问他。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是眼中的狐疑并未散去。
“你是什么人,我看你有几分本事。”我岔开话题问他。
“哦!”他回过神,艰难地用手做了揖手,自报家门:“在下莫映雪,是天地玄门的弟子,早些时候随师门师兄出来游历,师兄们杀怪去了,我见此处风景独好,抚琴湖上,却遇上了姑娘。”
“天地玄门乃是道家第一门派,得道飞升之人不在少数,你也打算做神仙吗?”我笑着问他。
“做不做神仙不打紧,只要让我逍遥自在就好,繁缛的神仙不做也罢。”他乐了,言辞之间神采飞扬。
“你这样的道士倒不多见。”我说道。
“有吗?对了,你叫什么名?总也不能不知救命恩人的名字吧?”他笑着问。
我顿了顿,道:“我自幼在山中,几少见人,没有名字。”
是啊,我没有名字。
唯独我没有名字。
爹不疼,娘不爱,众人避之唯恐不及,要名字何用?唯有兄长良善,时常与我玩笑,唤我之时却总有犹豫,一声“小妹”便含糊过去。
我听兄长说过,在我出生之时,大祭司循例占卜,但在那一日却天降雷霆,盘桓在修罗国度上空整整三日方才散去。最后,这位大祭司呕血而死,死之前对修罗王说了什么,他竟不顾父女之情,将我关押在永不见天日的牢笼之内。母亲至死都没能够见我一面。
名字?谁会给我取名字?
兄长常对我说,一切皆是命数,是天意。
以至于我对这天意有着莫名的敌意。
我见他面露难色,便笑着对他说:“你救我一命,我也救过你一命,算是过命之交,不如你为我取个名字好了。”
“这……”他迟疑了。
我又道:“以后见面,你总不能姑娘姑娘的叫,总是生分。而且,你是我认真结交的第一个人,能有你为我取名我会很高兴。”
“这样啊……”他眉目释然,看着山洞外思索起来:“你看外面,山樱粉面,流水清宁,唤你流樱你可答应?”
“流樱……”我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竟有一丝窃喜,这种感觉就仿佛当年我第一次跨出牢笼,看见外面的欢喜,阳光、白云、青山、花红、鸟鸣,一切皆是我欢喜的源头。如今这名字亦是。“好啊,我就叫流樱了,很美的名字不是吗?”
我看不到我的样子,但想必我笑容灿烂。
他说:“流樱,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便笑得前翻后仰,仿佛许久没有那么笑过的,也许是从来没有。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我与他朝夕相伴,越来越熟悉他,也越来越为他着迷。
直到他的双手痊愈,能够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我才记起,我应该要为他去寻药,恢复他的丹田了。
我以为会是我先与他告别,但却正好相反。
那一日,他收敛了笑容,神色黯然。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要回天地玄门了。
我计算日子,竟是已经相识了二十多天。
我问他:“你功体全废,还能回得去天地玄门吗?”
他伸手揉着我的脑袋……这个家伙啊,明明那个时候与我同岁,却总是好像大人宠溺孩童一般摸我的头。他说,我的名字是他取的,他就算是我的长辈了。
“回得去吧……”我能够听得出他的迟疑,他装作满不在乎,但终究是在乎的。他怕我担心,便笑了起来:“大不了做个扫地门童,闲时看看野鹤翱翔,无聊扫扫秋风落叶,睡前读一两册书卷,不也是自在么?”
我便承诺于他,我会让他重新获得武骨,让他再次御剑飞仙。
他便笑了,洒脱得摘了枚樱桃,塞进嘴里又忙不迭吐出来:“呸!呸!流樱啊,这樱桃还没熟,你先别吃,再等等,再等等!”
殊不知,这一别,竟长达数月之久。
白檀曾问我,为什么要花费心思呆在他的身边,我想了想,回答说,那是因为我太孤单,如莲池远来琴声,激起千层浪。
……
我从梦中醒来,俯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低声道:“映雪,九重山的樱桃还要两个月才熟,你再等等。”
远来有破空的声音,大老远就能够感受到那冲天的妖气,我算了算时辰,那厮倒是守时。
我用净水流转周身,洗了脸颊,披上鲜红如血的绣金云袍,头发散落在身后。
在牢笼,在地狱,没有人教我梳头,我就这样披散着头发,慵懒闲散总是能给人不那么强势的映象。
那厮将一个人影抛给我,我伸手接住。
“久违了,燕如月,或者应该称呼你,皇嫂,莲华?”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依然那么美丽动人,恬淡雅致,如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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