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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语气,真是像极了当年的他。
我欢喜之极,傻傻地冲着他笑。
原本想过,相见会是如何互诉衷肠,或者如何轰轰烈烈的画面,但现在,我说不住一句话,身体是麻木的,便只是这样看着他。
“姑娘,你怎样了吗?”
他冲我一笑,向我走来。
“映雪,是你,真的……太好了……”
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多少年的情思,脚下轻快起来,飞扑向他。
我搂着他的腰肢,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嗅着他熟悉的心跳,感受他迷人的气息。
“真的太好了……”
“呃……姑娘,你做什么?我……男女授受不亲啊,你这样……我很尴尬哎……”
映雪在我怀中挣扎,我被他的疏远所伤。
我抬起头,问他:“什么姑娘?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映雪,我是你的妻子啊,何来这样见外?”
“妻子?”
他皱着眉,满脸疑惑,双手将我推开:“姑娘请自重,在下尚未婚配,何来妻子?”
我不解地望着他,难道他忘记我了吗?还是太久不见,认不出我来了?
“映雪,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流樱,你的发妻,你忘记了吗?”
“姑娘说笑了,在下修行一生,何来妻子?姑娘是否认错人了?若有需要,在下可以帮你寻找你的丈夫。”
我如遭雷击,脚下难稳,连连后退。身后有一双手,将我扶住。
我不及去看身后何人,只满眼都是他。他的神情是这样的认真,他的语气是这样的平淡,完全将我当做陌生人。
“你叫莫映雪,我叫流樱,你是天地玄门弟子,我是修罗国度之主,你我在修罗三十八年成婚,以无浊崖为居,崖上一株九重樱花树,每年三月樱花盛开,四月结果,六月成熟,满树鲜红。无浊崖下有一尾青龙,青龙认你为主。青龙有一妻,为麒麟,麒麟麒麟产子,日月生异,得一麒麟竭,用在你身。你丹田深处,可有一点生机,灵性非常?”
我喉头哽咽,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说来。
他皱眉。
“你叫莫映雪,我叫流樱,你胸口向下三寸,有一印记,那是你纯阳之体的象征。你我结为夫妻,纯阳之体弥散,便成了一三足金乌之形态印记。”
“姑娘,你怎会知道这些?”他向我走来,紧蹙眉头,满面疑问。
“但是姑娘,我确实不记得你啊!”
“呜——”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内心凄凉,哭出声来。
“你将我忘记了,你留在杀你孩儿凶手之地,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映雪,你再看你左腕,你难道从来不曾疑惑,像你这样的人,手腕上这些伤怎会磨灭不去?”
他迟疑地伸出自己左手,那一道一道,如同筝弦,触目惊心。
我阖目,不忍去看,一滴眼泪终于掉落下来。
多少年,我不曾哭过,不曾如此悲伤过,今日,天涯,终于承接了我帝释天的眼泪。
霎时,万木凋零,原本美好的樱花树凋敝成枯,满地青草成了荒凉一片。
“那是你为护我肉体,每日用自己蕴含麒麟竭的血气滋养我肉身,一日一刀,八十年,两万九千两百天,两万九千两百刀,这样的伤口,怎样能愈合?这样的痕迹,你如何能磨灭?这样的感情,你居然……忘了……”
“流樱……”
白檀将我扶住,我如瘫痪一般,倚靠在他身旁,仿佛跌落万丈深渊。
“这印记……”他摇摇头:“抱歉,我对此并无印象。姑娘,也许是人有类似物有相同,想必是姑娘认错了!”
我忍着哭声,眼泪却如决堤之水,不绝的落下。
这个世界承受不住帝释天的眼泪,那是因为,帝释天的眼泪,是用鲜血写满诅咒的怨恨。
“天道害我如此,我帝释天以我腹中孩儿之命诅咒,天不得清,地不得宁,神不得灵,谷不得盈,万物不得生!帝释天再出之时,落泪之日,神佛永灭,杀业无赦,万物凋零,人情不存,凡所种种皆化作无尽葬!”
这就是当年,我被镇压无尽地狱之日,发下的诅咒!
天要我不得好过,那天也不得好过!
“流樱,流樱!”
我听见白檀着急地呼唤,眼前唯有血色一片,似用了红色纱巾将我蒙起双眼。
“天主?不妙!天主成煞了!”
“糟糕,不得已了,摩诃也驮,你将莫映雪带走!”
“那天主……”
“流樱有我!”
我背后突来一掌,将我打的血气翻滚,脑中如鸿蒙炸裂,头疼欲裂。
再然后,我却记不得了。
我在哪里?
熟悉的茅庐,熟悉的妆台,这是无浊崖吗?
我打开窗门,那株九重樱花又大了一圈,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台上有酒,有琴,有香。崖下有龙吟,翻滚起层层云海,如沐仙境。
世界如此的曼妙,但我心头,却有无尽哀伤,席卷而来,好似要将我吞没。
恍然间,我想起了所有,天涯之上,咫尺天涯的悲凉,是比生死更加无奈的分离。
“映雪,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将流樱忘记……”
我从悲哀中醒来,白檀焦急得在一旁踱步。
我起身来,他慌忙来扶我,我摇摇头,示意我还好。
“映雪呢?”我问他。
“在外面,我让摩诃也驮点住了他的穴道,绑回无浊崖了。”白檀笑着说。
“也好。”我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他见我并不理睬他的玩笑,脸色便暗了下来:“你困了三日,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不用了,我没胃口。我想见他。”
映雪在樱花树下,一袭白发,飘散在风中,干净的不掺杂一丝尘埃。
我走到他面前,见他身体绷直,脸色僵硬,一声暗叹,出手将他穴道解开。
他板起一张脸来,微怒地看着我:“姑娘,我虽同情你,但你将我带到这里,我也不是随意让人欺凌的,也是向天地玄门挑衅了!”
“我怎舍得欺凌你?”我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却被他一掌打开,我苦笑一声:“至于天地玄门,还需要挑衅吗?迟早我会灭了天地玄门,为你,为我,为我们的孩儿报仇的。”
“不可理喻!你简直不可理喻!”他怒眉相向,反手间想要动手,却无半点武功气息。“你们居然将我功体封住了?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吗?如果过分会让你牢记我,那便过分吧,我并不在意!”
我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张笑脸来:“劳烦你在这里呆一段时日吧,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你要我在这里做什么?若是要与你为伍,我宁死不肯!”
我苦笑连连,即便他忘记了一切,但他这一身傲骨却如从前一样。他不是像天谴一道这样的武者,他坚持着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从不曾放弃。
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他将我从水龙口中救出,哪怕他看出了我并不寻常,也守着他救人的原则,哪怕是自废武骨。
但这坚持放在这,成了坚持与我为敌,我又要如何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呆太久,我会将我们的过去说与你听,你若是记起了,那最好不过,若是记不起……我会送你离开。”
是啊,这就是我的决定。
他怒焰嚣张,却十分沉稳,并未说什么。
这时,药师苍术来了。
我见他满头大汗,不由说道:“辛苦药师了,药园的英招崽子还好吗?”
“托天主洪福,一个个长得很可爱,也很健康!”他整了整衣衫,散一场风尘,笑道。
“那便好。”我点点头:“请药师为他医治,他失忆究竟是为何?”
“好,容我一探!”
“你要做什么?”
映雪如面对不怀好意的歹徒,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被苍术施了催眠术,倒在一旁睡去了。
把完脉,苍术皱着眉,喃喃自语,望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
我急忙问他:“是因为界心的问题导致他失忆的吗?”
“非也!”他摇摇头:“他是被人下了封印记忆的术法,我在他脑识中探得一物,好似东皇钟的虚影。”
“东皇钟!”我蓦然一惊:“一声镇魂,两声断魂,三声绝红尘!”
“然也!这东皇钟虚影十分凝练,应该是东皇钟本体所射出的虚影,不是赝品。”苍术说道。
“可东皇钟不是在魔族手中吗?当年东皇太一与天魔神一战,陨落在东海之滨,东皇钟就一直在魔族手中不是吗?”我诧异道:“难道映雪是被魔族之人攻击了?”
“不可能啊,映雪素来与魔族无怨,天地玄门、我修罗国度,魔族也不会插手其中,谁会拿东皇钟呢?又为什么要映雪失忆?”
“好了别想这些。”白檀安慰着我,另一边又问苍术:“药师,那这种失忆你可会医治?”
“这不是病,不是伤,不是患,不是毒,无药可救。”他叹息一声,摇头。
“那他就一辈子也记不起了吗?”
“这倒也未必,虽然这种情况药石罔救,但如果有天地初开一点鸿蒙之气,或许是一个方向。”
“是啊,东皇钟便是鸿蒙之物,若是有鸿蒙之气催动,这虚影非是本体,不攻便破。”我不住点头,却也深蹙眉头:“但,鸿蒙之气在盘古初开之时就已经划分阴阳,这世间哪里还有鸿蒙之气?”
“这便是问题所在啊……”苍术一声叹息。
我才明白,他望我的那一眼怜悯,是如此的实在。
鸿蒙之气,天底下早已经毁灭殆尽,成了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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