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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界见到秦蟾的第一印象，这是一张充满故事的脸。
爱恨与无奈在这小小的面积上无法铺平，于是早早地堆起了很多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填塞着很多变质的往事，多到让人不忍心去解读。
其人年纪不到三十岁，但相貌已老得像五六十，身形佝偻，走路驼背。
其次，最大的特点是，胡子长。
他总是将胡须盘起来当围脖，隔几日清洗一次，才散放下来，拖地三尺。
远界进入秦蟾的医馆，见到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洗发护发用品，各种梳子、发带，还有大号的铜镜，都是这个时代的豪门贵族才用得起的，被他用来保养胡子。
可见这位“美髯公”有多爱惜自己的胡子，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被远界一再追问，为何非要割人一块肉，又看在自己和对方之间，通过施方尺，也多少沾了点渊源的份上，才道出了事情。
他给人治妖毒，要割人一块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死去的爱妻。
像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和妻子是婚后洞房时才认识的，但相处甚好。
妻子是个温柔体贴之人，两人日久生情，甜蜜温馨。
可好日子刚开始没多久，一场特大瘟疫爆发，其妻染病身亡，鬼魂却舍不得离去，执念深重，竟附着于丈夫的一丛胡须上，与之朝夕相处。
虽说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结局，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
秦蟾几经辗转，终于寻到鬼道修仙之法，希望妻子能成仙化形，恢复人身。
鬼道第一阶段，被称为“补魂”。
需要活人为其提供精气神，以血液滋养为引，助修道之鬼打破生死界限，采天地灵气，直到与活着时无异，虽无肉体，也能不依附于寄托物，长久留在阳间。
届时，秦蟾之妻便可离开他的胡须，自由活动，以虚无却可感知的形态，与之相见、说话。
这和巨元、韦兴海都不同。
巨元没有肉身，却能长久存在于阳间，是因为在地府修行过多年，而后被天庭封神，有天道的庇佑，再后来又有了人间的信仰和香火供奉。
韦兴海则更厉害，他比巨元还多了一具肉身，肉身不腐也是因为天庭的赏赐。
这些好处，不是普通的小鬼能享受的，想要还阳，只能靠自己和愿意为自己牺牲的活人共同努力。
秦蟾长年供养妻子的鬼魂，才衰老得如此之快。
远界不胜唏嘘，不知他这副样子，还能坚持多久，可他妻子的补魂之路，还漫漫看不到头。
“故而，光靠我自己，远远不够，便需要从活人身上取下生肉来供养吾妻。”秦蟾说，“现取的活人生肉，亦可补精气和生气（即散碎的阳寿）。同性之肉最好，既可壮精气，又可补生气。异性的精气则会产生阴阳冲撞，导致不男不女，所以异性之肉，只拿来补生气。”
待补魂完成之后，下一阶段，就是“炼尸”——用灵气重炼一具不腐的尸身。
以补魂期间所采的天地灵气，凝聚为灵尸之核，围绕此核，继续修炼，感应天地大道，重新长出肉体。
重新长出的肉体并非别人的肉，而是大量的灵气所化，永不腐朽。
从补魂成功过渡到炼尸，需要鬼道大还丹的辅助。
炼制鬼道大还丹最主要的药材，就是那些被吸光了精气和生气的人肉。
远界深深感慨，心想：“他医病换肉，总好过谋肉害命，至少是人家心甘情愿的。他可以去杀人，却没这么做，此人不坏。”
为此，他还真想答应秦蟾，可这时，心魔暴跳如雷，说什么也不同意，在脑中说：“你可以假装答应，治好了妖毒，不认账就行了，反正他一个凡人能拿我怎么样？”
他先运功压制住心魔，认真思考片刻，对秦蟾说：“其实，我能给你更多，也更好，你是不妨听听。”
“愿闻其详。”
“第一，你要炼丹，可你的丹道造诣似乎并未入门，否则怎会如此羸弱？一个最初级的丹师，也要能给自己炼制些固本培元、强身健体的丹药才行，而最重要的是灵气丹。我要是没猜错，你连灵气丹的丹方都没弄到吧？”
秦蟾点头承认。
“那好。以后，我传你丹道入门基础，我掌握的丹方全都教给你，包括灵气丹和水火丹，还有其他几种。”
秦蟾大喜过望，拼命点头。
远界接着说：“第二，我猜，鬼道修仙，补魂期间要吸精气和生气，仙人的肉应该比凡人的肉更好吧？以后，这样的肉有的是，我帮你弄。”
秦蟾连忙跪拜，感激涕零。
“那边如此说定，我今日就传你丹道修炼之法，以表真心，然后你便替我拔除妖毒，如何？”
秦蟾抓住远界的手，边哭边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脖子上围着的长须也传出女子的哭泣声，说道：“多谢恩公！”
秦蟾把鬼道功法《补魂修身录》拿来给远界看。
他细读一番，果然如自己所料，修仙之人百病不侵的肉确实比凡人的精气、生气更足，也更利于鬼魂吸收，修为越高，效果越好。
从这一天起，远界手把手教秦蟾炼丹，秦蟾则用祖传的秘密医术替远界根治妖毒。
第二天，卜元武带着宴谷雨回到喷阳。
这一路，两人慢慢行走，卜元武给她做了大量心理建设，让她接受一个没商量的事实：想要学剑气道场，就必须委身于弗远界，对他千依百顺，哪怕是只玩一夜就腻，不再宠爱，日后至少还能继续做名义上的徒弟，学到大量真本事。
宴谷雨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听卜元武说，弗远界其人，潇洒英俊，整个阴山剑冢，甚至整个喷阳城，都没见过这么英俊的，她心里就开始勉为其难了。
听卜元武又说，他回到阴山之前，都不知道什么是剑气道场，因为这种玄奥的剑意，完全是弗远界一边自创出来，一边教给他的，没想到同剑道的剑气道场居然不谋而合。
这样一来，她心中的障碍便扫除了大半，想着，那人如果不是吃了就吐，而能够从一而终、不离不弃，那就是完美人生了。
哪怕做不到从一而终，至少一心一意个几年，那也很好。
实在不行，一个月、十天，或者……她不敢把心理预期再往下降。
最终决定，为了修仙，可以牺牲，先看看这人到底怎样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