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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端的陈鑫荣，自然不知道沈艾的心思。
“你在家挺开心吧？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叔叔阿姨肯定给你准备很多好吃的吧？”陈鑫荣带着笑意问。
沈艾不愿谈家里的情况，便含糊道：“还好。”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样？王阿姨留在你妹妹那里了，你一个人过年，岂不是很孤单？”
陈鑫荣道：“是挺孤单的，年夜饭是去邻居家吃的，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他笑了一下，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道：“要不你别在家待了，早点回来，我们一起过年呗。”
沈艾被吓了一跳，等回神，咬着唇回道：“我才不听你的，等年过完要上班了，我自然会回来。”
家里是让她糟心，但她跟陈鑫荣认识的时间太短，彼此的关系还没明朗。
沈艾活到现在，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男生相处，只能凭自己的感觉走。在她看来，这样的行为太出格，自然是不会答允的。
陈鑫荣也没勉强，笑着道：“妈在武汉没回来，你也不肯提前回来，整个家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
沈艾听了这几句话，想象着陈鑫荣独自一人的模样，心底无端有几分同情怜悯。
她默了一下，咬着唇道：“没事儿，只有几天的功夫，你看一看电视，或是出去逛一逛，很快就会过去，就得回去上班了。”
陈鑫荣道：“电视节目没什么意思，我又不爱逛街，算了，我还是在家里蹲着吧。”顿了一下，他转了话题道：“我妈说想见你一面，你还没买火车票吧？要不你早点儿回来，到我家来玩一天。说起来，你还不知道我家在哪儿呢，也该来认认门。”
沈艾一愣道：“王阿姨不是在武汉吗？怎么，她也打算回老家了吗？”
陈鑫荣嗯了一声，道：“是呀，我妈一直在给妹妹看小孩，又忙又累，但妹夫态度很差，把妈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他跟我妹妹又合不来，两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谁都不肯让步。我妈天天劳累没时间休息，还要为他们的事磨心，瘦了好几斤。我跟妈说了，让她不要再待着了，过完年，小孩就让妹妹的婆婆接手，她自己回来歇一歇。”
沈艾这才明白过来，想了想道：“回来也好，自己家住得自在。”
陈鑫荣道：“我也是这么说，武汉是好，城市很大，但住在那里没有归宿感，还是老家自在。”顿了一下，问道：“我妈初三回来，我记得你是初七上班，咱们是同一天。要不你也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饭逛街呗。”
沈艾心底无端生出几许紧张来，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姨相处。”
陈鑫荣笑道：“没事儿，我妈脾气好，很好相处的，再说还有我呢，我妈是陌生人，我不是，我们很熟了。”
沈艾也笑起来道：“那不一定，才认识一个多月，我觉得我们不怎么熟。”
陈鑫荣带着感慨道：“我倒觉得我们很熟悉了，在我认识的女孩中，你是最节俭的，这一点跟我挺像的。”
沈艾道：“这一点我们的确挺像，我听崔阿姨提过，你小时候的日子似乎也不太好过。”
陈鑫荣直言不讳道：“是挺艰难的，当时爸爸到外面打工，我妈一个人种了十亩地，整天从早忙到晚，我跟妹妹也没时间歇着，要干家务、喂鸡喂猪。等我长大一些，一家人都进了城，但我跟妹妹读书费钱，爸妈工资还不高。再后来，爸爸又得了病，治疗花了不少钱。整个院儿里，我们家的情况，可能是最差的。”
沈艾听了，心中油然生出同命相怜之感。
从小到大，自己也是被“贫穷”二字包围着。
只有穷人才会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家里没有钱，不只是得不到物质上的享受，穿不了好衣服好鞋，还意味着孩子会内向自卑，不敢跟家境好的孩子一起玩耍学习，不敢表现自己，意味着父母时刻为了生存烦心，根本没有精力或是没有心思管孩子的教育，根本不会为了孩子的教育费心花钱。
男孩子的境况，可能要略好一些，毕竟在父母看来，那是一大家子的宝，是光宗耀祖的希望。至于女孩儿，完全被忽略，被搁在角落从不在意。
陈鑫荣叹了一口气，续道：“等我快读完大学，眼看着日子要变好，爸爸却去世了。”
沈艾沉默下来，叹息不语。
短暂的沉默后，陈鑫荣勉强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过年的，就不提了，咱们还是积极点儿。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你愿意早点回来吗？”
沈艾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想了想道：“我票还没买，这样，我初五回去，准备准备再去你们家。”
陈鑫荣大大咧咧道：“准备什么？你直接来就是了。”
沈艾很坚持，道：“那可不行，我拉着一箱子行李到你们家，算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是先回宿舍，收拾一下吧。”
陈鑫荣想了想道：“你执意要回去，我也没法子，但你想过没？大过年的，初五你们宿舍会开门吗？”
沈艾“啊”了一声，不由得傻眼了。
之前是她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个关键问题。
等回神，沈艾道：“要不算了吧，我还是初六再回来，就在宿舍住着，初七上班。我算了一下，上两天班之后就是周末。等我缓过劲儿，再到你家比较好。”
陈鑫荣道：“何必折腾？照我说，你还是早点过来，就在我家玩，晚上就在我家住。”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我们家有三个房间，有你住的地方。你放心，我保证规规矩矩的。”
沈艾红着脸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是真的不方便，再说过年的票不好买，没必要让阿姨匆匆忙忙赶回来，还是按我的意思办吧。”
陈鑫荣道：“我妈的票已经定好了，就看你这边了。”
沈艾想了半天，还是道：“算了，我还是周末再到你家好了。”
陈鑫荣劝之再三，见她执意不肯改变主意，只得道：“行，你是大王你说了算。”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半个多小时，说了很多话，虽然相隔了近千里，却聊得很融洽，丝毫没有隔阂。
等沈艾挂完电话，从阳台走进来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肖云眼睛盯着电视没挪开，嘴里道：“你出去干什么？之前跟你说，让你找男朋友的事儿，你放在心上了吗？明天我们就要回村里，要是有人问起，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没人要，那可就丢人丢面子了。”
沈艾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一辈子都怕丢人丢面子，也不知她是什么大人物，有多大的面子。
也不知怎的，越是没读多少书的人，越是在意他人的眼光，怕别人看不起自己。
从她记事起，肖云就是这样的性子。人都说，年纪越大活得越明白，怎么肖云就没有一点改变呢？
这时沈祖林接话道：“你妈说的对，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自己操心自己的事儿，找个合适的。”
肖云轻哼一声道：“找个条件好些的最合适，要是找个穷鬼，跟我这样一辈子出不了头。”
沈祖林向来沉默寡言，难得开一次口，却被肖云讥讽，登时噤若寒蝉，拿着零食默默吃着，再也不敢说话了。
沈艾微微仰起头道：“妈不用担心丢面子，过年之前有同事给我介绍了，我觉得还不错。”
这回答显然出乎肖云的意料，肖云惊愕了一下，才道：“你工作还挺快嘛，那个男的是什么条件，你给我讲一讲呗。”
沈艾也没瞒着，将陈鑫荣的家庭情况、工作都细细说了一遍。
虽然陈鑫荣才上班，但两人时常联系，沈艾自然知道陈鑫荣的工资待遇情况。
化工厂工资都不算高，陈鑫荣干的活儿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一个月能拿三千来块钱。
肖云越听越皱眉，等沈艾说完，沉着脸道：“你这同事怎么介绍的？你可是本科生，怎么能找大专生呢？再说他这工资也太少了，将来怎么养家？你个傻子，怎么找了这号人物？咱们也不用远比，只说沈倩，人家只读了个中专，却找了个有房有钱的，条件不知多好。”
沈艾早知道母亲瞧不上陈鑫荣，闻言也不生气，反而淡淡笑道：“人家沈倩长得好，我比不上。”
肖云反应奇快，立即道：“是，她是长得比你白净比你好看，但你学历比她高哇。”
沈艾心态平和，声音也平稳，缓缓道：“有钱人是不少，但我没机会认识，就算认识了，人家也看不上我。这个陈鑫荣条件中等，除了学历比我低一点，别的都还可以。”
肖云声音尖利起来：“什么叫还可以？他父亲死了，只有一个妈，妹妹离得远，没人帮衬，自己工资又不高。你找个这样的，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沈艾坚决道：“好日子人人都想过，但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有没有那样的运道。”
本来，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还没正式确定关系，沈艾心底并没有“非君不可，非君不嫁”的念头。
但跟肖云对峙了一阵后，沈艾反而渐渐拿定了主意，就是他了。
大概所有的孩子，在面对强势的父母时，都会有几分逆反心理吧。
此刻，沈艾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
见沈艾执迷不悟，肖云气得头昏脑涨，拍着桌子道：“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对着干吗？哼，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执意要嫁这么个人，我……我……”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你要是不听话，以后休想找我要嫁妆。”
沈艾从没指望过肖云会给自己准备嫁妆，闻言心中波澜不惊，淡淡道：“好，我记下了。”
见她满脸不以为然，肖云气得要命，正要破口大骂时，一直没开口的沈耀宗抱怨道：“吵什么呢？这么大的声音，好好的晚会都看不成了。”
整个屋子里，沈耀宗就是个活祖宗。
肖云脾气虽然冲，也爱乾纲独断，但在沈耀宗这个活宝贝面前，自然是要让步的。
当下肖云气焰立刻减了几分，还冲沈耀宗不好意思笑笑道：“是我们声音太大了，你看你看，妈以后一定注意。”
沈耀宗哼了一声，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从头到尾，沈耀宗就没看沈艾一眼，对沈艾的事儿，也表现得漠不关心。
沈艾心中生出一抹慨叹来。
很多人都说，手足是最亲近的，有了兄弟姊妹，就算结婚了有了小家，也不会孤单，小家之外，永远都大家。
这道理也许适用于很多人，但沈艾、沈耀宗是特例。
两人的年纪隔了十岁，待遇截然不同，从小到大，沈耀宗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老大，一大家子都要迁就自己，至于沈艾，他从没看在眼里，更不要说尊重、亲近、关心了。
当然，人都是相互的，沈艾对沈耀宗也是淡漠的。
父母忽略自己，他们这对姐弟，似乎也不可能跟寻常人家的姐弟一般互相扶持，相亲相爱的。
此生，亲情缘薄，太薄了。
感叹了一会儿，沈艾起身道：“你们看吧，我要睡觉了。”说着便起身往自己住的房间走。
肖云张嘴想喊，却又怕惹儿子不快，迟疑了片刻，想起今天是除夕不适宜争吵，只能收声作罢。
一夜无话，次日沈艾睡得迷迷糊糊时，接到了陈鑫荣的问安电话。
两人聊了十几分钟，才挂断电话。
沈艾起床穿好衣服，正要开门洗漱，肖云闪身进来，将门轻轻合上了。
随后，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扯着沈艾道：“你弟弟还在睡觉，小点声说话。”
沈艾哦了一声，看着她不说话，心里却能明白她的来意，无非是说陈鑫荣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配不上自己。
果不其然，肖云一开口就指责介绍人，骂沈艾傻，条件这么差的对象都肯谈，简直没脑子来者不拒。
肖云是个能说的，尤其对着沈艾，不知多能念叨。
沈艾静静听着，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更不打算听肖云的意思，跟陈鑫荣了断。
正如她之前说的，好日子人人都想过，沈倩是嫁得好，但自己有那样的条件和运气吗？
如果能找到条件好，瞧得上自己的，沈艾难道会死死抗拒不肯答应吗？
问题是她根本找不到呀，目前的她，只有陈鑫荣可以选择。
陈鑫荣那边，想来也是一样的。
说实话，沈艾一直自卑内向，很多时候会怀疑自己，觉得自己这么差劲儿，不可能有人瞧中自己，也许终其一生，自己都嫁不出去。
这么差的自己，陈鑫荣却愿意接触、交往，还觉得自己不错，可见在婚恋市场，陈鑫荣并没有多少竞争力。
他们并没有一见钟情，这一点沈艾可以确定。
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不会将就彼此。
不要说他们现实，这是事实，他们两个一个二十八九岁，一个二十五，早过了懵懵懂懂，将爱情看得比天高的年纪。
已经成熟的他们，懂得不完美的彼此，必须放低条件，才能走入人生下一阶段。
自己这个年纪，可以算做剩女，就算不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沈艾也是渴望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组建一个小家庭。
从小到大，她太缺少爱，太渴望爱了。
陈鑫荣是妥妥的剩男，自然经常被家里、邻居催婚。
他们都是奔着谈婚论嫁来的，因为自身资质不佳，都不敢将条件定得太高，觉得对方不讨厌，自然愿意继续相处，若是能成，最好不过了。
肖云发挥特长，嘴皮子都要说破了，歇了歇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尽快跟那个男的断了，再找个条件好的，别糟蹋自己。”
沈艾淡淡道：“妈让我上哪儿找？我在厂里上了三年班，根本没接触几个人，就这个还是靠同事介绍的呢，要不然根本没机会认识。我不找，你嫌我没本事丢人；我找了，你嫌条件不好。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肖云随意吐了口唾沫，一面用脚搓着，一面道：“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儿难道还办不好，还要人教吗？人家沈倩不声不响就带了个好女婿回家，你怎么就样样不如人家呢？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呢，怎么就这样没本事没志气呢。照我说，你这大学读到牛**里去了。”
沈艾沉默不语，心里很不舒服。
邻居家的孩子是优秀，但也没必要一直贬低自家的孩子呀。
人家好，那是人家的，就算将赞美的话一直挂在嘴边，又能怎么样呢？人家的好处，自己不可能捞到，还会伤儿女的心，何苦呢？
这个道理肖云显然是不明白的，说起沈倩是一顿夸，指着沈艾则是一通骂。
等夸完骂完，见沈艾一副老神在在、无动于衷的样子，肖云不由得跳脚。
接下来几天，屋里成了肖云的主场，只要有时间，肖云就会找上沈艾，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希望打动沈艾，让沈艾能放弃跟陈鑫荣交往，嫁穷人的念头。
沈艾一直淡然以对，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脸上淡然，但肖云一直唠唠叨叨，时不时还批判咒骂，让沈艾冷了心。
只有走亲戚的时候，肖云才会暂时休战，露出一脸笑容说说笑笑，给自家挣面子。
至于沈祖林、沈耀宗一直不受影响，该吃就吃，该看电视就看电视，过得挺自在逍遥的。
转眼就到正月初六，沈艾收拾好行装，准备踏上归程。
在外地打工的人，一年到头都盼着回家，沈艾也有几分这样的念想。
虽然父母对她不好，但老家终归是老家，她不可能不惦记。
只是这一次回家的感觉越发不好，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大约是因为骂也骂了，吵也吵了，什么成效都没见着，肖云疲惫郁闷之余，语气缓和了很多，叹气道：“这几天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当成耳边风，你当我说这些话，劝你找个有钱的条件好一点的，是为了沾你的光吗？我承认，我希望女婿家境好一些，能提携我们家，以后耀宗能跟着轻松一些，但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希望你能吃好的穿好的，当个有钱的城里人。”
沈艾默然。
肖云继续道：“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沈家条件就差，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缓过来，时时低人一头。从小到大，穷日子你还没过够吗？我跟你说沈艾，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现在年轻有资本，还可以选择，还可以找个条件好的。等你年纪大了，你就算想选，也没有机会了……”
沈艾很平静的道：“我跟他相处得挺好，条件好的我看不上，我也不愿高攀。再说，陈家也不算差，他们家在县城有房子，以后我跟他一起努力，买个车什么的，日子会更好的。”
肖云嗤笑道：“这叫什么好？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看他的工作，也没有增长的机会。你们现在没负担，你无所谓，等你们结了婚有了家庭，你就知道钱不够用的滋味有多难捱。”
沈艾道：“没事儿，我跟他一起赚钱，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看开些就是了。”
肖云劝之再三，见沈艾不为所动，只得悻悻作罢。
这一刻，沈艾说的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诚意。
但很久很久之后，沈艾回忆起母亲的话，发现有些地方，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虽已经二十五岁，觉得自己活明白了看透了，但其实是错觉，她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真理。钱不是万能的，但生活琐事、孩子的成长，必须要靠钱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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