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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狂热的氛围下我忍住了发脾气。
软轿上的青木见我没搭话,兀自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你为什么瞪我?我这么好看………你是不是不满意那群傻子?我也不满意。”
我完全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的。
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也就算了,还能将我的瞪视的原因充满自信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我扭头就走,打算过段时间就过来要钱。
却听见身后那人拖长了音调叫我:“欸——你走什么啊——怎么不看我了?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来看我的,你回来啊——”
我充耳不闻,逆流而行,从拥挤的人群里奋力往外走,每张脸上都沾染着痴恋与惊艳,无数双手向上伸去、向花魁伸去,如同海浪一般席卷着,海藻一样生长着,妄图吞噬掉上方的少年。
少年熟视无睹,睥睨人群时眼里有对别人追捧的高高在上的愉悦和不屑的傲气,在某些时候又会变得极其的冷淡,仿佛那些人仅是脚边路过的泥巴点。
撑着下巴,青木遥遥望着人群里逆流离开的背影,对方红色的简陋发带在栗色发中坠着摇晃,如同鱼的尾巴,一摇一晃,便灵活地消失在海洋深处。
他还在盯视她消失的路口。
心脏确确实实震成了碎片,怪物拥有无与伦比的治愈能力,却依旧被震碎,就像是治愈速度跟不上心跳震动的频率。
烂成一团,跳动着的无数块心脏血色,挤在肋骨胸腔内,于是骨迅速传递着振动细感,一瞬间遍布全身,浑身的血液跟着沸腾,让他想要做些什么——嗯,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那小姐是不是认识他?
青木富江一般不会去捡拾赝品的记忆,他懒惰又自认聪明地想:看起来有什么过节。但赝品和我长相一模一样,随随便便就能顶替摸清。
就如同他前几个月,还遇见过一个胆大包天的赝品,他还以为对方能力多么强呢,也就一个废物。那蠢货收复的府邸里的人类,在他挑着赝品不在的日子进去,他们全部都毫不犹豫地将他当成原来的主人热情的侍奉。
青木只需要抬手,说出要求,就算没有记忆,那群蠢蛋也忙不迭掏出心脏给他。
——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这件事让习惯于偷懒讨巧的少年明白压根不需要费力找记忆,反正别人都自发地将他顶替掉记忆的人。
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就直接取外号,说丑八怪。
不知道他们说的事情,别人一问,就大发脾气“肯定是你们没有做好啊!”,他们就会一瞬间顺服。
毕竟[青木富江]身边的人,都习惯于这种相处模式。
上位者和下位者。
指挥者和服从者。
更严重的,则是主人和畜生。
……也不知道那位小姐是什么?居然在正正经经的生气……怎么会有人生他的气呢?
青木不懂。
但是他决定顺从心意去看看。
即便对方看起来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初夏的夜晚异常凉爽,被人一遍遍踏平的土壤地旁有冒头的杂草,我一阵疾走,它们便被腿边微风带着摇曳片刻。
我火冒三丈地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榻边就开始兀自生气。
一个人在家里无人注视,情绪很容易宣泄出来,刚刚又没有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属于是憋着气回来的,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我嘴又不会骂人,硬生生把自己气哭了,脸憋得通红发热,眼眶在发热。
我不由得开始打腹稿,等下次找他一定要畅快淋漓的骂一顿,而不是事后越想越后悔扼腕,不爽当时怎么不那样骂。
还未等我用尽毕生所学的骂人话打完草稿,木门就被轻轻敲响。
叩叩——
叩叩叩——
木门没有能查看外人的孔,我是在旁边窗户上探头往外望的。
那少年不会打理这些繁杂服饰,刚刚花魁穿上的华丽的和服散开,身前的腰带结堪堪将衣物束缚住,松垮下的外衣便在精致的腰带处层层叠叠地堆积。
长发上的昂贵发钗早就被丢弃,瀑布一样的黑色发披散在身后,丝绸一般亮丽。
他唇角含笑,俨然是一派不知错的负心汉模样。
幸好……幸好找的是青木……
我不由得从另一种方面庆幸。
如果是其他男子,找来时我肯定会害怕,但这是完全不会打架、就算有力气也会原地挨打懒得还手的混蛋青木。
吱呀——
我打开了门,冷着脸:“你还有脸回来?”
青木笑容一僵,歪了歪头,收敛了笑意,跟一只好奇的猫似的新奇地看着我。
我忍着气,拽住他的衣领:“还我钱!你找我借的钱全部要还来!”
青木被我猛烈摇晃着,他奇异的没有半分气愤,反而情绪很是正面,等我停手了,他晕乎乎的半晌才缓过来,慢吞吞说一句:“哎……什么钱啊?”
他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瞳孔里面那些怪物刻进本能的时常显露的轻蔑、傲然、恨意一扫而空,竟显得有几分纯洁如稚子。
我:“你…你前几天借了我的钱啊!”
“唔……”青木移开目光片刻,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盯那里,在虚空看了几秒又忍不住似的转回来与我对视,“不就是钱吗?”
他将手腕上的装饰取下,递给我。
“喏。”
我再不识货也知道这镶嵌着宝石碎钻的东西价值不菲。
迟疑地收下,“这是你的东西吧……?”
不是说花魁什么的,都是借用的水茶屋的首饰服饰吗?
“当然了,我买的。”青木唇畔勾起得意的笑,故意轻描淡写道,“很便宜,只是因为我戴着才升值而已。”
“…………要不要脸。”
我慎重地收好手镯,“我去典当之后,会将多出的钱还你。”
“不用……”
青木还未说完,我就幽幽道:“哦对了,你还欺骗了我的感情,你这个混蛋!”
“——!?”青木一时不察,被我狠狠一拳打中鼻梁,他脆弱得很,一瞬间被打得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碰!
我关上了门,任由门外的少年喊叫哭痛。
靠在门上,我长吁一口气。
虽然腹稿没有念出来,但是打一拳感觉也不错。
在我第二天将手镯典当之后,将多余的钱送到花魁楼里,谁知被拦住了。
一个守门的男人道:“见花魁需要花魁的同意。”
我:“?”
须臾,楼上的红木雕刻的镂空窗扇被猛然打开,木窗还在墙壁上撞击了一下。
我和守门的大哥一齐抬头。
那家伙十分娇纵任性,我以为被打以后会对我无比嫌恶,避之不及。
他朝底下看了眼,似乎在我的脸上停顿几秒。
……不会是要骂我吧?
我提前露出凶狠的表情,不过效果不太好,他表情更怪了,短促说了句:“让她进来吧,还有,你这五大三粗的傻子别干涉我的决定,小心我把你赶出去当流民。”
窗扇又关闭。
我:“………”
看他表情好像也不是让我上去被他骂的样子。
进入水茶屋,在一些人的疑惑注
视下我谨慎地走上楼梯,在狭窄的楼梯间忽然有人提着宽大的衣摆急匆匆往下走,刚好与我对上。
我惊讶地看着一脸着急的青木,还没说什么就被他抱过来。
花魁衣服专有的馨香味扑面而来,随之是他更加浓郁的糜烂香气。
他一瞬间缠绕着,仅仅是拥抱却让我产生被紧紧纠缠的错觉。
随即,青木的软脸贴在我的侧颈蹭蹭,我才反应过来,使劲把他扯开。
青木死不松手,他急促说道:“诗绪里诗绪里诗绪里!我是因为失忆了嘛!才不是骗了你!”
“?”我,“失忆?”
“对啊,要不然肯定早来见你了……”
“呵呵。”你看我信吗。
不过他好像完全遗忘了我打过他一拳的事实。
青木流下眼泪,无比的感动,他说道:“诗绪里打的时候疼不疼?好心善……竟然只是打我,我那么过分……诗绪里都只是打我一拳……”
我:“……没必要,真的。”
总之那一天我把钱还给他就不顾他的挽留离开。
随后的事情就不必提了……这家伙,不仅能死而复生,还能分裂……救命……
他非要黏我,眼底的爱恋已经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黏稠地步,我莫名知晓这人在这个混乱世道里,可能是唯一一个能为我付出所有的人。
而且总觉得这家伙是完全摆脱不掉的黑泥沼泽。
于是我左思右想,以自己的利益出发,哆哆嗦嗦地接受了“一个”,目前为止,花魁是最长命的青木。
我找到工作以后,也不会再去花街,那家伙什么工作都不能做,还不如待在那里,整天无所事事。
除了偶尔被老板娘遣去送寿司,别的没什么见面机会——就连送寿司都是我严令禁止他不要每天点,最多七天一次的结果。
又一次去送完寿司,我走出水茶屋,唇上都是他舔舐的触感,被风一吹便感到冰凉凉的。
回到店里,老板娘还坐在门口感叹:“马上就要到花魁日了啊。”
“什么是花魁日?”
“花魁总不可能不破处的啊?”老板娘毫不遮掩,“哎……不过如果是富江那就另当别论,她是神女的存在,自己不想自然不可能有人强迫……可是花魁日一般是花魁选择第一个客人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处理。”
我:“…………”就他那副嫌弃别人的样子,他肯定不会接客的。
更别说我们还是情侣关系,要不是我看他在花街的确无人敢碰,他又不近任何人的身,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于是花魁日那天,我好奇地过去凑热闹。
“花魁就在楼上!谁想要获得她的青睐就在楼下等着!”一人吆喝着,跑遍花街。
我跟着走过去,在水茶屋那栋最为华丽的房屋下方,人头攒动,人声嘈杂,脚步声挤挨声混作一片,我刻意站在外围,不知为何总觉得是青木在玩什么恶作剧,打算静观其变。
红色木悬挂红色灯,融黄色的光从窗扇纸中透出,忽然,窗扇被打开,绝色的容貌瞬间让繁华灯火沦为陪衬,他今日特意在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痣,并不显得神性,反而更像是精怪,一颦一笑间蛊气横生,暗沉的黑眸流转着引人着魔的诡异的笑意。
这人,穿女装男装都毫无违和感,两者皆是美,甚至连美的状态都相同,却无论如何不会让人混淆显露出的性别。
穿女装便是最美的女子,穿男装便是最美的少年,人类的容貌极限在他身上不复存在,自然不会受任何世俗的枷锁束缚。
他的一截白皙手臂垂下,一支发钗便被扔出。
……欸?
我一脸懵地看着所有人涌向发钗
掉落的位置,几息之后还传出拳拳到肉的闷响,打骂声,一时之间我周围的地方都空了出来。
我还在疑惑他到底想干什么,那青木就含着笑,懒洋洋地朝我招了招手:“就她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太可怜了。”
我:“???”
“什么!富江,不是应该谁抢到发钗谁就是入幕之宾吗!”
“对啊!富江这没有道理!”
青木冷下脸,很快便有人反驳。
“富江小姐想要做什么还需要你们这群人置喙?!”
“就是选择了那个小姐,富江是心善……”
“对啊……”
青木敛下眼睑,说了句:“一群蠢猪。以后谁敢反驳我,谁就会被我的狗们打死。”
众人噤声,却没有害怕,反而是极致的赞同。
我好像因为是女性,被他们自发削减了威胁性,毕竟花魁也是女子,我被屋里出来的女人们笑着推进去时,还听见几人轻松道:“哎,富江不想做那种事,就选了个小姐敷衍一下吧。也是,谁配得上富江呢。”
敷衍……不是敷衍啊!!
我顿时冒出冷汗,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青木躲避花魁日的借口,仅有我知晓恐怕他是来真的。
果不其然,我一进到屋子,门被侍女们关闭,青木就拖着我跌入软塌,双眸盯视着我,花魁服饰的腰带被他缓慢一抽,海浪一般流动着落下。
“诗绪里诗绪里,”他黏腻地喊到,犹如莬丝花,极其依赖地拥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让我来服侍你吧。”
……
定月是水茶屋的一名打扫的仆人,木讷呆板,混在花街也从未做过混乱之事,整日只知道低头扫地,做饭,双耳不闻窗外事。
他算是从青木富江到来开始就眼睁睁见证花街巨变的人。
自从青木富江来到花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一个地方,他的身上似乎有不属于人类的魔力,诱人进入地狱,坠落深渊。
花魁日那天,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就说富江那么嫌弃人的靠近,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度过花魁日呢?”
“对啊,听说进去的是一个小姑娘,只希望她不要被富江骂哭了好。”
“哈哈哈哈哈。”
青木富江一般不喜欢人在他所在的楼层行走,他一个人就霸占了一层。
但定月想了想,现在是青木富江吃饭的时间,他就打算至少去问问。
定月走上楼,到富江的门前,刚要敲门,却忽然听见一道忍不住才泄露出的少女的泣音,哀哀细小,如同幼兽一样呜呜哭泣,似乎在压抑着,却承受不住。
……难道富江在打人吗?木讷的定月心想。
他静立片刻。
少女的哭声便断断续续地传出。
定月虽然呆板,但总归是混迹过花街的,他恍惚觉得这似乎是情/爱之时的呢喃爱语。
“……诗绪里……好可爱……”半晌,只有富江的声音隐约传出。
隐含着扭曲的深沉爱意,连声线都颤抖着,病态的氤氲,钻进耳朵几乎要冒出腾腾的热气。
……似乎是禁忌。
定月沉默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后在第二天,楼上似乎睡了一整个白天,房间里本就备有吃食,只是富江一般喜新厌旧的厉害,所以众人只当那是摆设,谁曾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再过了几日,富江失踪了,听说是被人杀了。
定月不知为何,专门去打探了那个间织的消息。
她也走了,老板娘说她太上进,居然去往一个收女子的私塾上学去了,也不知道她的钱从哪里来呢,
要知道这里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什么大钱,更别说走出小镇了。
……也许是富江给的呢?定月想到。一定是富江的遗产全部给了她吧。
直到他垂垂老矣,小镇变化万千,安上了路灯,通了电,自行车的踪迹也多了起来。
他在散步,河边流水在夜色下呈现黑沉的涌动。
最近,因为科技的进步,大城市的传闻也能传到偏僻小镇,比如鬼怪故事,比如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比如传闻有一个雌雄莫辨,美得惊人的怪物会蛊惑人心,引人进入地狱,但它的脖子上有一条锁链,很长很长,会叮铃铃作响,听说那是抑制怪物行为之物,锁链尽头就在它的恋人——也就是一个少女手里。
而它脖颈处的那条紧贴皮肤、锁住血管搏动的圈圈缠绕的特质铁链,其上有一块小小的银牌,上面就有它恋人的名字,如果你遇见了怪物就请叫出雕刻在其上的姓名,它就会立刻转身,抛下一切去寻找迷恋的爱人,无力抵抗的你就可以获得一线生机。
也不知道这些传闻在人的口中传来传去时,被模糊改动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