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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看着江同和隐隐发青的脸,笑的单纯又无害。
江同和嘴角抽了抽,僵硬的说:“殿下说的是。”
“跟我去领人吧。”
夜寒川凉凉的目光掠过江同和的颈子,按住静姝手里的酒杯,率先起身。
江同和只觉得脖子一凉,细密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心下不禁打了个颤。
夜寒川是个大麻烦,看来他还得再多安排些人对付他!
现下关在宅子里的北越人是前日夜寒川特地出门抓的。
抓他们很容易。照着听风的资料,静姝到两人跟前故意找了个茬,一向视女子为玩物的北越人怎么能经得起挑衅,立刻就动了手。
然后……他俩就进了宅子的柴房里。
江同和看见他俩,气的胡子抖了抖。
又是运河那条线上的人!
加上这两个,已经损失了四个了!
人手一少,只怕月底往出运东西会出问题。
“江大人,快把他俩带走该怎么判怎么判吧。”静姝招呼衙役过来,嫌弃的指着二人,“整日在这吵吵闹闹,害得我昨儿都没睡好。”
那两人见到江同和如见救星,满眼希冀,却在他严厉的目光下闭紧了嘴。
“带走。”江同和沉声道。
离开宅子前,静姝倚在门口,十分无害的笑道:“江大人可要秉公执法啊,本公主可是信得过你的。”
江同和长揖一礼,“下官明白。”
抬起头,正好迎上后边夜寒川无比冰冷的视线。
威远侯对他的敌意就没掩饰过,倒是长公主,似乎很相信自己。
江同和默默思量着,把两个同党关进了知府大牢。
“你说江同和会不会杀那两个人?”静姝拿夜寒川的胳膊当靠背,侧身慢慢的剥着柑橘皮。
“杀不杀都行。”夜寒川无所谓的说。
扬州的地图在他手底下,这两日上面已经多了许多静姝看不懂的线条和点点。
“不杀咱们直接就能以包庇北越贼子的罪名拿他,杀呢?”静姝掰下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
夜寒川垂眸看了一眼,将那瓣橘子拿在了手里,仔细的撕掉了上边白色的经络,一边撕一边道:“一旦杀了人,他的属下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嫌隙,我们以后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经络剥干净,整瓣橘子晶莹剔透,他探手送到了她嘴边。
静姝下意识的张嘴,嚼了两下顿了顿。
这不是她送出去的吗?怎么又回她嘴里了?
咽下去,她又重新剥了一瓣,如他一样细细的把经络剥干净。
夜寒川微微低头,从她手里叼走了这瓣橘子。
微凉的指尖触到柔软的唇,静姝搓了搓指尖。
舒衍过来时,一只橘子已经吃了一半。
他这两日在外和粮草商接洽,忙的脚不沾地。一向温润如玉的富贵公子,下巴上都隐隐冒出了胡茬。
“卖出去了?”夜寒川轻描淡写的问。
舒衍呵了一声,“侯爷一句话说的轻巧,这么大一桩买卖,前后事情多着呢。”说着毫不客气的坐下,也不嫌弃剩下那一半橘子经络没剥,两三口就吃了个干净。
夜寒川眉头皱了皱。
“契书签完了,他们付了定金,咱们交了第一批粮食。”舒衍目光往那边的橘子筐里一瞥,看似随意的挑了一个出来,搁在了静姝刚才剥橘子的地方。
橘子皮黄中带青,静姝没意识到。她看着舒衍眼底隐隐的青黑,关切道:“你先回去歇歇吧,后续让听风盯着就好。”
舒衍不着痕迹的换上了一幅恹恹的神色,道:“有人在盯,我先回去睡一觉。”
临走时目光在橘子上落了落,看着静姝已经剥开了最外层的皮。
关上门,舒衍优哉游哉的背过手,喃喃道:“酸不死你。”
开始他认为夜寒川对付北越有经验,乐意听他的。直到为了粮草的买卖在外奔波了半个多月,他才意识到不对!
办法多得是,他故意用这个,就是想把他撵出去,自己霸占静姝!
屋内,夜寒川咬破那瓣橘子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几乎瞬间皱到了一起。
“怎么了?”静姝歪头问。
夜寒川强行咽下去,神态自若道:“没事。”
***
三日后,两个北越人当街斩首。
静姝派了陆达大摇大摆的盯着,江同和没做什么手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自己的同伙。
“给江大人递个信儿过去,就说他办事干脆利落,回京后本公主一定在父皇跟前为他美言几句。”静姝交代陆达道。
陆达屁颠屁颠的去了。
另一边,粮草交易也差不多到了尾声,该赚的银子全都拿到手,粮食也都交给对方,现在只要盯住这批粮草的去向,就知道江同和把东西运到哪去了。
说完粮草的事,舒衍欲言又止。
“怎么了?”静姝问。
“城中出了些流言。”舒衍将听风汇报上来的内容给她看。
流言似乎是从运河边上那家酒楼传出去的,说江知府一心为民想要为扬州百姓加固运河大堤,预防水患,但朝廷迟迟不批银子下来,问长公主和威远侯,这二人也是不断推脱。
后边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大抵是梅雨季马上到了,现在若不拿钱整修河工,只怕扬州百姓梅雨时节要遭殃。
“江同和深得民心,他之前还三番两次放低姿态拜访你,如今流言一出,百姓几乎是一边倒的偏向江同和,指责朝廷不把人性命当回事,说你……”舒衍顿了顿,摇摇头道:“反正没什么好话。”
静姝轻笑一声,“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杀了两个自己人,这是来要报酬了。”
“运河真的有问题怎么办?不修的话,梅雨季涨潮,只怕会出事。”
“扬州运河两年前就加固过,不会出事的。”静姝笃定道。
夜寒川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看着静姝无比确定的样子,蹙眉道:“加固过不代表就没事。”
历来整修河工,官员都能捞一大笔银子,若是捞的多,修和没修是一样的。这种事,她应该清楚才是。
“运河不会出事。”静姝说完顿了顿,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前世江同和不在扬州,运河没出事,但如今他为了跟朝廷要银子,说不准会暗地里对运河动手脚。
“我们这边有懂水利的吗?”
“有。”
扬州水流众多,舒衍考虑到这个,特地从听风里选了几个懂行的过来。
“避着人,看看运河出没出问题!”
好巧不巧,正是流言四起的日子,扬州下了一场小雨。
雨势不大,但架不住绵绵密密的下了一天一夜。
原本就有些湍急的运河水流明显的凶猛了起来,这下别说内行,连静姝都看出运河的水流的太快了,而且水位也在攀升。
懂水利这人名叫王进,已经在运河上下游荡了两日,今儿才背着他的包袱回来。
“怎么样?”静姝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运河上游本该有一支分流出去,现在那条岔口被堵上了。中游的标尺应该被动过手脚,虽然看着危险,但还没到那个地步。”王进道。
静姝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扬州没有危险?”
王进摇摇头,“未必,运河现在相当于多接纳了一条支流水,若是赶上汛期,堤坝再出些问题,只怕扬州城会被淹。”
众人在宅子里谈话,宅子外头突然起了乱七八糟的喧哗。
“出银子给我们修运河!”
“朝廷给钱!”
叫嚷声不绝于耳,静姝开门,眼见着热情淳朴的扬州百姓集体换了脸,俱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扬州每年交给朝廷多少税,现在运河要出事了朝廷都不给修?”一人在人群中举着拳头喊道:“朝廷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就是,朝廷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扬州人嗓门普遍不大,可扯着脖子喊起来也怪唬人。
陆达吼了一嗓子,才把他们逼得安静点。
有一人站出来道:“长公主,我们就想问问朝廷管不管我们的死活?知府大人都申请了修运河,为什么朝廷一直不给发银子?”
“关乎身家性命,我们可不像江大人那么好搪塞,今天长公主必须给一个交代!这银子什么时候能发!”
“呵,我看修运河的银子全都拿来给长公主游山玩水了吧!”
静姝抬步走下一节阶梯,冷着脸抬了抬手。
她眉如墨画,唇若点朱,肤似凝脂,一双黑眸流眄生光,尽是皇家尊贵与风华。
下边众人随着那只手落下,情不自禁的收了声。
“河工修整,皆由工部安排,朝廷不会让百姓陷入险境。”
“你说的好听,不拨银子扬州就得发大水,倒时候公主拍拍屁股一走倒是干净,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我们?”
“我看朝廷就是不想给银子,找那么多借口,拿我们当三岁小孩糊弄呢?”
议论声再次四起,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扬州运河两年前就已经修过。”静姝凉凉的提醒这些人。
“谁知道那个知府从里边贪了多少?我不管,朝廷一天不发银子,我就坐在这不走了!要淹死大家一起淹死!”
一个坐下了,周边呼啦啦跟着坐下了一堆,把宅子堵得死死地。
静姝看着这些不讲理的愚民,只想一个白眼翻到他们身上。
身为大周的百姓,却被北越人耍的团团转,还被人家当枪使!
气归气,她也不能做什么。
毕竟这都是大周的子民。
闹到了这份上,江同和才带着一干衙役姗姗来迟。
一个长揖及地,江同和谦卑地说:“下官治下无方,惊扰了殿下。扬州百姓不懂事,请殿下万万不要和他们计较。”
“江大人,您别跟她求情,本来就是朝廷对不起我们!”前边一个挎着筐的婆子尖着嗓子说。
江同和回身瞪了她一眼,“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警告完又放低姿态,“殿下大人有大量,她是胡说的。”
“江大人果然一心为民。”静姝眼尾挑了挑,“那就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江同和沉吟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沉吟,下边立即有人道:“我们不走!”
“不走!”
“朝廷不给修运河就不走!”
“!!”
江同和头低的更低,为难道:“眼下民心动荡,您可否给陛下去封信催催,不然下官也不好做啊。”
呵,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这是用百姓逼着她掏钱呢!
“也好,我给父皇写封信问问是怎么回事,江大人觉得这样可好?”
“下官多谢殿下体谅。”
静姝唤锦如拿来了纸笔,当着众人的面写了这封信,大意是询问皇帝,何时能把扬州整修运河的银两送过来。
信写了,封口处盖了她的私印,由扬州驿馆送出去,百姓这才没了在宅子前边静坐的由头。
“不逼她一下就不会掏钱,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
“可不是吗,打她到扬州,知府大人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气?”
“这世道啊,做个好官还得被皇家人刁难,啧啧,人家知府大人不也是为了皇家卖命吗?他们还那么为难大人。”
“……”
百姓三三两两离去,窃窃私语声挺大的,起码静姝听见了好几句。
关上门,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心里的小人反反复复的说:他们只是被江同和蒙蔽了,不必和他们计较。
但心里还是不舒坦啊!
她一心护着的人,帮敌人来讨伐她,逼她,甚至骂她,这滋味真不怎么好!
有人温柔而坚定的揽住了她的肩膀。
静姝就势往他怀里一靠,揪着他的衣领深吸了口气。
“你快说两句话给我听听,我洗洗耳朵。”静姝闷在夜寒川怀里撒娇。
夜寒川拢住她,嗓音低缓,像是北境烈酒沉淀下来的醇香,“长公主胸襟开阔,善良貌美,是大周最好的女子。”
胸襟开阔,善良貌美。
静姝抱着他低低的笑了,这好像是夜寒川头一次夸她。
没什么词藻,但直白也让她心生欢喜。
“从扬州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五日才能到。就算父皇立即派下银子,运银子也得最快也得七八日。”静姝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十多天的时间,够我们解决江同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