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惆怅东栏

贺兰归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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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花夫人用只胳膊环绕住半夏的肩膀,引领她绕过拱门之环。“我照看下的每个女子在走出这里时都会问这样的问题。答案是,没有人真的知道。有一种推测,认为那些没有回来的人也许是找到了更快乐的地方,所以才会选择留在那儿。”

    然后,她的声音又变得严厉:“如果真是这样,她们的滞留是出于自己的选择。那么我只希望她们的生活将与快乐毫无瓜葛。我对于那些逃离自己责任的人从来就没有同情。”

    说完这番话,她的语气终于轻柔了一些:“至于我自己,我相信那不是真的。但危险是存在的,记住这一点。”

    她停在下一道被白光充盈的拱门前,“准备好了吗?”

    半夏挪动了一下双脚,点点头,浣花夫人抽回了她的胳膊。

    “第二次代表现在。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但请向前行,莫忘前尘路。”

    半夏移嗦了一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比上一次更糟了,不会了。她走进光芒之中。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半夏低头望着身上的衣服,蓝色的丝绣点缀着珍珠,不过已经污渍斑斑,破烂不堪。她抬起头,看到身边环绕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废墟。这是玄都,锡城的皇宫。

    她知道这里。

    而她现在只想尖叫。

    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不是她想要的世界。她无法克制自己想哭的感觉,但她所有的眼泪早已哭干,而这个世界也呈现着它应有的样子。她心里知道,自己能看见的应该只是废墟。

    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衣服再被撕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比老鼠走路更大的声音,半夏爬上一座瓦砾堆,向内城曲折的街道望去。每一个方向,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都只有废墟和荒凉,彷佛被疯子撕裂的建筑物,从仍然在燃烧的火堆中升起一股股浓烟。街道上还有人迹,一对对武装士兵来回巡逻,搜査着什么。还有黑水修罗。凡人遇到黑水修罗的时候,总会躲到一旁。黑水修罗则向他们大声吼叫、哄笑,那种笑声其实和野兽的咆哮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他们显然是彼此认识的,而且在共同工作。

    一只犼神七煞走进街道中央。狂风吹起一团团尘土和垃圾。他的黑色披风只是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凡人和黑水修罗都在他没有眼睛的瞪视中匍匐在地。“继续捜索!”他的声音彷佛是死囚在长时间等待时最后的嗥叫,“不要趴在这里打哆嗦!找到他!”

    半夏尽量无声地滑下乱石堆。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绝不能错过。

    她停下脚步,害怕这句低语来自那些妖魔邪秽。不过,不知为什么,她确信这句话不是他们说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悸。那只犼神七煞就站在她刚刚所在的地方。她跑进宫殿的废墟,爬过一根根倾倒的梁柱,从倒塌岩块的缝隙间挤过。有一次,她踩到了一只女人的手臂。那只手臂从一堆曾经是宫殿内墙或天花板的石膏和砖块中伸出来。半夏没有注意到这只手臂,更没有注意到它手指上的圆戒!

    巴蛇戒。

    她已经学会不去看玄都废墟下由黑水修罗和魔物爪牙所造成的尸体。她对这些逝者无能为力。

    半夏努力挤过一道因为坠落的天花板而形成的窄缝。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塌陷了一半的房间里。令公鬼躺倒在地,一根粗大的屋梁正压在他的腰上。他的双腿被埋在了充满半个房间的瓦砾堆里,灰尘和汗水覆盖了他的脸庞。当半夏走近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令公鬼用嘶哑的声音努力挤出这几个字。“我害怕……你来了。你一定要帮我。”

    半夏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无奈道:“我用风之力能够轻松地移开这根屋梁,但只要它一动,所有其他东西都会落在你身上,落在我们两个身上。我举不动那么重的负担,令公鬼。”

    令公鬼的笑容充满了痛苦和辛酸,几乎刚刚开始,就被巨大的疼痛切断了。新的汗水在他脸上反射出微光。他用力说道,“我自己可以举起这根梁,你知道的。我可以将这根梁和所有这些石头都举起来。但那样的话,我就必须任由我自己做这件事,而我信不过,我信不过……”他停下来,艰苦地喘息着。

    “我不知道,”半夏缓缓地说,“任由你自己?你信不过什么?”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次。

    她不耐烦地用手搓了搓耳朵。

    “疯狂,半夏。我……实际上……正在……拚命……克制。”令公鬼喘息般的笑声让半夏直起鸡皮疙瘩。

    “但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用尽全力。可是只要我放任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一瞬间,疯狂就会夺去我的心智。那时,我将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令公鬼!我已经试过了我知道的所有方法。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会去做的。”

    令公鬼的手无力地垂下,掉落在尘灰里的一柄匕首旁边。“看——匕首,”他低声说道。他的手吃力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对准心脏,杀了我,只有这个法子。”

    半夏凝视着他,凝视着那把匕首,彷佛那是一条毒蛇。“不!令公鬼,我不会的,我不能!你怎么能要我做这样的事?”

    缓缓地,令公鬼的手向那把匕首挪去,但他的手指却碰不到它。他绷紧身体,呻吟着,竭力想用指尖勾住它。还没等他做出再次的尝试,半夏已经将匕首踢得老远。令公鬼整个人软了下来,低声啜泣着。

    “告诉我为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会要我……要我杀死你?我能为你治疗,我会不惜一切把你从这里弄出来,但我不能杀死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们会转变我,半夏。”令公鬼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接受一项酷刑。

    半夏只希望自己不必再强忍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