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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地址是叶知秋精心挑选的,背山面水,抱阳负阴,是这片山坳之中最理想的建房之地。
老牛叔请了一个懂风水的人来看过,用那人的话来说,就是后有主峰,左辅右弼,可屏挡寒流凶风;前有明堂平坝,水土俱丰,可汲日月精华;山水环抱,地坦就坡,可避洪涝之灾;基轴端正,坐北朝南,乃吉祥福地也。
那人看完之后把叶知秋好一顿表扬,夸她有灵根,独具慧眼。
叶知秋哪里懂什么风水?她选址只有一个原则:方便。不过好话不怕多,就冲他把成老爹哄得眉开眼笑的份儿上,就不枉她送上的那个厚厚的红包。
如今这块风水宝地已经改头换面,满地的杂草和裸露的山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修补得平平整整的土地。五间尚未封顶的正房座落在正北方,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同样未封顶的厢房。
一个宽阔敞亮的庭院已初具形状。
此时正房的主梁上已经系上了大红绸花,三挂鞭炮从梁上垂下来,中间最长的那一挂顶端拴着重重的一串铜钱。正门两侧贴着龚阳亲笔书写的对联:宝盖万年在,华厦千秋盛。
门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满满两畚箕的红果子。成老爹特地穿着一身新衣服,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坐在桌前。
叶知秋赶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部分是盖房子的人,少部分是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村民,以孩子居多。得了龚阳的允许,罐头工坊的人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讨个喜气。
多禄从山墙上看到她,离着老远便喊道:“知秋妹子,快来快来,吉时就到了!”
“好。”叶知秋笑着应了一声,加快来到近前。跟众人打了招呼,便取了烧红的木条,和龚阳、虎头一道点燃了鞭炮。
鞭炮声一响,成老爹便在老牛叔的帮助下,将红果子撒了出去。有人忙着捡红果子,有人涌到梁下,只等鞭炮燃尽,就去抢铜钱。
最后一颗爆竹炸开的瞬间,铜钱坠落,一群人蜂拥而上。推搡,叫嚷,争抢,最后就听一人欣喜地喊道:“我拿着铜钱儿啦!”
早在鞭炮燃起的时候,叶知秋便退到了的角落里。这会儿闻声望去,见那高举着手臂的人竟是多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阿福没有抢到,气鼓鼓地瞪着多寿,“就你手快!”
多寿也不接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对梁上的人喊道:“我能去踩大梁了不?”
“上来,上来。”梁上的人朝他招手。
多寿得意地看了阿福一眼,便顺着梯子爬上去,按照多禄等人的指点,一边踩房梁,一边念念有词,“一踩稳,二踩牢,三踩平安,四踩福运到,五踩六踩家宅满地宝……”
踩完大梁,还要围着正房跑一圈,俗称“遛墙缝”。然后焚香撒酒,开始封顶。
前些日子接连下了两场雨,盖房的进度比预计的要慢了很多。为了赶在秋收之前将学堂盖好,多禄督促大家加快速度,几天之后封顶完成。只留下一部分瓦工和木工安装门窗,搭建火炕灶台,其余人或者回家,或者转移到坳口建学堂。
在陈老三的积极活动下,前来参加学堂建设的都是义务工,没有工钱,只供一顿午饭。虽然来干活儿的只有小喇叭村的壮丁,以及大喇叭村和王罗庄少数几个想蹭书读的人,可这并不影响大家的热情和积极性。
能让家里的孩子免费读书,对他们的诱惑力绝不不亚于每天几十文的工钱。
学堂地基挖好的同时,成家的新房也收拾妥当了,乔迁之日定在了秋元节。
这天一大早,九婶便带着村里公认的几个有福气的婆子来到山坳新居,为成家熏屋子,生头把火,烧纸请神。
所谓熏屋子,就是用点燃的艾草将每间屋子都熏一遍;升头把火,就是在每个炉灶点一把火。
据说新房和空置超过三年以上的房子,是没有活气的,不能直接住人,否则会生病,招致灾祸。必须请福缘深厚之人熏屋生火,开启活气之源。这两个环节,合起来大概是寓意“人间烟火”。
除此之外,用艾草熏屋子,也有驱虫辟邪的用意。
而烧纸请神,就是要烧纸焚香,请灶王、财神、门神等各路神仙庇佑新宅。
做完这些,放上一挂鞭炮,才能正式搬进来。
其实成家老宅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搬,除了祖孙三人的衣物,就是一些锅碗瓢盆、缸桶篮筐之类的东西。大件已经陆陆续续地送到山坳,只剩下一些零碎细软。一辆驴车再加一辆骡车,就能轻松搞定。
“知秋姐,成大伯,虎头,该走了。”多寿在门外吆喝道。
“去新家,住大房子喽!”虎头早就等不及了,欢呼着奔出门去。
成老爹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表情有些伤感。他从一出生就生活在这里,虽然房子翻盖过几次,可这块地一直都没有变过。从婴儿到老年,可以说凝聚了他大半生的回忆。突然要离开,还真有些不舍得。
“爷爷,走吧。”叶知秋挽住他的胳膊,“反正离着不远,你想回来看看,随时都能回来。”
“是啊,成爷爷,搬进大房子是好事儿,你就别哭丧着脸儿了。”阿福也劝道,“要是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知秋姐姐要带你去吃苦呢!”
成老爹把无神的眼睛一瞪,“你这小丫头片子,瞎说啥呢?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是个享孙女儿福的?哪儿来的苦?”
阿福朝叶知秋挤了挤眼,得逞地笑了。
被她插科打诨这么一搅和,成老爹的那点儿小伤感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搬家的兴奋和喜悦。
叶知秋扶着他出了门,坐到车上,一抬眼,就见刘叔和刘婶站在院子里,神色不定地往这边观望着。让她感觉意外的是,梅香也在。
两个月不见,梅香憔悴了很多。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凹陷,颧骨突出,下颌尖尖的,眼睛看起来比之前更大了,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神采。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一阵风刮过去就能吹跑一样。
对视一瞬之后,她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刘婶似乎想拉住她,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刘叔意味不明地咳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梅香,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等她来到近前,叶知秋微笑地问。
梅香恍若未闻,目光往后面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身影,神色愈发黯淡了。
“知秋姐,你们要搬走了吗?”她问道,声音轻飘飘,犹如梦呓。
叶知秋点了点头,“我们在山坳那边盖了新房子,你有空过来玩吧,我给你包饺子吃。”
听到“饺子”两个字,梅香灰暗的眸子有了一丝亮色,默然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叶知秋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解她,只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梅香,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这个亲切的举动,梅香的眼角微微湿润了,“知秋姐……”
叶知秋见她欲言又止,眼神之中隐有恳求之意,心知她对龚阳还没有死心。可惜这件事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就算她爹娘不再反对,龚阳也不会同意。
且不说他对她没有那份心思,即便有,像他这种自尊心极强、满身傲骨的人,受到那样的羞辱之后,绝不可能再回过头来娶她。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谁也帮不上忙。
“梅香,你多保重,我走了。”
狠下心来说完这话,不敢看她的表情,转身快步上车,催促多寿,“走。”
“哎。”多寿答应一声,“啪”地甩了一下鞭子,灰毛就驴蹄嘚嘚地向前跑去。它大概也知道要住进新家了,跑得格外来劲。
梅香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村口,也不见她回头看一眼,心里又酸又疼,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看到闺女哭,刘婶也跟着红了眼圈,对着叶知秋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狼心狗肺的野丫头!”
她这一啐,并不是为梅香抱不平,而是为了发泄积压在心头的怨气。这段时间,村里的人都跑去山坳干活儿,每天五十一百地赚,两个月下来少说也有三四两银子。
每次听人炫耀自家男人和儿子赚了多少钱,她就眼气得紧。总忍不住想,如果那天她没逞一时口舌之快,没跟成家闹翻,那她家男人也能挣个几两银子回来。
以前觉得开百亩荒地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大女婿和二女婿家哪个没有有好几十亩旱田?等她儿子考上状元,别说百亩了,千亩她都瞧不上眼。
可就在她忙着为自己有个秀才儿子翘尾巴的时候,那丫头开起了作坊,盖了新房,又要给村里建学堂。
她还听说,村里有好几个婆子媳妇都去那个作坊当长工了,不止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一个月还有不少工钱呢。
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让她嫉恨之余,又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只凭顺着心思,把所有的懊恼和不快都化作恨意,记在了叶知秋的账上。
就在这母女二人一个怨气冲天,一个悲切无望的时候,成家新宅却是热闹非凡。村里人都带着东西前来祝贺,俗称“烧炕”,还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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