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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弛迟疑着不敢应承,“没有主子的命令,我不能擅自回京,叶姑娘还是另寻他人送信吧。”
叶知秋看出来了,他这个人有点死脑筋,于是循循善诱地道:“张大哥,你效忠你的主子,应该是为了施展抱负,一展宏图吧?
可如今你被困在这个小山沟里,除了等你家主子不知猴年马月才下达的命令,什么也做不了。
对主子忠诚是好事,可也要学会把握和利用机会。俗话总说时势造英雄,可我觉得是英雄造时势,如果你不去创造机会,天底下这么多人,机会凭什么落在你头上呢?”
张弛没有接话,不过看他眼波动荡,若有所思,想是听进去了。
“张大哥,人生苦短,能让你努力奋斗时光的也就那么二三十年,蹉跎一日少一日。”叶知秋再接再厉地劝道,“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借送信的机会给自己探探路,问问你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也免得你人在这里,心在京城,不上不下地吊着,既不能大展拳脚,也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
你家主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总不至于因为你替我送信,就砍你脑袋打你板子吧?你趁机表明自己的意愿,我再在信里替你说说话,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继续效忠主子,做你的大事了。
就算不能留下,你还可以回来。我这里虽然没有王府好,可并不缺张大哥那一副碗筷。
如果你觉得这口饭吃得不踏实,那也好办。等学堂就建好了,你可以去教孩子们练功,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两个的武状元呢。
将来你的门生当了将军,打了胜仗,军功章上也有你一半的荣耀,你说是不是?”
她那句蹉跎一日少一日,深深地触动了张弛。这大半年的时间,其他人不知道为主子出生入死多少回了。而他却一事无成,只是整天围着一个姑娘打转而已。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子们明争暗斗,京中的局势一日三变,随时都可能分出胜败。他已经错过太多了,再这样消磨下去,即便主子最后脱颖而出,继承了皇位,他也做不得股肱之臣。
他四岁开始习武,从最底层的丁仆做到一等侍卫,可不是为了当拳脚师傅的。
如是想着,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叶姑娘,信在何处?我即刻启程。”
“不用那么着急。”叶知秋笑眯眯地看着他,“信我还没写,而且我答应过送沈公子,送他一些番国的蔬菜孝敬祖父,想请你顺道带回去给他。”
“请问叶姑娘需要多长时间?”
“三五天吧。”叶知秋报了个不长不短的日子,又道,“在我写信准备东西的这段时间,张大哥就不要住在外面了。
之前没有条件,我也没能好好招待你。临走之前,你总要给我个机会略尽地主之谊吧?再说回京路途遥远,不吃好睡好,养精蓄锐,哪有力气赶路啊?”
张弛考虑到自己伤虽然好了,可终归伤了元气,不好跟先前那般肆无忌惮餐风饮露。因此没怎么犹豫,便点头答应了,“听凭叶姑娘安排!”
“好。”目的达成,叶知秋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那我们进去吃饭吧。”
“是。”张弛垂手应了,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龚阳不知道叶知秋跟张弛聊了些什么,竟把这个拗脾气的怪人请来了,钦佩之余,也很高兴。一向滴酒不沾的他,破例喝了两杯酒。
张弛大概觉得自己这一走,未必有再见面的机会,不像往常那样拒人千里之外。谈不上有说有笑,可也有问必答,甚至主动敬了成老爹一杯。
吃过晚饭,收拾了碗筷,再闲坐片刻,便接近二更天了。
叶知秋给大家分了房间,派了被褥,回到自己房里,完全没有收拾东西的心情,满脑子都是写信的事情。铺纸研磨,酝酿良久,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其实送信不过是托词罢了,她真正的目的是打发张弛回去。每次想起那样一个来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整天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委屈自己留在这里,她都满心愧疚,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
她不想拖累张弛,也不想再欠那个人的情。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封“公事公办”的信,写起来会很容易。可真正提起笔,却发现很难。她不知道怎样起头,是开门见山,还是委婉过度;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提出来,才能让张弛顺利回归原位,又能照顾他的心情。
磨蹭了半个时辰,终于落笔写下四个字:“王爷:你好!”
写完感觉不甚满意,揉掉重写,“王爷:见字如晤。”
还是不满意,想了想,划掉“见字如晤”,改成,“王爷:你还好吗?”随即又改成,“王爷:见字安好。”
反反复复改了十几回,还是没有定论,索性放下笔。神情恍惚地坐在桌前,不知不觉间,竟想起了原来那狭仄阴暗的房间,想起那个人盘腿坐在炕上的样子。
想起那片杨树林,他目光灼灼,透过夜色凝视着她;想起额上那蜻蜓点水般轻吻,和那声充满酸楚的叹息;想起临别之时,他字字句句的叮嘱,还有那个近乎狂热的诀别之吻。
想着这些,突然有些怀念那破旧的老房子,怀念那里的一草一木,以及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住在旧房子的时候,总向往新房;住进新房,又舍不得旧房,人还真是一种喜欢庸人自扰的生物。
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收拾了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的纸团,归拢纸笔砚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改天再写吧。”
她一时心乱,将写信的事情暂时搁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搁就是一月之久。
秋元节的第二日,她带上那卷松绡进城,找到与她一起制作水管的那位徐师傅。两个人夜以继日地埋头研究,调和了十多种漆油,尝试了七八种布料,最终做出一种透明的油布。
这种油布透光好,重量轻,耐热耐酸耐碱,防水防腐,比松绡质量好许多倍。最重要的是用的材料价钱低廉,计算下来,每尺只有几文钱。
叶知秋和徐师傅将这种油布定名为“油绡”。
当她带着三匹油绡兴冲冲地赶回山坳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这期间她为节省来回跑的工夫,一直住在徐师傅的作坊里,一次都没有回来过。阿福进城送货的时候会去探望她,给她送些换洗的衣物,顺便汇报家里的情况。
比如元妈觉得她不在很无聊,和云罗小住了两日就回去了;闻公子来过三四回,每回见不到她都显得很失望;成老爹服用了一个疗程的药,效果不太显著,闻公子正准备给在下一疗程加大剂量……
饶是如此,回到山坳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学堂已经盖了一半,再过几天就能封顶了。走时还泛青的庄稼都改了颜色:高粱穗子红彤彤,沉甸甸地弯了腰;大豆叶子已经落了大半,笔直的秸秆上缀满了黄灿灿的豆荚。
山上也换了容貌,从翠绿的青山摇身变成了红黄绿三色相间的彩山。天高云淡,水波粼粼,俨然一幅硕果累累、色彩缤纷的秋景图。
此情此景,让她有种“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的错觉,不由唏嘘,“我才走了半月,秋天就大张旗鼓地驾临了!”
阿福皱了皱鼻子,“你再晚些时候回来,冬天都该驾临了。”
“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怨气呢?”叶知秋瞄着她的表情,打趣道,“怎么,你觉得被我冷落了?”
阿福羞恼地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那么觉得了?”
叶知秋感觉她说话的腔调有些不对,细一琢磨,才发现问题所在,“咦,阿福,你的口音怎么改了?”
“你这会儿才听出来啊?”阿福对她的迟钝表示愤慨,“自从上次娄掌柜说有口音会影响谈生意,我就试着改了,只不过一直说不太顺溜。
上一次去看你的时候,我好不容易说顺嘴了。本来还想跟你炫耀炫耀呢,你倒好,光顾着跟徐师傅争论多少油多少料了,根本没搭我这一茬儿。
我就不明白了,你好端端的,扔下家里一大堆的事情,跑去染什么布啊?”
龚阳也不明白,“叶姑娘,你不会是想做绸缎生意吧?”
“我不想做绸缎生意。”叶知秋知道自己一直没有说出油绡的用途,他们早就心痒难耐了。其实她何尝不心痒?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今天总算可以揭晓答案了,“带上布到后院等我,我回去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龚阳和阿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后院,可也没追问。按照她的吩咐,将油绡抱到后院的空地上来。
叶知秋跟成老爹打了声招呼,又回房洗了脸,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才来到后院,将一叠图纸交给等在那里的两个人。
龚阳见图上画了一个有墙有支架、类似于棚子的东西,直觉跟她拿回来的布料有关,却无法将这两者合理地联系到一起,只好请她解惑答疑,“叶姑娘,这是什么?”
“蔬菜大棚。”叶知秋眸子闪亮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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