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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各处闹闹哄哄,朝堂内外也是乱成一团,反之陆家内里安静至极。
陆崇远苍老了许多,发染霜白,往日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下去,只看身形半点不见当初中书令的意气风发,他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喉间时不时地轻咳两声。
陆九安伸手替他顺气,只靠近抬头时,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下,露出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郎主,府里又进了探子。”
“冲着谁来的?”
“应该是二郎君,我借口替郎主侍疾,每日早出晚归,偶尔还会留宿青朴院这边,但二郎君院子里的眼睛一直没退,若非我熟知二郎君言行举止,又与他身形一致,怕是早就瞒不过去了。”
陆崇远喉间咳嗽停下来了,只脸上颜色极差,他接过身前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才声音沙哑的说道:
“萧厌那阉贼当真是睚眦必报,我已经这般退让,半点不插手京中事,他居然还一直盯着陆家不放,还有九安,那日九安只不过在他面前暴露了些许,他就跟疯狗似的紧咬着不放。”
他恨极了萧厌,却也忌惮他太过敏锐,如疯狗一般,稍有半丝错漏就能咬了上来。
陆崇远想起死去的大儿子,流放的二儿子,还有府中如今低迷模样,喉间刚压下去的痒意又浮了起来。
捂着嘴重重咳了起来,背也弯的更深。
“郎主!”
扮演陆九安的锡林是陆家家生子,也同样跟着陆九安一起得陆崇远教导,隐于暗中多年,他连忙起身就想要去让府医过来,却被陆崇远伸手拉住,而陆崇远咳嗽停下来时,原本干净的锦帕上已现猩红。
“郎主,您……”锡林红了眼。
陆崇远看着手中刺目的红,神色却平静:“这幅作态干什么,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他擦掉嘴边的血,将帕子卷了卷扔到一旁。
“萧厌为人精狡,他既然盯上九安,你这里恐怕瞒不过他多久,九安那边回信了没,事情如何了?”
锡林连忙低声道:“二郎君已经传信回来,说他联系好了族中的人,也将您给他的那些人脉重新启用了,这些年不满陛下登基的藩王不少,二郎君最后选定了平山王。”
陆崇远闻言喃喃:“平山王手里有兵权,为人粗蛮自负,却野心十足……”
陆九安想要皇位,单凭陆家成事不易,世家如今四分五裂,崔林他们选了二皇子,陆家若是袒露心思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需要推一个靶子到人前。
相比其他那些过分精明或是心思深沉的藩王,为人蛮横却心思浅薄的平山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有一件事情有些奇怪。”锡林说道:“二郎君南下联络那些旧人时,发现有两个出了意外。”
陆崇远一怔:“意外?”
“对,一个是歙州司马娄永安,一个半月以前携家眷出城游玩时遇到山匪贼寇,一家老小都坠崖身亡,还有一个是歙州都督府的长史周俊贵,大概半个多月前跟人饮酒后,失足落水溺亡。”
锡林低声说道::“这二人官职都不算太高,而且又死于意外,州府衙门的人查过没有问题后只随意报上朝廷之后就更替了就任之人,要不是因为他们在郎主给二郎君的那份名单之中,恐怕京中一直都不会知晓他们出事。”
陆崇远眉心皱了起来,自从陆九安展露野心,甚至说服他去谋夺那个位置之后,他就将陆家这么多年在外经营的人脉全数给了他。
能被他记录下来放在纸上留存的人,都是能确保对陆家忠心,且跟陆家利益攸关的,如今突然死了两个,而且还几乎是前后脚出了意外,陆崇远下意识就觉得有问题。
娄永安。
周俊贵……
他仔细想了想二人的身份,对他们觉得有些模糊,他示意锡林将他扶了起来,直接朝着床后走去,那边离墙有一格距离。
陆崇远伸手在墙上摸索了片刻,就听“咔擦”一声,那正面墙却是弹了开来,露出里面的暗阁。
暗阁中摆着许多册子,还有一些盒子和其他东西。
锡林退到一旁垂眼不敢多看,陆崇远则是伸手在里面翻了半晌,才取出了一本册子来,在上面翻找着娄永安二人的名字。
等片刻寻到他们时,看到那上面标注的细小字迹,陆崇远心中一跳。
这二人,竟都是二十年南地水患时与陆家投诚的人?
陆崇远手心一抖,怎么会这么巧?!
他摩挲着那纸上的人名,看着二人姓名后面标注,那娄永安是当年歙州下辖昌信县令,戾太子乘坐官船押送赈灾粮草前往南地时,就是途径昌信河道口时突然沉凿,当时负责打捞、验尸的就是娄永安带去的人。
至于另外一个叫周俊贵的,他是歙州府的武将,是当年负责清缴南地“叛军”,帮着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安帝平定南地乱局,揽获盛名的人,平叛之后,他就官升好几品入了都督府。
当年赈灾之后,除了明面上投向安帝的那些人后来平步青云之外,一些暗中投向陆家的人也得了不少好处,陆崇远虽然极少与这些人联系,为保当年之事无人再提也甚少再动用这些人,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是陆家船上的人。
可如今两人相继出了意外……
陆崇远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如若是巧合也就算了,可万一不是,那意味着有人对二十年前旧案动了心思。
“锡林,立刻让人传信给九安,让他暗中派人留意这几人周围。”
陆崇远嘴里快速说了几个人名,皆是跟娄永安二人一样,跟二十年前水患赈灾案有关的人,等说完之后他才沉声交代。
“让九安行事小心些,别暴露了自己,只需留意这些人身边可有异常,还有,让他查看歙州下辖荣江一带近来可有京城的人过去,特别是一些接近府衙的陌生面孔,让他尽快回信!”
锡林从未见过陆崇远这般声色俱厉,他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下来。
陆崇远抓着手里的册子心神不安,只希望是他猜错了,否则麻烦就大了。
……
陆家权倾多年,自有自己的底蕴,哪怕棠宁让人严防死守,甚至盯住了陆家上下的人,可是陆崇远的消息依旧避开人眼送了出去。
等消息出京之后,先前缠绵病榻的陆崇远就强撑着精神留意起京中的情况来,这一看,就猛然发现了不对劲。
朝中乱成一团,皇子、朝臣互相攻讦,四皇子名声尽毁,二皇子也遭了安帝厌弃,崔林等人想要借机争权不断出手,清流那边也稳不住开始弹劾皇子,可是本该处于漩涡之中人却安安静静的隐于积云巷。
京中浑水一团,积云巷里的人却像是独立世外。
陆崇远手中拿着下面陆陆续续送回来的消息,越看越不对劲,仔细留意积云巷那边发现处处都正常的过分了,而等着七八天后,陆九安那边消息加急送回京城时,陆崇远听着锡林所说,猛地将手中东西扔到了案上。
“好一个萧厌,好一个萧督主!!”
他搅弄京中浑水,原来只是为了转移视线。
他居然在查荣江的事情。
他怎么会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些隐秘?!
陆崇远手心都气的发抖,眼中既是惊惧也是怒气勃然,明明当年的事情早已经掩于尘土,那些过往也早就没人知道,知情的人绝不敢开口,萧厌那个疯狗,他是怎么知道的?
等等……
陆崇远用力掐着掌心,如果灵云寺的事是一场局,是用来搅浑京中的水,让人无心留意外间诸事,那当初荣晟书院开院那日,萧厌和宋棠宁羞辱于他激怒陆钦会不会也是他们早就做局。
他们故意激怒陆钦,引他动手,又留了安帝坐了宋棠宁的马车。
那段时间安帝因为顾忌旧事放过陆家一回,也因陆家冷待萧厌,萧厌故意做了这么一场局,既博了一份救驾之功,又让安帝对他心怀愧疚,可是以萧厌那阉贼素来精明,他当真会重伤垂危?
陆崇远越想越怒,猛地挥手打翻身前东西。
“狂妄小儿,竟敢这般算计陆家!!”
他气得气血翻涌时脸上怒红,身形摇晃颤抖。
锡林连忙上前:“郎主!”
陆崇远呼哧喘气,头晕眼花之下,好不容易才撑着身旁人稳住了身形,他死死掐着掌心寒声说道:“拿重伤欺君,算计钦儿,还擅自派人下江南查那些旧事,他当真以为这京中他一手遮天了吗?”
“老夫倒是要看看这阉贼有几条命!”
……
意外来的措不及防,时逢八月初,荣晟书院月考之日,棠宁刚从院舍中答完卷出来,跟守在外面的童老先生说话时,就看到月见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到了近前,棠宁笑着道:“阿茹还没答完,要等一会儿才能回府……”
“女郎,出事了!”
棠宁愣了下。
“四皇子妃死了,白二娘子也被人暗害摔下廊楼,现在昏迷不醒,赵家现在都在枢密院前,说要让四皇子偿命,二皇子妃也进宫了。”
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