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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苏郁朝那士兵微微点头后,朝慕长安的营帐走去。
营帐外篝火的光影之中他微微勾唇,方才那样的情绪不应该属于孤苏郁。
守着正营的守卫见到他来后,颔首行礼,一瞬,他又恢复了昔日的冷凌,那阴寒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正营内灯火照得通明,所有的高级将领似乎都到齐了。
孤苏郁朝高座上的红袍金甲人行礼,那人绕过堆积如山的书案而下,朝着他走来。
“孤苏郁你擒获西凉六皇子有功,先记一笔。”慕长安沉声道,望向孤苏郁,见他神情依旧平常冷凌而又阴寒。
“末将谢将军。”他淡淡道,不悲不喜,宠辱不惊。慕长安凝了孤苏郁一眼也再未多说,一转身,他玄色的披风涌动,发出声响,他厉声道:“如今六皇子已被擒,诸位觉得接下来当如何?”
诸位将领相熟的面面相觑一瞬,不相熟的自行思量。
慕长安见营帐内久无动静,剑眉一皱唤道:“叶将军,孤将军,你们觉得如何?接下来又有何妙计?”
夜风缓缓偏头望向一旁的孤苏郁,孤苏郁眉目略动,微扬唇,拱手道:“末将想听叶将军的意见。”他说完朝夜风望去。
夜风没有讶于他突然开口这么说,而是朝慕长安和诸位大人拱手:“如今西凉已失两部,七皇子下落不明,六皇子又落入我军手中,如此将这些的消息放出去,西凉朝野本是人心涣散,皆生异心,女皇定陷入孤局之中,若是一举进攻凉都祁连,便可一举颠覆西凉朝纲!”
众位大将不是心中未曾想到,而是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孤苏郁上前一步,微勾唇:“末将亦是此意。”
慕长安剑眉深锁,思量着要不要通书圣上再做打算,却又想通书圣上,一去一来又费些时日!
慕长安转身望向一众大将。
“诸位。”
“若是此次能成事,诸位都是永载青史的功臣良将,为我大雍开疆扩土!若是此次失败不止是马革裹尸而已!大雍朝倾尽国力成就我等此番杀伐,纵我等双手沾血,死去也是入无间之道,若有功名在身便是功绩相护、在地为神、万人称颂!所以此番大计要再三定夺,仔细思量!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慕长安凤眸鲜红,却是熠熠光辉坚毅无比!
众大将皆知此番之决定无比重要,不敢大意,更不敢失神,齐声道:“末将誓死效忠大雍。”
夜风眉目略动。若是此番能立多大的功劳,他不甚在意,而踏平西凉,他确实是日夜思考过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此等际遇百年难得一求,不可错过!
大雍与西凉相争百年,也是该有个了解了!
“先行退下,明日召开紧急议事。”慕长安揉揉额角说道。
“是。”
众人齐刷刷地退下。
“叶风你留一会儿。”慕长安一边吩咐道,一边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
孤苏郁凝了夜风一眼,离开了。
整个正营内仅剩下夜风和慕长安二人。
“坐。”慕长安将桌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全部移开后,同夜风道。
夜风未曾多言与慕长安对桌而坐。
慕长安给夜风奉上一杯茶水,世间铭记恩遇者如同夜风和慕长安这类人,少之又少,夜风也知晓慕长安如此相待,不光是岭南一役,他救了他的命,还有的或许是慕长安对他的赏识吧。
只是,这样的友情,在多年以后,当他不得已,又必须站在权利的高处,又当如何?
夜风接过慕长安奉上的茶水,眸光淡淡,睫羽轻颤。
“有多大的把握?”许久慕长安才问道。
夜风凝着杯盏中茶水的目抬起,摇头。
毕竟……他们不清楚,西凉的真正实力,或许颠覆女皇容易,只是凉都祁连难免有群人拥护的新的统治者出现,到时候,一盘散沙的西凉,又盘根错节起来,会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对上慕长安外露不安的眼,夜风开口道:“不过……此番西凉女皇当是,气数已尽。”
慕长安小骇了一下,他能理解夜风的的意思,西凉女皇如今两部已失,六皇子七皇子又相继被捕失踪,心存异心者必自立为王。
“当然,我军如今最没有把握的便是,漠南部的歌弋……”夜风继续道。
“歌弋?”慕长安重复道,似乎差点忘记了这么一个人,漠南部的新任领袖歌弋。
“我们不能确定他到底会帮助哪一方,还有……”夜风眉目一动,“还有七皇子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慕长安从座椅上站起,夜风言的如此直接,他又如何会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仗,只有一半对一半的胜率,可是时局如此有利,他不能放过,却又不知能否牢牢地抓住!
夜风能理解慕长安此刻的复杂情绪,因为他和慕长安一样的纠结,或许整个慕营里头的大将都是纠结无比。
“下去吧,明日再议。”慕长安柔声道,神色里颇带些倦怠之色,将近半年的军旅,餐风露宿让这个男子看着愈发坚毅硬朗,却也枯槁了不少。
夜风凝了他一眼,拱手退下。
在六皇子被俘的消息传至西凉,扶风的皇子玉佩被送至西凉女皇的面前,当日的子时祁连就爆发了宫变。
由西凉丞相联合六部的大人发动了逼宫。
早在七皇子被俘虏的时候,三皇子联合四皇子、五皇子去了大皇子和六皇子所率领的莫赫图部,得知六皇子扶风中计,四人便彻底慌神。
大军攻破宫门,守护在女皇身旁的只有二皇子一人。
“贼子,尔等趁机作乱就不怕背负千古骂名?!”二皇子一身战甲一柄寒戟,站在高高的宫殿上,月色下大理石的台阶折射出浅淡的光芒,男子的皮肤惨白。
“沧御殿下,本相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凉的丞相勾唇媚笑,又望向她身旁另一个披着战甲的女子。
“哈哈哈……”沧御大笑,幽深的墨瞳里折射出千里寒光,他偏首朝身后的大殿道,“母皇,您看到了,这便是你苦心培养的臣子!——”
“铿”的一声,长戟刺地,大理石的石阶刺出数道裂痕来。
这样的声响却让殿闾下的士兵不寒而栗,西凉二皇子,天生神力,名不虚传,他手中的画戟,更是百千斤之重,需要四个身高体壮的勇士才能抬得动。
“有本殿下在,你们不得踏入殿中半步!”
要踏,便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丞相再瞥一眼一旁的黑色战甲的女子:“尚书大人,你家男人可还真是倔强的紧啊!”
那黑色战袍的女子咬牙,只觉得那“你家男人”四个字在脑海里游荡多时,一瞬双眸泛起一丝狠戾,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他说:娶她是为了他母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那黑袍女子拳头紧握,却见高殿上的男子唤出她的名字:“齐烈。”
那人薄唇微勾,从那高高的殿台上,随手丢下一卷白布,那白布随着风吹落下来,在空中转了无数圈,最终落在不远的大理石台阶上。
“齐烈!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连,记住,今日是我沧御休妻!——”
“哈哈哈……”这一生他从未这般酣畅淋漓的笑过,幸福来的太迟了,母皇懂的也太迟了,他做不到同扶风、华胥那般任性,便也做不到违背母后的意愿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终于……摆脱了,再他即将赴黄泉的时候吗?
他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天际,他有些想念一个人的身影,一个一身鹅黄的身影……
这时候从金殿两旁涌出许多黑衣人,西凉皇族培养的死士,在皇族将蒙大难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倾巢出动。
一个一身黑衣,黑色斗篷,蒙着面的男子跪在沧御脚下。
“你带女皇离开。”末了那人收神,沉声低言道。
“是,殿下。”死士的头目,向来只接受命令,从不问为什么。
“即可启程不得耽误!”那男子嘶吼一声。
殿内的女皇还有她贴身的女官们听到殿外男子的嘶吼,心中一紧。
女皇庄严肃穆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迟疑,这个时候她才想到这个孩子的安危……
当那死士的头目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离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金碧辉煌的宮闾已成为一夕的美梦,一切来的这么突然。
她金色羽袍间的手猛地握紧,她不甘,不甘西凉毁在她的手上!
她抬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下下命令:
“六宫男妃全部赐死!”
西凉皇帝享用过的人,都必须为西凉皇帝守卫尊严。
身后一个女官喑哑道:“是……”赐死了男妃,她便是要殉葬了,所以此刻她才表现的这般悲伤。
于是,有两个死士随着那女官大人从金殿的侧门退下,六宫的男妃悉数聚集在了侧殿。
这一夜,要死的人,太多了……
半刻钟后复命的人前来时候殿外的厮杀声已狰狞入耳。
死士的头领领着女皇和她的两个心腹女官离去。
离开的那一刻,殿外的沧御分神之中回头,目光越过朱色的大门,望向那金袍女子的身影。
母皇,孩儿尽吾毕生之力,护您周全。
那一望,中年女子仓皇偏过脸去,不敢看那男子的眉目。
步履匆匆,她逃也似的出殿,只留下,心中早已苍凉无比的沧御。
“女皇逃了!”殿外较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高呼。
“速度冲进殿去!”混乱之中有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沧御,你找死吗?”幽冷的女声响起,齐烈怒火焚烧,这男人不想活了?若是放走女皇,他真的活不成了。
“想进殿,踏着我沧御的尸体过去!”男子的声音洪而亮。
“好!”女子咬牙,“你想死我成全你!”
“殿外八万精兵,你、还有这几百死士统统都得死!”
——
鲜血染红流年。
绵延的血从大理石阶上一直流到殿前的校场,血刃残躯,一眼苍凉……
沧御一直知晓他今夜活命的几率不大,他拼尽全力只想保他母亲安然离开皇宫,至于后来的,他或许无法知晓了。
丞相,还有他曾经妻子渐渐的逼近,他撑着身子节节败退,剩余的死士护着他,都是些缺胳膊少腿或者受了重伤的残兵。
死士们誓死相互,毫不退缩,明知是绝路,明知是抵死顽抗,明知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是谁都不愿意放弃,没有一个人想着倒戈。
丞相唇角勾着妩媚嘲讽的笑,就像在看一个猴子一般,凝着沧御,沧御握着寒戟的手愈发紧了,有温热的东西从指间滑落。
那些人像戏弄他们这群残兵一般步步靠近,方才箭支用完了,这时候他们是长剑直入,不带一丝松懈。
正在这时候,殿内一声巨响,一个黑衣人闪了出来。
“进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沧御仓皇转身之间未曾辨别出来人是难事女。
千钧一发之间,那人再唤了一声:“扶着你们家殿下进来!”
那些残余的死士一听,立马将沧御扶进殿,那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关上了金殿的朱门,栓紧。
“混账!撞开门!”外头一声厉吼。
殿内,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将沧御扶起。
“尔等誓死抵御,拖住他们,我带殿下走!”
都是些残兵剩将,只能任人摆布,便也无需挣扎。
没有半刻钟朱门大破,那些人冲入大殿之中。
这半刻钟那黑衣人带着沧御从皇宫密道出城去。
从皇宫密道之中出来的时候,那黑衣人便将沧御一身战甲长袍褪下,伤口涂了药,换上了干净而普通的衣服。
“你……你是谁?”
沧御虚弱的说道,知晓皇宫密道的人除去大雍历代的继承人,他身为二皇子都不曾知道。
那黑衣人拿开蒙着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黄……黄儿……”沧御讶异地唤了一声。
那黑衣人点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
“是七殿下告诉我的,我先扶你上车再说!”那女子说道,将沧御扶上停靠在密道口的马车上。
将上车的沧御立马问道:“阿七,阿七还活着?”
男子几乎是鼻尖酸涩,还好,他的阿七还活着……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将将皇宫的密道,是女皇告诉阿七的,还是……?
他突然可以理解,十岁的阿七为何能够从西凉皇宫逃出去了,若不是母皇告诉他的,便是阿七自己发现的!
“黄儿,带我去见阿七,我要见他!”
娥黄觉得此刻的沧御颇有些像个小孩子一般,昔年初见的沧御睿智英明,冷硬坚毅,让她唯恐避之,岂能是这般像个孩子般的脆弱?想着她莫名的红了脸。
沧御几时见过娥黄红脸,那时候这丫头见了他一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想要同她亲近的交流几句,将将要上前,她便仓皇走开了。那时候的他,一定很讨人厌吧……
想着沧御皱眉,低垂下脑袋。
阿七还活着,真好。
他好想快点见到他。
祁连山。
鹅黄没有告诉沧御,七殿下伤势惨重,至今仍旧卧床不起。
是的,那一战突袭,慕七撤退的时候却遇上了埋伏,与扶风失去了联络,他带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奇怪的是大雍剿杀了他的军队,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一战带兵的是七皇子,得鹅黄姐妹的相救,他才能活着见到祁连的阳光。
活着……真好!他还不想死。
慕七睁开眼,全身上下被白布条包了个严严实实。
正巧这时候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慕七余光瞧见了那女子的身影,他唇角一勾道:“我说绿衣,我这伤没那么严重吧,你也不要把我包成这幅德……嗷嗷!”
慕七的话还未说完,便惨叫了几声,他泪眼汪汪地凝着那绿衣女子。
“用那么大劲干嘛!?”
“谁叫你多嘴!”女子笑道,露出两个虎牙还有脸颊边浅浅的梨涡。
慕七努了努嘴,别过脸去,哀怨地说道:“我二哥……回来没有……嗷!”
“你按上瘾了是不?哪天你躺着我戳你试试!”慕七大吼一声。
“你应该问我姐回来没有!”
“本殿只在乎本殿二哥的……嗷!”
慕七闭了嘴,哀怨地凝着绿衣,在心里骂了她百遍千遍,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
“说呀怎么不说了?”绿衣得意道,白白的小手依旧放在慕七受伤的小腿上。
慕七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瞧她。
绿衣勾唇,收了手,站近了些儿。
“我姐他们快回来了,不过……阁主要见你!”
阁主?
慕七狐疑了一下,什么阁主,虽然他打小就认识鹅黄绿衣,可是她们后来去了哪里他是不知道的。
能将他救出来,又能单枪匹马去救他二哥,这两个女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见慕七回过神来,绿衣心中暗笑,道了句:“你见了就知道了。”
绿衣走后不久,一室宁静,当慕七以为那劳什子的阁主不会来了,不过是绿衣骗他的时候,再偏头,就瞧见一个一身白袍,墨发披沥,容颜绝美的……男子?
慕七本想开口问他是谁。
当他目光落在那人额头正中的绯色月牙印记的时候——
“你是国师?”慕七眯起眼说道。
那男子薄唇微扬,笑道:“想不到,当年唯一没有见过我的七皇子,还能认出我来。”
对于男子的默认,慕七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觉得相当恐怖,这人少说也得四五十岁了吧?为何还这么年轻?
他正疑惑的时候,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指指在他的眉心。
慕七觉得那冰冷让他一瞬意识全无。
许久,只听得那雪衣男子说道:“我一生探究命理,华胥,告诉我你的全部,包括……你上世的记忆——”
话语落地之间,那榻上男子,绝美的凤目惊惧陡升,却又在下一刻眸光一黯微微眯起。
——
与此同时的西凉皇城,当丞相与兵部尚书齐烈的军队攻入的时候,夜风与孤苏郁率领的军队攻入凉都祁连。
硝烟四起,厮杀声从城楼直至皇宫,这一夜的凉都,人们从梦中惊醒——
人们都躲在自家的大门后,听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军队,战马疾驰而过的声音。
“胡大哥,这……是大雍?”姚思珺支支吾吾地问向身前高个男子,没有想到这么快,大雍的军队就攻入了西凉的国都。
那男子转身,平凡的脸,敦厚的眼里满是宠溺与担忧:“是。”
他顿了一下,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姚思珺别过脸,朝柜台走去,心生烦闷。
姚思珩,他怎么还没有来寻他!他到底去了哪里?
胡大哥知道姚思珺在思念她的哥哥,想上去安慰,却又觉得自己最笨不知道说什么,努了努嘴,转头朝那几个吓的胆战惊心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别担心,先回房睡觉。”
——
次日,长安,一处宅院。
阳光大好,门前的桃林里桃花开的正好,两个带着斗笠农夫打扮的人站在桃林处。
“少爷,如此已经大半年了,你说咱不能直接带着红绫姐走,那咱们买些人将红绫姐弄出来吧。”矮个头的少年对一旁高个儿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轻轻抬手,显然是不想冒险,他是姚氏庶子,如今顶着罪人的身份,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他自己没命不打紧,还要连累红绫。
他得知红绫在这里头伺候那信别的夫人。
在年夜的时候,他和红绫见上了一面,那一夜,红绫说姓别的说他救了她的命,要她在别府为奴三年,伺候他的夫人,三年后便放了她。
当时他只是对这事情将信将疑,以为是红绫看中了那姓别的高官,不愿意随他这个罪人,那时他万般悲恸,显些对红绫用了强。
末了,他镇定下来,向红绫诉了心事,又得了红绫的许诺。
她说:“我若能出去,必随了你……”
那时的红绫,眉眼氤氲,眼圈微红,他信了,便一直的等,一直的等……
从清荷丽丽,至菊影斑驳,再至大雪纷飞,今时桃花满簇,如此,一年他都觉得好是漫长,却还有三年……
宅院里头,一处窗棂被阖上,女子背靠在墙上。
若是他真能等她三年,她此生此世便将他放在心间,与他白首不相离。
只是世间薄情者众,痴情者寡。他姚思珩是一时兴起,还是……
——
四月初的扬州城,小桥烟雨,河边垂柳,冷月无声。
河边画舫,一个靛青色的身影,擎着伞从容上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擎着伞的少年。
“九酒坊的坊主,您可来了,我家主子恭候您多时了。”一个青灰色衣袍的小厮朝着顾九说道。
顾九微微勾唇边收伞边说道:“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船主久等了。”
那小厮凝了顾九一眼道:“坊主随我进来吧。”
顾九早就收到这画舫船主的来信,听说是从长安慕名而来的,也不知是哪一户的大商。
那小厮掀开帘幔,引着顾九进去。
顾九随着那小厮进画舫,就瞧见一目琳琅,古意三页屏风对着大门的那一面绣着松竹梅岁寒三友,反面绣着桃李杏春风一家。
玛瑙子的珠帘儿再被那小厮挑起。
“坊主。”那小厮笑着再示意他们。
将入内室,顾九就瞧见紫檀木的座椅上一个一身紫黑的少年,见顾九进来,那人站起身忙上前来迎。
顾九怔动间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修眉凤目,容貌俊逸,看着不过一少年,只是……。顾九皱起眉头,这人的瞳孔,为何比旁人要多上一圈?
猛然间她收回眼,摇摇头,朝那人拱手行礼。
“让船主久候了。”
“确实是久候了。”那人爽朗的笑,又示意顾九坐下。
“船主是要同顾某做生意?”顾九坐下后问道。
那人似乎是想了想,道:“算是吧?”
顾九凝起眉,什么叫算是?
她顿了一下,道:“船主想买酒吗?”
那人又沉思了一下道:“不是。”
顾九滞了片刻,眉头愈加深锁,小厮正好上前来奉茶,顾九接过茶杯未曾饮用,杯盏放在紫檀木桌上,她朝那人一望,低沉道:“你想出银子让我将生意做大?”
那少年偏头、侧目、眸中有深意,许久,微微点头。
“坊主果然是聪明人,不瞒坊主在下手上如今有一笔资金,买宅办田都是些死钱,在下不想将这钱这般花了,便想找些路子,三千两银子,坊主我出钱你出力,可否?”少年从檀木的座椅上站起,紫黑的华服倾泻下来,没有丝毫的褶皱。
顾九再度皱眉,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如斯心思。
“为什么选我?”顾九浅淡地问道。
那人闻声转身,笑道:“因为……感觉吧。”
顾九唇角一抽,不置可否,便也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
“公子打算得几成?”顾九问道。
“你这么问是同意了?”少年欣然回到座位,端起桌上的茶水,痛饮一口,喝得急,舌头被烫了一下。
顾九这才发现这人一丝属于少年,该有的神情。
嗯,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们五五分如何?”郑子衿喝完茶水后忙道。
顾九沉凝片刻后,沉声道:“不行。”
少年吃了一惊,连一旁的小厮和紫砂都有些小吃惊。毕竟本钱是这人出……
“为什么?你难不成要六成?”郑子衿问道。
“我七你三。”
顾九对上他疑惑的眸子浅淡道:“一看你便是不会帮忙,什么事都归我做,我自然多得些。”
郑子衿讶了会儿,放下茶杯,瘪嘴道:“坊主,若是这样说还不如我借你银子,你做生意?”
顾九微眯眼道:“顾某不介意。”
郑子衿扶额,再道:“你放心在下只取该得的,九酒坊的坊主对外还是你,在下不要。”
“那么我七你三,公子觉得如何?我保证你那三千两银子亏不了!”顾九的确是需要银子来开路,正愁没银子,这不便送上门来一个,她正勾唇之时,却未瞧到对桌男子微微凤目含笑。
他郑子衿能给一个小坊主投三千两的银子,自是相信这九酒坊坊主有这个能耐的。
“如此,子衿便应了坊主。”郑子衿故作无奈道。
顾九猛地一震,再望向那人道:“子衿公子?”
少年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了:“坊主不问名姓便和人谈生意,子衿也是佩服的紧,在下荥阳郑子衿。”
顾九偏过微红的脸,不聊这人反将她一军,嘲讽她一番。
她只是觉得此人看着出得起三千两银子,而且,她自是见到了银子再立字据的。
“原来是名动江南的子衿公子,顾某久仰盛名。”顾九淡然道,脸上的神色恢复了自然,笑意更浓。
“九爷说哪里话,以后多多照拂了。”郑子衿狡黠一笑。
顾九只觉得这屋子颇有些闷的慌啊。
“呵,多多照拂。”顾九浅浅道。从画舫里头出来,已是二更钟,天还在下雨,身后的紫砂赶紧递上一把纸伞来,顾九接过,不由的想若是在扬州和长安也办起了九酒坊也是不错的,这也是她以往料想过了的,想站在权利之端,从万人之中一跃而上,没有银子,行不通的。
豆大的雨滴落在厚重的油纸伞上,啪嗒啪嗒的她竟觉得徒生一股悦耳之意。
深叹一口气,踏着渡口的青石板朝远处的一座高楼走去。
这几日的客栈里头似乎又聊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顾九知晓,往往这种地方聚集的文人才子最多,而且这客栈楼阁往往会因某个不得志的才子,癫狂之中随手墨笔一挥,写下满墙的文章,从而,未得志于官场,却成名于民间。
对此顾九只是勾唇,谁说古人不懂炒作,“白衣卿相”、“奉旨填词”,置身于花街柳巷之中的柳三变。
这种歌楼舞馆里头也多那些应科举屡试不中之人。
隔着几十米,还未走近那高楼,顾九就听到一阵靡靡之音。
有嬉笑打趣,曲意逢迎的,有填词作曲的……男声女声交杂……
“九爷……”紫砂跟在后头唤了一声,九爷不会是要去那种地方吧?
顾九脚下一停,转身望向紫砂。
“怎么了?”
别顾九这么一问紫砂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九爷我们回客栈吧……”
“嗯?”顾九皱眉,“无妨,我一会儿就出来。”
“九爷……那那那……”可是青楼啊!
紫砂觉得舌头打结,就是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顾九知晓了紫砂的意思,忙笑道:“不过是歌楼舞馆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紫砂噎了下,歌楼舞馆?或许是吧……可是歌楼舞馆养些小美人干嘛呢?表面上是歌舞营生,实际上……
紫砂羞红着脸跟了上去,想着等会儿该如何将九爷拉回去。
“赵大人,下官就不进去了。下官还有事先行回去了……”
“诶,这都二更钟了侍读大人这么晚了是赶不回去了的,不妨随本官和几名大人一起去听听词曲吧。”
“是啊是啊。”一旁几个高官附和道。
说着将将走下华丽马车的几个大人将一个白衣少年拉了进去。
走在最末的灰衣男子皱着眉,凝了一旁的白衣小厮一眼,无奈勾唇,未多想跟了进去。
“哎呀!”那白衣小厮一跺脚,跟了进去,他若不去,主子定是要被那些个大人折腾死的。
不行、不行,他得赶紧跟上去。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方一进那楼阁,顾九就听到这么几句清唱,她正骇了一下,正巧这时候一个将将把那些高官们送到词阁的妇人朝着顾九走来。
她脸上涂着浓厚的脂粉,隔得近了顾九觉得颇有些刺鼻。
“哟,这位公子,能是要听曲还是落榻啊?”
落榻?顾九咀嚼着这二字的意思。
想了想,顾九依旧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
正巧这时候那上头又传来一句清唱: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
左迁羁旅,夜雨风肃,空阶寂寂……”
她眉头皱了一下,快步进楼,那妇人一慌跟着进去,唤道:“喂,公子,你要去哪啊?要姑娘还是要听曲都可以的。”
连紫砂也跟不上顾九的步伐,心里虽是排斥着,却也无法发作,只觉得九爷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顾九眉头深锁,步下加快,边走边答道:“这曲子在哪里唱?”
那妇人讶了一下,笑道:“公子是为了见兰清幽姑娘吧。公子你早说嘛,老身这就引着你去,这会儿人都来满了,弹唱将开始,老身引着你从后门进去。”
什么兰清幽?顾九皱眉,她才不是为了见什么歌妓,她是想知道阴寡月那厮作的词,怎么唱到花街柳巷了?
顾九这一激动就忘记了自己此番是为何而来,来扬州一是为了见那郑子衿,再者是给她家的酒找销路的。
——
词阁,这词阁其实是一个二层的楼阁,台子在一楼,二楼的两间厢房也是正对着台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弹唱的人。
那一曲将将唱罢,几个大人都望向拘谨的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
少年眉目略动,面色平静无波,本是他有意将他所做辞赋流传出去,能唱出来也不见奇怪。
倒是小易上前一步道:“公子,这不是您作的赋吗?”
这赋早就在扬州传开了,几个大人自是知晓的。
“靳大人之才甲天下啊!”
“这辞赋写于被贬途中,饱含羁旅之情,这一杯,祝靳大人否极泰来。”
“是啊,还听闻靳大人擅长音律,能否请靳大人来一曲?”
一时间诸位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寡月又是回酒,又是推辞,只觉得这里头的气氛异常烦闷的紧。
若不是安抚使相约他是不会来的,末了,他又想,罢了,恐怕以后是少不了这种应酬了,习惯便好。
这个时候一个大人同一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似是得了什么令,急忙出了厢房。
正巧这个时候妇人领着顾九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馆主,大人要你去将兰清幽小姐请去,顺便叫几个姑娘来。”
那妇人惊了一下,朝那小厮笑道:“老身先领着这公子去厢房,你在这里等会儿吧。”
那小厮不耐的道:“行行行,你快去。”
到底是高官家的,连个小厮也这般大的口气。
妇人将顾九领到了厢房,道了句:“公子先等着,老身立马派人伺候着。”便魂不守舍的离去。
顾九挥了挥手,那妇人便离开了。她站在那厢房处就可以瞧见一楼台子上清唱的女子。
她微抿唇,确实是阴寡月做的那首《临江赋》。
正当她听的仔细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
顾九望过去就瞧见那女子已被方才的妇人牵着离开了。
“阿姑,我,我不去……”兰清幽挣扎着。
“我甭管你愿不愿意,今儿个你要是将事情办砸了,便去柴房呆一夜吧。”妇人拉着兰清幽朝二楼走去,“老娘是为你好,你想想,那些可都是扬州城的高官,你若是攀上了日后还得回过头爱感谢我,还倔什么倔?”
——
一室的女子入了厢房,都被那妇人派去伺候那些个高官。
兰清幽站在正中,妇人推了她一把:“快去给安抚使大人奉茶。”
兰清幽端着案盘朝着那处走去,走的极慢,极慢,低垂着脸,不想靠近那大人,虽说那安抚使也不是什么老头子,可是她却觉得颇抵触。
兰清幽是这画楼词阁的头牌歌女,容貌也生得不错,姐儿都爱俏,她也自是喜欢那些俊美的。
女子走过去,正要奉茶,却不料那安抚使说道:“先给靳大人奉。”
兰清幽骇了一下靳大人?《临江赋》是那三元及第的靳南衣所作,她是知道的,而且那靳南衣也听说来了扬州城,莫非……
她猛地顺着安抚使赵勰指着的地方瞧去。
那少年,眉目如画,不见得多么绝美,却是十分的耐看,身姿清俊,修竹之姿。
兰清幽莫名的红了脸……
她心一紧,忙端着茶水过去……
寡月颇为不耐的皱起眉头,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
小易心知主子心事,赶紧上前去。
“诶,本官说你这奴才,怎么老越俎代庖?”一个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小厮拦下他,小易不好在这种场合里发作,任他将他拉下去。
顾九许久不见那妇人来照看她,听了一阵其他歌舞,觉得乏了,便想找那妇人商量一下酒的生意。
出门,似乎是从隔壁厢房门缝那处瞧见了那个中年妇人的身影,正想推开些儿,将那妇人唤出来。
突然听到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兰清幽一个不稳踩在了自己的衣裙上,正朝着那白衣少年扑过去。
本来寡月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推,却又似乎是瞧见了某个人的身影,讶了一下,未曾推开……
还好那兰清幽是个要面子的,不是个没脸的,咬着牙站稳了,未曾扑入寡月怀中,可是……
可是……。寡月这展开臂膀要去推的姿势,在某些角度看着就成了……要去“抱”那女子。
顾九如临雷击,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自己的眼睛。
又同身后的紫砂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紫砂也骇傻了,呆呆道:“九爷您没眼花……可能是我眼花了……。”
“……”
顾九“腾”的一声大推开门,走进那厢房内。
阴寡月,他竟然敢下青楼!
若是紫砂知晓顾九此刻的想法,定是要问,九爷,您不是说这是歌楼舞馆的吗?
“九……九儿……”那少年“腾”得收回手,快步朝顾九走去。
这么一来本是自行站稳的兰清幽,因这少年突然的举动,反到是倒在了地上,“嗷呜”一声摔得不轻。
众大官中怜香惜玉的赶紧去扶,那兰清幽已摔出了眼泪来了,楚楚可怜,哀怨的凝着推开他走向那个男人的少年。
都道,这靳大人太不怜香惜玉了吧,还有,这男的,穿靛青衣袍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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