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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离皇宫并不远,再加上皇帝专门让大理寺卿跟开封府尹一起过去“请”人,说完了这些徐翰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众臣一看,得了,等着吧!看样子今天这事情撕扯不清楚大家都别想下班了!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人想下班,这可不是什么不疼不痒的事儿,这件事儿可以说称得上是件捅破天的大事了!虽然死去的只是一个才满月的孩子,可涉及到的问题却关乎到朝廷的颜面——甚至帝王更替后的权利更迭:毕竟孟家就在一个月前还是与容氏与司马氏并驾齐驱的三大家族之一,虽然现在领头人死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家的爵位归属对在做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当然目前来看,事态的发展对另外几个豪门是有利的,孟家闹得越难看,可能失去的东西就越多。
徐绍心里头的忧虑则是多重的,一方面为孟家这团乱麻心烦,一方面又为孟端担忧,抬起头来看到江氏两眼发指地坐在那里,心里头又是一阵紧抽,当日康儿生下来以后,几次差点死了,那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他都觉得难受的很,而唐涵已经是心疼得要死要活…而对江氏来说,这孩子可是她怀胎十月剩下来的啊!她这心得多痛啊!
徐绍抬眼看看徐翰,见他仍然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已经有太监给徐翰端上了茶水,也给前几排有几案的重臣们上了茶,当然徐绍这里也是少不了的。而徐翰听到太监倒茶的动静,抬眼看看下头枯坐的江氏,便冲一旁的执事太监摆摆手,让他端了个小小的几案过去,给江氏也拎了壶水去。
江氏没想到徐翰如此平易近人,忙站起来冲徐翰行礼,徐翰摆手示意她免礼坐下。江氏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端起茶杯,还没等喝呢,眼泪又一滴滴的掉到了杯子里。她慌忙把杯子放下,手忙脚乱地想从袖袋里掏手帕,可是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她显然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深深地低下头来,徐绍看她可怜,便轻声道“江郡君,趁着人还没到,你先出去洗个脸梳梳头发吧!”他说着向徐翰,徐翰也冲江氏微微点头:“去吧,你的家人要过会儿才能到呢!”
江氏站起来冲徐翰行礼,然后被宫娥引了出去。而徐翰也不再闭目养神,而是开始询问大臣们一些朝政上的问题:当然这个时候讨论的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平日里在御书房处理的一般性事务,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把另一份工作提前做了。而徐绍也作出一幅认真听的样子,约莫着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站起身,对徐翰道:“父皇,我想出去走走。”。徐翰正跟工部的人询问汴河的河堤修缮情况呢,听许绍说话,扭头看见他一脸局促的样子,轻斥道:“便是天热也不该喝这么多的水!大家都像你这样,还怎么上朝,速去速回!”
徐绍闻言脸一红,冲徐翰拱拱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荣正眯着眼睛看看徐绍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太子如此天真烂漫,把三娘嫁与他做太子妃再妥当不过了!
徐绍一溜烟跑出大殿,走了一小段,回头看看已经离开了大殿众人的视线,一转身便转到江氏进入大殿的另一侧的侧门跟前,稍等了一小会儿,果然看到江氏慢慢地走过来,她脸上的泪痕早就没了,脸上看起来也没那么狼狈了,但微微肿起的眼眶跟比刚才更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躲在外头又哭了一场的事实。
徐绍不敢大声打招呼,便伸手冲江氏摆手,江氏抬眼看到徐绍,有些惊讶,但还是赶紧冲他行了个万福,徐绍快步走到江氏跟前,轻声道:“郡君对日后的生活可有什么打算?”
江氏轻声说:“待为我的壮儿报了仇,便好好守着两个孩子,把他们拉扯大。”
徐绍微微皱眉:“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毕竟……非谋逆这样的大罪,又怎么可能像审犯人一般审问两位诰命夫人?只要孟二夫人咬死了不承认,只怕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毕竟,孟瑜将军也是国家的功臣……”
江氏闻言垂下了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殿下,臣妇豁出来告了御状,为的就是怕这件事不了了之啊!”
徐绍轻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才专门跟出来……要做最好的计划和最坏的打算,你现在谈不上什么计划了,我只问你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你能接受什么样的处理结果?”
江氏猛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豺狼虎豹占了我的家!”
徐绍微微点头:“好了,我明白了。”他说着扭头要走。
江氏忽然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殿下,您处处关照我,是为了……我三弟?”
徐绍并没有遮掩,很直爽地答道:“是啊,阿端曾说过,那个家里就数你对他最好了,我总要关照一下。”
江氏咬咬嘴唇:“殿下,说起来三弟也是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的,若是他能……那就好了。”
徐绍没想到江氏会说这个,他先是一愣,接着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跟我商量好了,等诸事一了就去边疆领兵打仗……国公之位虽好,可他却从未想过跟自己的侄儿争抢,在我面前也没提过这些东西。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才是立身之本。”他想到这里顿了顿:“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出了,你算是在父皇面前挂了名,而且阿绍也说过他出门以后让我照应一下你们母女,所以你不用担心以后。”
江氏闻言,也不意外,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早该想到的,三弟这个人,过去在家里混日子不过是年轻想得少,如今年岁渐大,自然也就有了雄心壮志……”她说着话锋一转:“殿下,我有一句话,说出来怕是您会不信,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我生下儿子以后,是打心眼里并不想要国公那个位置的!”她说着,声音重又哽咽起来:“我对着菩萨请求国无数次,只要孩子们能平平安安长大,国公的位置给谁都行!我甚至想着等我公公下葬了,我就越过我婆婆上个奏表,把这位置……让出去!只要让出去,只要让出去,我的孩儿大概就能平安了。可谁知道,谁知道!我不该心存侥幸的。”是的,不该心存侥幸的,若是早一点下决心,或许,或许那个孩子能撑过去呢?
徐绍听罢,叹了口气:“我信你,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怎么会不懂呢?我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曾想过……要是他的父亲不是这种尴尬的身份该多好,哪怕做个富裕的田舍翁呢?好歹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担心莫名其妙丢了命。等他出生之后,他身体不好,我更是……罢了罢了,你进去吧,再晚了估计你家人就该都过来了。”
徐绍看着江氏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内,绕了个圈儿,依然从自己出去的那个门过去,才进大殿,便听见一个女人十分愤怒:“陛下,陛下明鉴,臣妇的丈夫已经是从二品的高官,臣妇的儿子们也各个出息,都是孟家人,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下作事儿,就为了个我们老爷压根就没想要的爵位!!”
徐绍皱了皱眉,大步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扭身往旁边一看,只见稍后一点的空地上一拉溜站了四位穿着素服的妇人,正是四位孟家夫人。
虽然徐绍之前只见过孟珍的夫人夏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另外四位都分辨了出来:这四位孟夫人的辨识度相当高,头发花白似乎比半月前又老了几岁的自然是夏夫人;正满面怒容侃侃而谈的方脸妇人显然就是孟瑜的夫人赵氏了,而一旁长了一对儿柳叶调梢眉,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相当娇俏的应该就是孟玲的夫人乔氏——一个渔夫的女儿能成为将军夫人,确实厉害且善解人意是一回事儿,一开始却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会让孟珍一见倾心的;而个子略矮,长得跟个面团似的一脸慈善的,该就是那个以贤惠不妒忌著称的孟轲的夫人庞氏了。
这边徐绍在座位上落座,那边夏夫人慢条斯理道:“二弟是不是念着那爵位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几十口子人回来,要说是自家人吧,可是我二弟,每日里守在灵棚的时间一个时辰都没有,净忙着与我夫君的老部下们联络攀谈了……而那十几个侄儿据说回来奔丧的侄儿,更是通没有一个伸伸手帮帮忙的,不去灵棚守着也就罢了,又嫌弃住的地方窄,趁我家三儿守灵,连招呼都不打,就占了他的房子去!要只是占了院子也就罢了,竟然在大丧期间喝酒赌博,被我家三儿撞破了之后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八个人逮住他往死里打,赵夫人如今跟我说自家人,呵呵,这把我们视同仇寇的自家人,我可要不起。”
赵夫人怒道:“我家那两个孩儿并没有动手!若我加两个儿子动手了的话早被三弟揍了!”
夏夫人道:“他俩是没动手,只是喝酒的时候他们没拉下,四弟家的几位动手的时候他们也没拉着,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热闹,借刀杀人的把戏谁又没见过呢?弟妹可真比你的两个儿子爽利多了!”夏夫人说到这里,脸上那端庄得体的表情终于撑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家中遭此大难,臣妇的丈夫跟两个亲生的孩儿全都走了,臣妇当时病倒在床上,眼看着整个家全靠着三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撑着!好容易等着所谓的亲人回来,谁知道却是一群豺狼虎豹,为这个爵位,先对着我家三儿下手,接着便把毒手伸到了我唯一的嫡孙身上……陛下,陛下,求陛下为我那死去的孙儿做主!不要让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得逞……”她一边说着,再维持不住雍容的仪态,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妇家中的孩儿固然甚是不懂事,也确实跟着去凑热闹喝了酒,但他们并没有跟侄儿孟端动手,且此事一出,我夫君立刻就罚了他们,这件事是两个孩子不对,陛下便是要再加罚他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做了的事情我们认下,不是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接这盆污水!而侄孙这件事儿更是岂有此理,我若真为了爵位,何必做这种明摆着登时就被查出来的蠢事儿!那孩子的身体本就不好,怎地就不会是有人把死棋做成活棋,把别人一起拖死呢!”
一旁的孟四夫人旁氏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臣妇教子无方,家里的六个孩儿犯了大错,臣妇的夫君已经把他们每个人打了一百板子,陛下要罚他们便罚,这是他们自作自受!”
旁氏说的义愤填膺,一旁的孟三夫人乔氏凉凉地说了一句:“一下子除了六个眼中钉,还能做得如此大义凛然,真是贤良大度的太太……”她是渔女出身,与三个世家出身的嫂嫂没法比,但孟玲与孟珍关系好,连带着夏夫人对她也相当友善,虽然没啥共同语言,但好歹面子上过得去。赵夫人跟旁夫人对她就不客气多了,尤其旁夫人,自家生了三个儿子,却挡不住丈夫小妾讨了一房又一房,庶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再看乔氏,一个小小的渔家女,只生了两个女儿,丈夫却死活不肯纳妾……同是被叫做孟夫人,同样是三品诰命,旁氏这个从小金尊玉贵的世家嫡女发现自己居然过的没有一个不识字的渔家女痛快,心里能平衡才怪呢!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地说乔氏出身差不懂规矩不贤惠,乔氏每每装作听不懂,被损的狠了便直接抽回去……每每把旁氏恨的牙根痒痒,两人的嫌隙早就深到了宛如马里亚纳海沟,这会儿乔氏在御前吐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徐翰跟至少前五排的朝臣听得清清楚楚,旁氏气的七窍生烟,到底在御前,乔氏又是吐槽,她只能硬吃了这个闷亏,气的嘴唇都抖了却不敢接茬反驳。
徐绍看这乱成一团,心中有些诧异:怎么全都是女人,几位孟将军呢?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小声问一遍的荣正。荣正闻言便答道:“在殿外候着呢!”他看徐绍正顺眼呢,便又提点了一句:“让几位夫人先进来,比较好判案。”
徐绍秒懂,几个二品三品的大员,那说起话来必然是滴水不漏的,跟他们撕掰起来天知道能撕掰出什么来!叫几个女人先进来则不一样,夫人们再见识不凡,毕竟不比她们的丈夫们玩惯了军国大事,何况那两位世家出身,随着丈夫在外地住了多年的夫人,见识什么的还真够呛有多少!丈夫都是当地的土皇帝,她们自己位置又坐得稳,根本不需要讨好谁,身边的官眷都是要讨好她们的,这么十几年二十年下来,脑子生点锈太正常了……
嗯,好像这锈生的有点多,这话题都歪到哪里去了?这旁氏是有毛病么?她那几个儿子问题别人只是顺口一提,明显追究不追究的主动权在皇帝手里,她老实闭嘴,等皇帝真要追究再开口也行啊!急慌慌地开口,搞得引火烧身还里外不是人,这怎么想的?
显然赵夫人的脑子没有像旁氏那么进水,她见徐翰脸色不好看,不等徐翰发飙,便急忙接话道:“陛下,臣妇也知道此时臣妇嫌疑最大。我要是站在局外,怕也会最怀疑我自己。但臣妇确实没干这件事儿,自然不能因为嫌疑最大就认了这事儿……我嫌疑最大,却不代表别人没嫌疑。”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嘴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我家大嫂口口声声说我是为了这爵位才害了她的嫡孙……可若真提起这为了爵位,那大嫂本人的嫌疑,怕也不小!”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骚动,一直非常从容的夏夫人尖声叫道:“赵氏,你什么意思!你竟诬我害我自己唯一的嫡孙,你这是失心疯了?”她说着悲声道:“陛下,陛下请明辨十分,这毒妇害死我的孙儿不算,还要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简直,简直!!”她捂着胸口喘气了粗气,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
徐翰微微皱眉,冲夏夫人道:“定国夫人稍安勿躁,朕自有计较!”说着冲赵夫人沉声道:“赵氏,你若是觉得自己冤枉,大可以好好地陈情;要是确实做了亏心事,老老实实说出来,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会从轻发落……可是你这样胡乱攀扯,要说不出一二三来,朕可要多怀疑上你三分!”
夏夫人气得要死,可是皇帝已经说了让她稍安勿躁,她只得勉强收了心底的愤怒,逼着自己闭上嘴安静听赵夫人说话。
赵夫人刚才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可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听了徐翰的话半天不怕:“臣妇敢说这样的话,那自然是心中有底才会说!”
她轻蔑地看看夏夫人,然后转头对着徐翰道:“臣妇不怕陛下看轻,我开始对这国公之位,确实是有点盼头的!毕竟我夫君也是老国公的嫡子,而我们赶来开封的时候,侄媳妇还没生,所以我们心里想着玩意侄儿媳妇生的是女孩子,虽然按规矩无子除封,但是念在我孟家满门为国的份上,兴许陛下就网开一面,从老国公那里算起来,让我夫君这个老国公的嫡次子袭了爵呢?自家有个人袭爵,总比白白地无子除封强。陛下赎罪,臣妇是个俗人,但是有这么个念头也不为罪吧?可后来侄儿媳妇生了侄孙,我便立刻把这个念头熄了,只要我们家还有个国公,谁做不一样?我家夫君已经是从二品了,虽然也靠了家族的余荫,所以一去边疆就做到五品,可是从五品到二品,却是他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花了二十年的功夫拼到了从二品的位置,有生之年,他再往上爬爬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希望,而且从二品这位置难道还低么?他都做到从二品了,我都做到诰命夫人了,却为了个一年不过几百石的食禄的国公头衔做这种明摆着偷不到鱼惹得一身腥的蠢事?我若真蠢到如此地步,也不要做夫人了,我夫君早把我休回家去了!”
赵夫人这话,有实话也有空话,谁也不至于把她的话都信了去,但起码大面儿上,人家说的非常漂亮,一些大臣已经开始轻轻点头了。赵夫人说了一大通,然后略微喘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我说我嫌疑虽大,但也是相对而言,那是一般人看来似乎只有我有嫌疑了……可真的如此么?如今孩子死了虽然确实如果陛下网开一面,按规矩我夫君是最有资格继承国公之位的了,但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我的嫌疑这么大,瓜田李下,别说陛下不可能把这位置给我家,就是我们自己也绝对没脸要的!”
“我夫君在北疆的时候,偶尔也会协助地方官办案,我记得他曾说过一句话:若是查不到证据是谁犯下的案子,那就先想想案子一出,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赵夫人说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冷笑来:“我这可怜的侄孙死了,他死了,谁的好处最大?显然不是我……那会是四弟?可我四弟妹是上午过去看的孩子,压根没有时间去做这等事情。那还有谁?”
她说到这里,嘴角越翘越高:“我刚才刚听说侄媳妇告了御状的时候,脑袋里是一团乱,可这会儿,我却是理清楚了:我侄媳妇只有这一个儿子没错,可我这大嫂却不止一个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