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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眼神一凛,大清军队对连弩从来都是严格管制,无论进出均需登记造册,即使损坏的也必须回收处理,负责制造的工匠更是时刻处在监视之下,每生产出一具连弩都会标上相应的记号,若是在这种严密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多的连弩流落到草原上,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了。
承瑞眉头微蹙,他从小被康熙作为继承人教养,自然明白大清入关多依赖蒙古铁骑,其可怕的战斗力一直被大清所忌惮,是以大清从太宗皇帝起就一直暗中谋划遏制蒙古铁骑的办法,直到入关之后得了明朝遗留下来的兵器冶炼技术,才发现了骑兵连弩这一利器,因此连弩作为大清军队的最大倚仗,也被满洲八旗视为禁胬,任何人想要染指都会引来满八旗激烈的反应。
相比自家父兄的紧张,赛音察浑则是一副懒洋洋毫不在意的模样,不是他不懂得连弩的意义,而是他知道这事儿轮不到他操心,压根不想费那个心思,天塌下来自然有皇阿玛顶着,至不济还有自家大哥呢!他只要练好武艺,保护好额娘妹妹,其他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他只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赛音察浑胳膊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不远处两位长公主的眼神对战,明明满眼杀气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偏偏面上还要端着矜持的笑容,看在赛音察浑眼里,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当真比看戏还精彩。
康熙沉默了一瞬,正打算开口让阿图长公主将那逃得一命的奴才送到御帐审问,帐外突然传来梁九功有些战战兢兢的通报声:“皇上,奴才有事禀告。”康熙闻言一怔,梁九功素来有眼色,不是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在这时候打扰。
康熙立刻叫了进,厚重的帐帘一掀开,一阵人声鼎沸的动静扑面而来,帐内诸人下意识地向外看去,只见远远地营地大门之外,一阵黑压压的人影攒动,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惹得康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今天这事闹的哪一出,一个个都跑来朕面前撒野,真当朕没脾气了不成?
梁九功疾步进账,跪倒在地高声道:“启禀皇上,科尔沁、扎赉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敖汉、奈曼、扎鲁特等二十余部落王公在大营外求见。”帐内众人闻言均是一愣,这些部落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古老部落,如今竟然联袂而来,还一副群情激奋的模样,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康熙下意识地将目光射向永安和阿图两人,难道又是这两个女人搞得?还怕闹得不够天下皆知么?但是看见永安和阿图皆是惶恐茫然的模样,顿时又推翻了这个想法,来人几乎囊括了来参加木兰秋狝的大半部落,而是个个底蕴深厚实力不俗,就凭阿图她们还没这么大的分量。
康熙皱了皱眉,沉声道:“传朕的话,各个部落选一人代表入内觐见,其余人等在营外暂候!”天子不立危墙之下,营外那么一大群人若是一涌而入,万一控制不住场面,就是天大的麻烦。
梁九功应声而出后,阿图和永安两位长公主也在康熙的示意下到隔壁营房暂避,如今在康熙眼里,这两个没脑子的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招惹麻烦,在这等情况不明的时候,他可不想留两个不安定因素在身边。
至于承瑞和赛音察浑则大大方方地留在营帐内,从他们六岁入上书房起,康熙就命人在乾清宫的御案旁放置了两张小书案,以便承瑞和赛音察浑温习功课,就算有朝臣觐见,两个孩子也是在一旁听着,从未回避过,这些年来王公大臣们对两位阿哥如此年幼的参与政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一会梁九功就带着一群蒙古王公到了,康熙见了面前这群人眉头就是一皱,倒不是说他们礼节上有什么问题,而是面前这些人的品级太低了,要知道他们代表的部落可是蒙古四十九旗中较为强势的部分,这也意味着其首领被封赏的品级不会太低,至少会是郡王以上的级别,而如今来的人却不过寥寥几个郡王、贝勒,其余的皆是不入流的角色,怎能不让康熙心惊?
待这些人行礼完毕,抬起头就露出一张张悲愤的面容,有些甚至眼睛红肿不堪,一看就是明显哭得狠了的模样,康熙看得心下一惊,忙问缘由。
就见领头的敖汉郡王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悲声道:“皇上啊!奴才……奴才冤啊!奴才的儿子被人杀了那可是奴才的独子啊!求皇上为奴才做主啊!”说着几乎哭倒在地,声声泣血地求康熙找出凶手为自己儿子报仇。
有了敖汉郡王开头,同来的众人也忍不住,纷纷开口哭诉起来,不是父亲儿子被害、就是叔伯兄弟被杀,话里话外都是求着康熙给他们做主,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哭声震天此起彼伏,弄得御帐外的人心头惴惴,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康熙额上青筋暴跳,木兰秋狝本是他宣扬国威震慑蒙古诸部的手段,偏偏有人跳出来搞事,大肆杀戮蒙古王公,要知道被召集而来的部落不少,但是真正实力雄厚的不超过三十,如今这些大部落几乎都有重要人物被杀,搞得是人心惶惶,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不但大清朝廷颜面无存,这些部落恐怕还会迁怒于朝廷,质疑举办这次木兰秋狝的目的。
面对眼前一群哭得涕泪横流的大老爷们,康熙忍不住眉头蹙得更深,心中再怎么不耐也只能忍着,先和声安抚了情绪最为激动的几位郡王,毕竟这几位都是死了继承人的,哭得那是情真意切,尤其一位老郡王几乎半截入土的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到一半一口气上不了直接厥了过去,康熙见状忙让人将老郡王抬到一旁营帐内,传来太医好生治疗,生怕他就这么跟着儿子去了。
御帐内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蒙古众人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康熙连忙借机一一询问事发经过,折腾了大半天才弄清楚整个事情的始末,康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泛起了深深地担忧,这下事情真的棘手了,科尔沁、敖汉、杜尔伯特、郭尔罗斯被害的均是世子,而且是早已成年地位稳固的那种,像这种掌握着千里草原的大部落,随着世子的突然亡故,有野心的人肯定会跳出来搅风搅雨。
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总算这几个大部落的郡王都还在,不至于让事情失控,更糟的是其余各部死得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有手握重权地位崇高的耆老,有深受看重宠爱的继承人,还有些部落首领直接被杀,整个部落完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最倒霉的要数扎赉特部,首领和继承人一起□□掉了,如今出面的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子,可想而知这个部落接下来会有怎样一番混乱的局面,甚至直接分崩离析,被其他部落侵吞都有可能!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康熙心中腻味不已,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抚住群情激愤的众人,金口许诺必然会查出真相,给各个部落一个交待,又招来执掌刑狱的大臣带人前往各部营地进行调查,这些蒙古诸部的王公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纷纷对着康熙一礼,簇拥着刑部的人往自己部落而去,希望能够在现场查到蛛丝马迹,进而找到行凶之人的线索。
随着蒙古诸部众人的离去,御帐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康熙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异常,总觉得眼前这混乱之局背后有一双黑手在操控,偏偏心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那个线头,不由得更加烦躁起来。
此时站在康熙侧后方的承瑞和赛音察浑走了出来,承瑞端起案上的茶盏奉给康熙,温声道:“皇阿玛莫要焦急,此事错综复杂,不是一时一刻能看出端倪的,您先喝口茶缓缓神,稍后传诸位大臣前来议事,集思广益想必理出些头绪来。”
康熙耳边听着儿子不紧不慢的声调,心中的烦躁倒是去了几分,伸手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淡淡的菊花香气弥漫,紊乱的心神顿时慢慢沉淀,轻叹了一口气,纠结的眉心却缓缓松散,对着承瑞点了点头:“是皇阿玛心乱了,这事确实急不得。”
康熙转头去看站在另一旁正满面气愤一脸有话要说的赛音察浑,忍不住莞尔一笑,这孩子的性子素来直接,心里藏不住话,如今能忍得住不说恐怕也是怕惹他心烦,不由得笑骂道:“你这猴儿有话就说,摆那副模样做什么怪呢?”
赛音察浑听了立刻没了顾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皇阿玛,儿子看这事情有些不对头啊,光是两位长公主丧子的事儿,就闹得不可开交,如今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恐怕整个蒙古都要乱起来,这背后肯定有人搞鬼,而且势力还不小,否则哪能同时弄死那么多人?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别的阴谋,万一下次刺杀的对象是咱们的人,那可怎么办?”
康熙闻言一愣,本来他以为赛音察浑顶多骂那些刺客一顿,毕竟这孩子的性子最是看不惯这等宵小手段,没想到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一通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看来这小子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平时这股聪明劲都用到舞枪弄棒上头去了,若是肯花三分心力在政事上头,恐怕也不比承瑞差多少,至少刚刚这番话就刚好说到他最担心的地方。
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错,皇阿玛正是为这事头疼,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他这是有意考校赛音察浑,毕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寄予重望儿子是个纯粹的武夫,那种人太容易被利用,终究无法长久。
赛音察浑眉眼一扬,锐气十足地道:“这还不简单,这些刺客不外乎就是想借着杀人搅乱蒙古局势,弄得人心惶惶好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只要咱们不自乱阵脚,区区几个亡命之徒在大军之中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只要有军中高手配合,这些人要是敢撞进来,儿子定叫他们知道厉害!”
康熙闻言大笑了起来,对着赛音察浑点了点:“你这小子,说了半天就是指望人家送上门让你抓呢?办法是不错,万一人家不上钩怎么办?”他对于赛音察浑的回答还是满意的,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最稳当的办法,但是为了不让这小子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他还是故意为难了他一下。
果然赛音察浑一下子被噎住了,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之后,很是光棍地摊开双手道:“那儿子可就没办法了,这群家伙是属老鼠的,若是自己不出现,在几千个营帐里随便一躲,谁能找得到他们啊?”
康熙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问起自己的大儿子:“承瑞,你说呢?”他对于承瑞的要求自然不同于赛音察浑,次子可以随便他胡闹糊弄,但是承瑞不同,这可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将来整个大清都会交到他的肩上,虽然年不过十岁,但康熙时常会在政事上叫他发表意见,慢慢培养他的政治敏锐感。
承瑞微微一笑:“回皇阿玛的话,这些个蒙古部落本来就对我大清面服心不服,出了这等祸事固然需要安抚,但是对咱们大清而言却并非坏事,至少未来一段时间内,这些部落必将陷于内部的权力争夺,自顾尚且不暇,自然难以对大清形成掣肘,如此我大清便可从容行事,无需太过顾忌蒙古诸部的反应。”
康熙闻言抚着颌下微须点了点头,三藩平定之后,他一直计划着收复台湾,而蒙古诸部一直是他的掣肘,自大清入关以来,一直有相当一部分兵力是用来防备震慑蒙古的,就连三藩最危急的时刻也从未动用过,如今蒙古若能自己乱起来,自然是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承瑞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事也不可等闲视之,这些刺客究竟从何而来,目的为何我等均不清楚,追捕固然不可不为,但最重要的还是自身安全,毕竟此次木兰之行随行人员较多,不少均是国之重臣,万一出现任何状态,朝廷威望必然受损,难保不会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此事可大可小,还需斟酌行事。”
康熙听得连连点头,对于承瑞冷静的心性、犀利的目光很是满意,虽然有些地方看法还不够深入,但这是源自于阅历和经验的不足,十岁的孩子能有这番见解已经足够他老怀大慰了。
考教过两个儿子之后,康熙心情已然大好,不再是一副阴云密布的模样,吩咐梁九功去传裕亲王福全等人前来议事,自己则跟两个儿子抓紧时间用起了早膳,和乐融融的气氛完全不同于蒙古诸部如今凄风惨雨的现状,隔壁营帐内的两位长公主更是早已被康熙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