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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瑶全身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右手立掌,愤怒地高扬而起,随时要把这可恶的男人糊到南墙上去。
女刺客的尴尬与愠怒已经积累到了顶点,稍有风吹草动,立时便要发作。
但赵欢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他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头,安静地像个孩子。
人,真是种很微妙的动物,若是赵欢得陇望蜀,攻城掠地,孔瑶定会一巴掌过去,教他死的很惨;若是他望而生畏,鸣金收兵,孔瑶也绝对不会挽留,并心生鄙夷;但恰恰是他不进不退,便这么僵着,偏偏又是神昏智迷的无心、无赖、无助,最后令人无可奈何。
孔瑶其实是被赵欢亲吻过的,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长安君,却又是待宰的猎物,而她则是可怜巴巴的美妇人戚氏,却也是手握屠刀的侩子手。虽然亲昵,但却无情。而在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之后,这一枚意外之吻,孔瑶再不能以一颗刺客之心自守了。
四唇相接,便是两颗独立跳动的心脏砰然共振,便是两颗孤独运行的星球相互吸引,便是两人于千万年时间,千万人之中遇见,道那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看到赵欢的痛苦模样,女人天生的母性便被激起,高扬起的手掌缓缓落下,孔瑶捧起男人的脸庞,暗提内劲,嘴对嘴吹渡过去一道真气,为他化解溺水之困。
这么做的瞬间,却是芳心一乱,心里暗念:“若小色胚现在一下子醒来,看到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转念又说服自己道:“哼,江湖救急罢了,事急从权而已,我反正问心无愧。”
如此想着,孔瑶的心里便是一惊:“我九凤以色杀人,一向我行我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感受了?今天却是怎么了,做事竟如此瞻前顾后?”
患得患失之间,孔瑶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惊恐地发现真气似是被赵欢吸住,想要收回竟不得了。孔瑶的双眼圆睁精芒乍现,顿时有如鹰隼一般犀利:
“原来这小色胚早就醒了,却还要扮猪吃虎。”
孔瑶生性孤高,无数男人都曾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她可以容忍男人占自己便宜,却绝容不得任何人欺骗玩弄自己。
她奋而转身将赵欢压在身下,赵欢却突似猛兽般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两人交缠翻滚,桶内水花激荡。
孔瑶不及赵欢身长,最终被他死死抱住,双脚无处着力。忽然她扬起一条手臂,一根水色长绸便纵上了房梁,绕了一圈又垂落而下,正落在木桶上方,缠住了孔瑶的手臂。
孔瑶借长绸之力,挣脱而出,展身而起,转起绸子凌空旋舞,绸布便裹于她的身上,成了一条层层相叠的连身裙。孔瑶翩然飞下,落于桶边,抡圆了胳膊,手掌毫不留情便向赵欢而来,在快要打到他的脸上那一刹那,赵欢却双腿一软,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摊倒在木桶的水中……
片刻之后,赵欢躺在孔大姐的绣榻上,腕上搭着一只芊芊擢素的玉手,不是孔瑶,却是碧落。
“落儿,他有事么?”孔瑶问道。
“暂时没有大碍,”碧落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看,缓缓道,“只不过他的脉象颇为怪异,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听了大姐刚才的描述,倒像是患上了失智之症。”
“失智之症?”
“通俗地讲就是失心疯。”
“失心疯……”孔瑶摸了摸被吻得发肿的嘴唇,一时间有些失神,“这么说他没有醒,也不是有心作弄。”
“大姐……”
“怎么了?”
“他没怎么你吧。”
“切,就凭他?我一个小手指就可以戳死。”孔瑶说着伸出食指在赵欢侧面额头上一点,他的头便歪向了另一侧,女刺客对此很满意,看见他此时的怂样儿,忍不住地笑了。
碧落看她的神情,轻且浅地笑了一下,起身要走。
“诶别走啊……他的病……”
“我去开个方子。”
“嗯。”孔瑶对碧落的医术一向都是很有信心的。
她在床榻边观察着这个男人的脸庞,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她的目光却拉出了好远:自那场无名山谷的伏击,签华阁上的乱战,到他为了救自己被司马来折磨,再到坠落山崖前的最后一笑,还有方才意外而难忘的一吻……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女刺客的眼神有些迷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孔瑶突然生出被人注视的感觉,回神却正见赵欢醒了,忽闪着一双贼眼看着自己,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看了自己多久:
“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赵欢却似乎一点不害怕,躺在榻上叹了口气:
“姑娘,我是来议事的,不是来打架的啊,孔姑娘倒是好雅兴,你说你,弄到如此,真是何苦来哉。”
“你!你还有脸说来议事。”
孔瑶被他抢话,一时气结,却道其只记得溺水前之事,对那一吻并不清楚,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赵欢歪头一想也是,虽然不怪自己,但看了看了,便宜也占了,这时再来卖乖,便有些无耻了,忙做郑重状道:
“姑娘,赵某先前所请俱是发自真诚,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赵欢说着便做了起来,看到身上换了一套干燥衣物,不禁暧昧地瞄了孔瑶一眼。
“小色胚想什么?孟孙大叔给你换的!”
“我又没问。”赵欢咕哝一句,起身欲走。
“不许走门!”孔瑶厉声道。
她刚扯谎骗走了花珠,若此时让他俩撞见,岂不完蛋大吉?
门,自然是绝对不能走的。
赵欢道:“门不能走,难不成要走窗吗?”赵欢走到窗前伸一下脑袋,高阁凌风,有些眼晕。
孔瑶的声音突然一柔,荡起眼波道:“欢郎也可以选择不走。”
赵欢犹豫了一下:“这样,真的合适么?”
孔瑶语气却又一变:“你想得美!”
赵欢一边轻轻探出身子勘察地形,一边悻悻无奈道:“孔姑娘又来拿我消遣。”
人生大舞台,你来我也来,我是男人我怕啥?
赵欢踏上围栏一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地略一抱拳,却又贱贱地将手指放在了唇间,丢出一枚飞吻。
哪知这一举动却无意把孔瑶惹炸了毛,他跨过在瓦片刚刚下脚踩实,正想小心攀下,美人的一颗粉拳便劈头盖脸而来,赵欢双手交叉护住面门,啊的一声顿时飞出了窗外。
签华阁下,黑肤与另一亲卫正站着,正在口头上切磋武功技艺,这本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拆招练习之法,奈何黑小子这夯货不守规矩,经常以一些他自己根本做不出来的动作对敌,以为赖皮,气的对方屡屡想要撸袖子真干。
正在两人耍闹之时,忽自头顶落下一个巨大黑影,赵欢一声长吼:“快接住我——”两人却都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赵欢的轻身功夫上不能够运用自如,尤其从高空直落无可缓冲,好容易御风转向,飞向二人,可谁知这俩只属猪的队友这么不给力。
赵欢暗叫完了,高阁的窗中却忽然飞下一条蓝绸,一抖便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吊在了离地一丈的地方。
体验了古代蹦极的赵欢心有余悸,方在凌空的位置停住,心里大骂孔瑶脾气太臭,蓝绸像是能感应到他心中所想似的,突然松了。
阿西吧!赵欢又大叫一声,那张俊俏的脸眼看就要着地,签华阁的台阶上斜抛而出一条大汉,恰好垫在了他的身子下面。
赵欢看向这位“救脸恩人”,却见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生的膀大腰圆,最惹眼的是长了一颗天圆地方的大脑袋,赵欢越看越觉眼熟,可不正是大将军田单之子,田栎。
签华阁从不留客住宿,向来有将醉汉抛街的传统,不管你是浪人儒士,还是王孙公子,签华阁一过了戌时便会命美貌的女侍抬着醉客抛到街上,临淄人称“女儿抛”。不仅没有人抱怨其服务态度不端正,还被传为风流佳话,哪个纨绔子没被签华阁的姑娘抛过几次啊,都不敢说自己是出来混的。
赵欢抬头却见,孟孙无常带着几个侍女,对着自己点头一笑。
赵欢正不明其意,田栎朦胧着一双醉眼,观察了许久的他猛一嗓子:“是赵老弟吗?我正有事找你。”
……
……
螭园,正午。
楼榭之中,太史华不断踱着步自,口中还一边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身边躬身而立一个年轻人,他的样子极为谦卑,就像一个奴仆,正是李园。
只听李园细语道:“公子,何以如此毛燥呢?”
“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只是说给赵欢点颜色看看,你却搞出了这么大动静。我说的行刺,行刺你懂不懂!?万一东窗事发,你说,该如何收场?我只给了你十五名家将,其余的人你又都从哪弄来的?”
李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合袖一躬道:“公子且请放心,这些人绝对可靠,不会走漏任何消息。”
“可靠?可靠个屁!你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能掳来赵欢心爱的女人,让他痛不欲生吗?现在呢?只有两个不禁玩的婢女,你倒说说,下步要怎么办吧?”太史华大袖一挥道。
李园道:“公子,这次的失败是小的料事不详,不过下次,他决计跑不掉了。赵欢此人阴滑狡诈,一班手下也很强悍,但是人都有弱点,赵欢自然也不例外。”
“弱点?他什么弱点?”太史华问。
李园轻轻地贴近他的耳旁道:
“邯郸城里的人众所周知,长安好色,而且专好人-妻熟女,但据我所知,他最好的——却是寡居的节妇……”
“什么意思?”太史华没听明白。
李园眼神一挑:“太史,云央。”
“你……你大胆!”太史华一愣,随机怒而高喝,“你大胆!好个李园,你算什么东西,打主意打到我太史家来了,狗东西,呸!”
李园却直迎着喷来的口水,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邪笑,云央是太史家的三小姐,当今王后挚爱之妹,他既然提了出来,就一定有十分的把握来说服任何的人……接下来的计划,一定会很好玩的。
……
……
傍晚,大将军府。
田单衣不解甲,风尘仆仆,坐在他下手位的年轻人执晚辈礼,雄姿勃发,头角峥嵘,也是李园。
田单沉吟良久道:“贤侄此计甚妙,不但可以有力地打击太史集团,更加剧了其与赵国势力的对立,很不错。”
李园恭敬一拜:“田叔父明鉴,只是我怕换月,会接受不了。”
“诶~”田单不以为然地短叹一声,“做大事者,无拘小节。她个小女孩家,懂得什么?贤侄放心,我们田家还是我说了算的,哈哈哈哈……”
李园一躬到地:“谢叔父!”
……
……
是夜,月黑风疾。
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俱是黑衣蒙面,立在宫宇似飞鸟张翅般反卷的檐角。
“交代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一人苍老的声音问道。
“基本办妥。”另一个影子答道,听声音又是李园。
“基本?妥就是妥,未妥就是未妥,哪来的什么基本?”
“师傅教训的是,我……”
“你不用说了,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我已知晓。你继续激化太史高与田单的矛盾,到时候齐国内部政局分裂,外又有韩赵燕楚为敌,必然大乱,正是我等举事之时!大业之成,指日可待!”
“师傅,徒儿多废话几句,我观师叔似乎对我颇有微词,似乎对大业也不甚认同,师傅不可不防啊。”
“他?哈哈,一学究尔,何足道哉?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便好。”
“诺!”
李园一个干脆的抱拳,两人迎风傲立:
“乱世无道,我墨家以拯救天下众生为己任,必然可以大出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