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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将军府着实不小,虽然在园林装饰上不似太史高的螭园那么夸张,但规模却一点也并不比螭园差了。
田换月引着三人,经前厅外的侧门向后,便是一个旷阔的演武场,演武场中此时虽然空无一人,但从兵刃的摆放和器材的磨损程度来看,这演武场平日经常使用,毫无荒废。穿过了演武场继续深入,又过一个月门,则是一片清幽的竹林。
碎石铺路,曲径通幽,走在林中小道,田换月步履轻盈,在头前领路,而赵欢与吕不韦为了照顾“跛脚”的孔瑶,已与她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仲兄,仲兄。”
赵欢忽然小声唤道。
吕不韦闻声回头,也低声道:“子欢何事?”
赵欢看了看遥遥领先的田换月,侧头问吕不韦道:“劳烦将今日谈判的重点与底价相告。”
其实他之所以小声说话,倒不是怕被自己这新收的徒儿给听了去,只是压根不想她掺合进来。
生意不是请客吃饭,生意毕竟是生意。
赵欢一向是甩手掌柜,从来也没有什么做为大股东的自觉,只是今日的生意谈判,吕不韦打的是他的旗号,若是到时田单问起了什么,自己两眼一抹黑地抓瞎,岂不尴尬?
吕不韦乃是百年难遇的商贾奇才,打理生意从不需要赵欢过问,但在这一点上倒是百密一疏,此时被赵欢一问,却是拍着脑门摇了摇头,随即将这桩生意的要点和底价简要说明。
赵欢不知行情,却也装模作样地点头称妥,暗暗将数字默记在心。
谁道旁边的孔瑶却惊讶一声,原来她身为刺客身上常备跌打金创之药,对药材的行情门儿清,方才吕不韦的报价竟是足足比市价低了三成不止,以这个价格,竟是有的连进货都进不来。
女人天生小气,女刺客头子顿时就不干了,心道:“这吕仲如此得小色胚的倚重,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不行不行,我们府上家底儿虽厚,可也不能由着他这么折腾呀!”
孔瑶怕赵欢吃亏,赶忙向其一番罗列,将其中的猫腻阐明。赵欢却不信吕不韦会出卖自己,只当他是为了开拓销路而故意压价。
吕不韦倒是在旁苦笑,他哪是什么“向着外人”,却也非是压价促销,实则这桩买卖本身就是对田单的变相贿赂。而今日所约,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让赵欢去结识田单这位齐国的实权人物,最好还留下个好印象,以后生意上有什么事情,便也都会方便许多。
但他方欲开口解释,前方的田换月却是一个回身:“老师,前面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赵欢三人同时缄口,只见这竹林深处暗藏这一座别致的朱漆小筑,田换月上前咚咚敲起了房门,言道:“赵国的子欢公子登门拜访。”
室内沉寂了片刻,须臾传出一声:“进来。”
田换月替老师推开房门,赵欢一行三人依次进入小筑之内,田换月则很自觉地站在一旁,为他们关上了门。
赵欢对田单虽是耳闻已久,先前却并未见过这位传奇名将,入门只见门口对面的桌案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不甚伟岸,容貌也平淡无奇,身着锦缎袍,头戴逍遥巾,虽是端坐,却有些寒酸的溜肩,哪点像什么横刀立马的将军?倒似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富家翁。
赵欢略迟疑地抬手作一揖道:“田上将军?”
“哈哈,你却道怎地?看老夫不像,是吗?”田单劈头盖脸的一句问道。
吕不韦忙也踏前一步躬身见礼,解释道:“哪里哪里,上将军说笑。田上将军气度雍容,子欢乃是惊异于上将军杀伐内敛的风采。”
但几乎同时,赵欢却大摇其头说道:“不像不像,当真不像,倒像是太平世道的富家翁。”
田单爽声大笑:
“好个杀伐内敛!好个太平世道!倘若真逢太平世道,我本也想去做个悠哉悠哉的富家翁,奈何田某生逢乱世,也不得不披坚执锐,勉力上阵。虽然身不由己,但大丈夫行之所行,却也从未有过后悔怨尤!”
赵欢心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田单看似平庸,但这一开口,寥寥数语却霸道外漏,方才知道其不同凡响。”
田单说着便长身而起,绕到案前,眯起三角眼细看三人,起手指点道:“你是赵贤侄,你是吕贤侄,对也不对?”
吕不韦深谙商道,知道什么时候该套近乎,什么时候该恭敬严谨,他的父亲本是田单多年故交,按道理他应与田单更为亲近,但他却是恭恭谨谨执后生礼道:“正是不韦,拜见田上将军。”
反而赵欢与田单素无瓜葛,却是老实不客气回道:“子欢见过田叔父。”
孔瑶站在一旁,听这田单称吕不韦为侄,心道一句:“原是如此,这吕仲与田单分明有旧,是以报价才比市价还低。”
接着看吕不韦似乎自证清白般撇清关系,她心中的这个想法便更加笃定。
四人分宾主重新入席,开场的寒暄客套之后,谈话进入到了谈判阶段。
吕不韦所开出的价格压得极低,这桩生意本来并没有什么悬念而言,偏偏他话犹未尽之时,半路杀出一个九凤孔瑶,抢过话头,却是在其报价上足足提了两成。
这下田单可不干了,他今日肯亲自约见几人虽是看在老友面子,也是因吕不韦的报价实在诱惑太大,现在却临时改口,他焉能答应?
田单早年本就是商贾出身,在商言商,听了孔瑶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久居上位,又长年浸淫在军伍之中,一言不合便是风暴雷霆一般声色俱厉,倒也是想以威慑之法使这些小辈就范。
孔瑶身为天下席榜上有名的刺客头子,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小嘴飞快地与田单据理力争。吕不韦一向自诩口才颇好,但现在争吵的双方一个是长辈,不便插话,一个是女人,插不进话,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化解误会才好。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孔瑶口齿伶俐,毕竟也非商贾,渐渐地便落于了下风。
赵欢见这田单如此强势,孔瑶在话语上被他挤兑得厉害,心起维护之意,便也加入了舌战。
赵欢“不走寻常路”,拿出“张悟本”的伪专家架势,上去便是一气“医药科普”,倒似自己便是医药学的行家,田单与两人争论的焦点也从商业利润转移到了技术层面。
吕不韦见势已无法挽回,干脆从善如流,给赵欢与孔瑶敲起了边鼓。
赵欢一行“三英战田单”,实则却是四个门外汉在一起猛吹胡诌医学药理,却把柜中的闫箕给听得惊为天人,以为上将军所请之人,乃是什么绝世罕有的神医。
田单吵着吵着忽然大笑,赵欢不明所以,顿时呆在一处:
我靠,这老家伙不会气疯了吧?莫是恼羞成怒,暗藏刀斧手,以大笑为令,要杀人灭口?
显然,赵欢是古装剧看的多了,田单并没有气疯,笑声渐止,高起一声:“快哉快哉!老夫自从当了将军,便很多年没有与人谈生意谈得这般痛快!”
田单继续道:“赵欢贤侄,看你讲医论药如此头头是道。我便考校你一题,你若答得出来,我便依这位小姑娘所处之价,也算是你们陪老夫这番游戏的报酬。”
三人不瞪口呆,孔瑶更是心中惊诧,她的伪装毫无破绽,却不知这田单是怎么看穿识破。赵欢问道:“若答不出呢?”
吕不韦道:“那便按先前不韦的出价再减一成,上将军你看可还使得?”
田单微微而笑,并未回答,随即皱起了眉,问道:“若有一人,前日还完好无恙,一夜之间却倒地不起,嘴歪眼斜、口流涎鼻垂涕,神智似是清醒,却偏偏口不能言,脚不能行,稍微动作便全身颤抖,这是何病?”
赵欢听这症状,搜肠刮肚,第一个想到的是癫痫,但田单言明其本来完好无恙,那么就不是癫痫,而是……
“中风!”赵欢答道,“田叔父所言之病症,应是‘中风’。”
“中风?”田单疑问一句,“可有医治之法?”
赵欢心中暗道:“我又不是大夫,你问我我去问谁?”
但事关谈判结果,他不得不再次皱起了眉,中风病理他虽然不知,不过却大概知道似乎是因为血管阻塞,似乎是无法根治的,而且会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无法可治么……
等等,赵欢突然想起自己同孔瑶一道为太史云央行功驱毒,这中风之症既然是血管不畅,一般的方法无法医治,但若以扶摇真气贯入血管经脉,却可能会有所效果。
赵欢道:“小侄并无把握医治,但田叔父如果让我见见患者,兴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这……”田单沉默了,他并不是在思考怎么让赵欢去见齐王,却是在比较着一个健康的齐王与一个卧床的齐王,乃至一个死去的齐王,究竟哪个对自己更加有利,对自己的家族更加有力,最终他保持了沉默。
田单只道闫箕早已从密道离去,哪知他还藏在柜中未走。闫箕此刻却是急坏:“这神医已经表明治病之意,为何上将军竟还不去安排呢?他在犹豫什么,莫非……”
良久,田单又笑了起来:“这题便算贤侄赢了。”
三人一头雾水,却是很快被谈判胜利的喜悦冲散。
不管怎么说,这场生意谈判还是圆满结束,赵欢一行起行告辞,又与田换月一番言语,三人便登车回府。
御手甩鞭,马车堪堪拐过田府围墙,却突然有个人影拦在马前:“人命关天,神医留步!”
赵欢疑惑地掀开车帘问道:“你有何事?”
那人忙跪于地下,磕一个头道:“神医!”
赵欢吃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什么什么,我是神医?神医是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