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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山围被一条路把村子分成两大部分;
路两边各自建了甘、辛两姓的祠堂。
或许是第一代那俩甘、辛朋友感情太好,祠堂这种祭祀祖宗的所在都建得隔路相望,似乎是为了老哥俩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方面见面。
各自的祠堂的后边是各自族人的住家;
如果能从空中望去,显然甘姓人家的数量要比辛姓的数量多上一些。
整个村子里的房子水平都差不多,只有极少数几间青砖瓦房,还绝大部分在甘姓那边,
其他的都是泥巴墙、茅草房的水平。
整个村子只有甘姓祠堂后边一所带着围墙的大宅子,鹤立鸡群般地突兀在成片的其他泥巴墙茅屋间,从它高出其他房子一大截的样子看,应该是个二层小楼。
从这么泾渭分明地区分出地界来看,胥山围甘辛两姓这些后世子孙可不象第一代祖宗的关系那么密切。
……
老松公今年快七十了,象这个岁数还能有他这样身子骨倒也难得;
村里很多没他岁数大的人都已经须发皆白;
可这位老松公倒是还有一头只是有些发灰的浓密头发;
按老人自己说的,或许是早年进山吃了太多野果子的缘故吧。
老松公从他叔叔手里接过族长的位子快三十年了;
他无儿无女,老伴在十几年前甩手辞世,就剩他鳏身一人,他就长年住到了祠堂里。
仗着年轻时进山淘山货攒下的底子,加上族里各家各户都会主动给他些周济,冬夏的换洗衣服有小辈媳妇们给搭把手,只要身体硬朗,他的日子也还凑合。
老松公做族长这些年在族里建立了很高的威望,族里人都很服这位老人,对族里的一些事务和纷扰,他都能秉承公正压住一些是非的产生。
尽管他这个族长在村子里和上边派事的时候,也能拍着胸膛、扯起嗓门给本族争取利益,可毕竟村子的最高领导——村正这个职务一直由甘家那头把持着,位置的劣势总是让辛姓在很多如上边摊派,模糊地段的划分等事情上处于下风。
村正这个问题让辛姓很是不甘心,可又没办法;
据说百多年前,甘姓出了个天才少年,书读得好,还出外做了一任城令的大官。
要知道,城令可是一城最大的长官,甘家出过城令,余荫惠于后世,自此胥山围的村正就没离开过甘家门。
……
在辛家祠堂院子里,吃过午饭的辛姓各户当家人陆陆续续来到了。
一直不停地拿眼朝门口溜,见辛老汉进来,老松公对走在阿爷身后的辛昭远大声道:
“远娃,这儿坐。”
说着拍了拍身边那被他刻意赶开想坐的族人而留出来的空位。
辛昭远没在意众族人各色目光,听老松公叫就坦然走过去坐在族长身边;
辛老汉见儿子毫不客气,嘴里嘟囔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自己找了祠堂边边一个石墩坐了。
见人到齐,老松公就讲了招大家来要商议的议题。
原来这次商量的不是上边府城里派的官差,而是村正、甘姓族长——甘启修(辛昭远叫之三叔公的)提出的要自筹钱粮人工,修缮由村里接驳官道那段路。
此议一提出,众族人就议论开了,有的说那条路出入太不方便了该修;
有的就说,今年官上派的税捐和差役太重了,那有余钱修路。
等大伙说了阵子,老松公清清嗓子道:
“大伙都别吵吵了,甘三那老东西头晌来找我,话说得很扎实,这路他是一定要修。”
说着转头对辛昭远一人道:
“这路的事,远娃你未必知道,年上甘三托了关系,请到城令大爷来咱胥山围看社戏;也是想走走大爷的心坎,能让大爷派差的时候多关照点咱胥山围;甘三这心是好的。
可等着城令大爷的轿子到了烂泥塘哪,说啥轿夫都不肯往前走了,末了老爷的轿子硬是被咱这条路给阻了回去。
这不,甘三在城令大爷哪儿挨了骂,这路成了他的心病。”
辛昭远知道那烂泥塘,他们村子连接官道的这条路上有好几处软土基,每天一到冬春换季或是下大雨天,那些软土就翻浆成了一段段的烂泥塘,人走都费劲,就别说车马了。
没等辛昭远开口,一个刚才说支持修路的族人大声问道:
“老松公,甘三叔说了怎么摊吗?”
“怎么摊,老规矩,一半一半。”
“咋!又一半一半,这怎成!
老松公,您老得争啊,他甘家可比咱辛家多好十好几户哪,总是一半一半这不公啊!”
“啥一半不一半的;依俺看,这路就不得修,要修,俺家出不起钱,要不俺家多出工。”
老松公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都收了声吧;啥黄历翻的,多少年了一半一半,这还能翻过来!
想翻,等远娃做了城令大爷再说。
今儿叫大伙来,就是摆摆,看咱辛家这数该咋分,多出钱的少出工。”
自从辛昭远去了州府读书,老松公就把辛家也出个城令大爷的希望在了这个后生娃身上。
说着又转头对辛昭远道:
“远娃,你能在家多久?
多住几天的话,公想让你去跟着一块儿算算这条路的工钱,让咱辛家也闹个明白。”
辛昭远明白,老松公这是想让他参与修路工程的预算,替辛姓这边把把关;
辛昭远知道,虽然胥山围这样的两姓争斗算是好的,仰仗着第一代祖宗留下的情分,甘辛两姓没斗得头破血流、势不两立的地步;至少还能客客气气地商量着做些事,有的地方,族斗要命的事都有。
听老松公这么说,辛昭远又突然想起饭桌上,当知道自己阿爷捡回来的那个“要饭妹妹”会读书写字的事,他思索了一下道:
“老松公,各位当家叔伯,昭远的意见,这路咱不能修,让甘三叔公消了这念头的事,昭远去做。因为……”
……
从祠堂自领了“说客”差事的辛昭远没直接去路对面的那座大宅子,而是转头回了家。
其他辛姓的一班当家人都没离开,就在祠堂内议论着刚才辛昭远说的那番让他们震撼无比的话,感叹着辛昭远小小年纪见识就那么深。
大伙等着辛昭远的消息;
听了刚才远娃的话,老松公坚信,辛家一定会出个城令大爷。
等辛昭远再从家出来,手里拿了条装米用的布口袋。
……
绕过甘家祠堂,后边巷子就是那栋本村唯一的豪宅——甘启修、甘三叔公的家。
刚走进巷子,一声拖着长音的吆喝传来:
“哎~呦~!这谁啊,这不是辛大城令嘛,啥时候回来的。”
辛昭远一看,几个和自己岁数大不多的半大小子晃晃荡荡堵了巷子的去路,朝自己走来;
前边的是一个长得极其敦实的黑脸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虽然比身高八尺许的自己矮了半头,可似乎比自己宽了许多。
这些年轻人辛昭远都认识,他们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胥山围甘家子弟。
小时候,还没太分得清什么甘家、辛家的时候,他们都是在一个池塘里打滚摸鱼、在一起撒尿和泥巴的小伙伴;
再大些,就分出了甘、辛两姓,也就跟着大了的哥哥们一起打了“村姓战争”。
领头的黑脸年轻人叫甘虎生,是甘三叔公的孙子;
这个甘虎生天生的神力,凭着一把子力气,没少“欺负”其他小朋友;
可是,当他遇到比他力气小,当年个子比他矮的辛昭远,力气总是被克制,没少吃辛昭远鬼主意的亏。
更让甘虎生郁闷的是,这位克星一样的辛昭远离开村子去了读书,更成了他的“噩梦”;
有事没事,家里那位唯一他怕的做村正和族长的亲阿公(爷爷)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就拿远在州府的辛昭远说事:
都是喝一条河里的水,看看人家远娃,那是要做城令大爷的人;看看你,就知道长膘不长脑子。
这话说明,不仅辛家的老松公相信辛昭远能做城令大爷,就连见过世面的甘家当家阿公也相信这一定会是事实;
可就这,也给辛昭远在甘家族里的那班孩子中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多少的“仇恨”。
看着甘虎生凑上来昂着的头,脸已经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哼出来的热气,辛昭远一笑道:
“啊,这不是虎生兄弟嘛,长这大块了,你家那牛犊可好,没故去吧!”
牛犊是胥山围的一个典故,这位甘虎生没事就拿他家养的牛犊子练摔跤,那头小牛犊没少遭罪。
“牛犊成大牛了,不用你未来的城令大人操心,咋样,要不咱俩练练,看你长得比俺还高,有长胆不。”
“嘿嘿,我就长个儿了没长胆,我要是长那般下水,还不得和你一样宽啊!”
“啊,你小子骂我长下水,不是……”
甘虎生被自己绕进去了,是人都长下水啊,可哪不对了,不管了,打了再说,他伸出手,一把搭在辛昭远肩上,喊道:
“别废话,摔一跤再说,不甩,哪都别想去!”
辛昭远见甘虎生伸手了,仰起脖子就喊:
“三叔公,你家虎生打人了,快救救远娃!”
就这一声喊过,就听灰砖院墙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道:
“好你个混账虎娃子,还不住手,小心俺叫你老子敲断你的腿!”
一听这声音,甘虎生连忙放了手,脸朝院墙方向喊道:
“阿公,你别听远娃这小子瞎喊,俺怎么会打人,你就是向着外人不信咱。”
墙里苍老的声音道:
“管你打没打的,赶紧让路;远娃,进来吧,三叔公给你笼着狗!“
几位甘姓少年一脸无奈地把堵着的路让开,辛昭远抖了抖米口袋,说声:
“谢啦!”
就紧走几步到了大院门前,又回头对甘虎生几位道:
“等着,一会哥拿了钱给你哥几个买油条吃。”
说完推大门走进院子,院内传来一条肯定是条大狗见到生人的咆哮声,还有苍老的训斥大狗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