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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筝深恨闻人瑨浮浪子的作派,眼中怒意涌动,一眼横了过去。刚要斥他,她突觉脚下一软,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她惊诧之下,愕然发现屋内离她不远处的桌上,笼着纱罩的油灯在簌簌地颤动,油灯灯座与桌面频繁地相磕,油灯内烛火晃来晃去,让人担心那点火光会不会点燃了纱罩;眼前的景物,以及姬明月和闻人瑨两个人也在眼前晃动,绍筝觉得头微晕。
幸好这一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屋内便恢复了平静。
绍筝却没法平静下来,她惊异的目光与姬明月的眸子对视——
“是地动。”姬明月沉眸,肯定了她的猜测。
“地……地动!”绍筝尚未如何反应呢,闻人瑨已经吓得跳脚不迭了,“地动是要死人的!本少爷可不能死在这儿啊!哎呦!这可如何是好!”
绍筝好生鄙夷他:亏他还是个身负武功的大男人呢!又怕死又怕死人的,胆子这么小,到底是怎么闯荡江湖的!
绍筝深深地为九兵山庄的未来担心。
“杨师侄!杨师侄你如何了!”走廊里,传来了印玺焦急的声音。
绍筝慌忙推门而出,“三师伯,我没事!”
见她从姬明月的房间中推门出来,印玺的面色登时沉郁下去。他刚要责问绍筝为何又与那诡异女子来往,冷不防闻人瑨从绍筝的身后跳了出来,叫着:“哎呦!印师兄,可不得了了!地动了!”
印玺疑惑他为何也从姬明月的房间里出来,却不好去责问他,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快:“方才确是地动。闻人公子没受伤吧?”
闻人瑨苦了一张脸,他想说地动没伤着他,倒是被屋里面的那个悍女子给伤着了,不然他咋会尾随绍筝出来?和那悍女子独处一室?哎呦!太可怕了!
“闻人少庄主没受伤!”绍筝连忙抢过话头儿,她唯恐闻人瑨口无遮拦,出卖了姬明月,让印玺对姬明月更心生芥蒂。
印玺探究地看了绍筝一眼,叮嘱道:“以前从未听说蓬莱城有过地动,这地动恐怕没这么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变故当前,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不论三师伯对姬前辈如何,他终归是关心自己的。绍筝心中感动,答应道:“是。三师伯也要多加小心!”
印玺点了点头,不提防闻人瑨的爪子已经攀上他的衣袖:“印师兄!印师兄你可得保护我啊!我们家九辈单传啊!我爹就我这一根独苗啊!我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闻人家就后继无人了!咱们九兵山庄和峥云派可以多年的交情啊!我小时候淮阳仙长还抱过我呢……”
印玺的嘴角抽搐,极想一巴掌抽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变故当前,能不能像个男人样儿!
此时,客栈的大厅中、走廊里挤满了慌慌张张的住店人,间夹着孩童的哭闹声声,人们噪噪杂杂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是海龙王暴怒的,有人说是要发生海啸的,还有人吵吵嚷嚷着让店家退住店钱的。那掌柜的也正没头苍蝇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吵闹间,大地又是一阵急剧的晃动,人丛登时大乱,一片哭爹叫娘声。绍筝身形不由自主地随着地动摇晃,她眼尖,忽一眼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幼小孩童一跤跌倒,顺着地面滚了下去,眼看着小脑袋就要磕在三四尺远处的桌子角上了,她迅即腾身而起,掠过惊慌的众人,将那个孩童一把捞起,搂入怀中。
震动停息。绍筝把那个孩童交还给她的娘亲。那女子似乎被吓傻了,紧紧搂住那个孩童,颤颤地发抖,连谢字都不记得对绍筝说。
绍筝默叹一口气,天灾*之下,最可怜的莫过于普通百姓。想到刚才再次地动时,印玺急跃下楼跑去的方向,绍筝再次默然——
她是该赞赏三师伯被薛丛辜负许多年之后却还在紧要关头记挂着她的安危,还是该责备他身为皇子不在意南梁百姓的死活?
阮瑶呆呆地立在慌乱的人丛中,痴痴地盯着印玺消失的方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次地动方平息不足半刻钟,客栈外的大街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吵嚷声:“不好了!不好了!潮水涨了!潮水涨了!”
“啊!潮水涨了?会不会海啸啊!”众人更慌乱了。
“快离开这儿!海啸到了,谁都活不了!”有人已经推推搡搡地往外逃了,那些妇孺老弱哪里经得住这么推搡?登时跌倒了几个,继而又有几个人被带倒在地,一时间,有骂的,有叫的,有哭嚎的,乱成了一锅粥。
绍筝看着眼前的乱象,心知若要任由情势这么发展下去,非得引起更大的骚乱不可。
“呛啷啷——”
街上骤然响起震耳的鸣锣声,持续不断。紧接着,又传来男子大声的呼喝:“皇后殿下在此,不必惊慌!”
远远的,亦有“呛啷啷”的鸣锣声和大声的呼喝声相和,显然不止一队人在以“皇后殿下”的名义安抚百姓。
这一招果然奏效,慌乱的百姓听了这一声,初时呆怔,随后便纷纷议论——
“皇后殿下在这儿?”
“真的是皇后殿下吗?”
“嘿!有皇后殿下在这儿陪着咱们,还怕啥啊!官府不管咱们,还能不管皇后殿下?”
“不是唬人的吧?大梁的皇后,能到这偏僻地方来?”
“老兄你有所不知啊,咱们这位薛皇后素有贤名,朝里朝外的都敬重她。既说她在,必然是在的。”
“有殿下护佑,就不怕了……”
绍筝听着周遭的纷乱声,心中暗惊:薛丛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声言自己在这里呢?是真的要安抚百姓民心以防骚乱,还是为了收买人心,为自己树立威信?若真是因着后者,她真要佩服这位薛皇后的心智之快捷、思虑之深邃了,她所谋者,恐怕更大。
蓬莱府的官差都被遣了出来,挨街挨户地安抚百姓,说“只是普通的地动,已经无碍了,不必惊慌”云云,客栈中的众人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绍筝松了一口气,不管真实情况是怎样的,这样的处置目前看来都是好的。所谓“人吓人,吓死人”,全蓬莱城的百姓要是乱起来,再有谣言四起,后果可不堪设想。
她随着人流折回姬明月的房间,却惊觉不见了姬明月,方想起来自刚刚地动后三师伯唤出自己去,就没看到姬明月。
连闻人瑨都没了影子。
绍筝:“……”
她身后的窗棂一响,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姬前辈!”绍筝惊呼,立时发现姬明月的身上挂着水汽,面容疲惫。
“前辈你怎么了?”
姬明月尚未答言,窗棂又是一响,一道紫影闪入。
“若不是我,她今日就没命了!”巫紫衣的衣衫上也泛着水汽,却一脸的得色。
“若不是你碍事,我今日就宰了那畜生了!”姬明月冷声道。
“姐姐你可莫逞强。你不感激小妹,小妹也不怪你,”巫紫衣呵呵,“不过,那畜生啊,便是姐姐当年修为全盛的时候,打起来都费劲,何况现下还受着伤呢?”
姬明月狠剜她一眼,巫紫衣犹自不怕死道:“我瞧那畜生像认识姐姐似的,莫非,你们交过手?”
绍筝恍然大悟:“前辈,你的伤还……”
她早该想到的,姬明月修为再深,岂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无恙了?她应该想到的……
绍筝觉得内疚。
姬明月却是不愿她如此的,板着面孔道:“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你莫乱猜度。”
绍筝知道她性子高傲,更不愿令自己担心,或者还有不欲让巫紫衣知道根底的意思在里面?可巫紫衣的那句“姐姐当年修为全盛的时候”却勾起了绍筝的好奇,“全盛”会是多盛?
她不着痕迹地搀了姬明月坐下,细细打量她的脸色,见无异样才略略放心。
“地动是那……那东西造成的吗?”绍筝的脑中瞬间划过蓬莱阁岛洞内的惨状。
姬明月颔首,又转头向巫紫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巫紫衣无辜摊手:“姐姐你可真无情!好歹我也是帮过你的人。要没有小妹我的援手,恐怕姐姐独臂难撑,也是拦不住那畜生的吧?”
姬明月不屑冷哼:“你倒好心了?焉知那畜生出来伤人不是你们凌云门作下的孽!”
巫紫衣疑道:“姐姐这话我不懂。淮阳小道士,还有那些江湖上的小杂碎怀疑我也就罢了,我不同他们一般见识;姐姐为何也不信我?”
绍筝听到自家年纪一大把的掌门人成了她口中的“小道士”,嘴角微抽。
姬明月凝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不是你,便是凌天做下的,总归与你们凌云门脱不开干系!”
巫紫衣挑眉:“他是他,我是我,姐姐可别把他作的孽安在我的头上。”
姬明月目光玩味:“你们难道不是夫妻?”夫妻岂非荣辱与共?
巫紫衣无所谓道:“夫妻又如何?谁还没有过年少懵懂的时候?想姐姐当日同云大侠还不是……”
姬明月得雪眸一闪,眸光冰冷刺骨。巫紫衣不自然地挺了挺脊背,话锋突地一转:“……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总之,蓬莱阁的人不是我杀的,我想好好活着还活不够呢,何苦再造杀孽?再说,杀了他们,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姬明月面色稍缓,沉声道:“果然是凌天做的吗?哼!要不是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引来了那畜生,它也不至于兽|性大发,从山洞深处出来伤人。”
她银牙一咬,恨恨道:“他是想勾出那畜生来,引了海啸,或是血洗了蓬莱城,搅得天下大乱,他坐收渔利吗?”
巫紫衣冷嗤:“这事儿,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可恨!我怎么没杀了他!”姬明月愤道。
巫紫衣霎霎眼,嬉笑道:“姐姐这回信我是好人了吧?”
姬明月横她:“你和他,当真生分了?”
巫紫衣特别诚恳地点头:“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与谋!”
说着,紧前一步,轻扯姬明月的衣袖,腆着面皮道:“我就喜欢和姐姐这样的同道。”
绍筝嘴角又是一抽,她真觉得巫紫衣这不要脸的架势和闻人公子有一拼了。不过,她们二人说的那些话,还真是……反正绍筝现在是没法理解全部的。
姬明月一脸嫌弃地甩袖子。巫紫衣也不恼,掏出随身的疗伤药捧到姬明月的眼前,讨好道:“姐姐要不要吃一颗疗伤?”
姬明月拧过脸去,一副“我没病”的姿态。
巫紫衣笑道:“我怎么忘了?姐姐的青丘,疗伤的圣药可比我这不入流的野药高明多了!”
绍筝脑中“喀拉”划过一道闪电——青丘!真的是青丘!
姬明月急瞥一眼绍筝的反应,又瞪巫紫衣,岔开道:“你倒好心?”
巫紫衣诚恳道:“自然是好心!为了帮姐姐,我的手下都重伤了几个,连昆离都受伤了,姐姐难道还没看出我的诚意吗?”
姬明月眯眸,半晌,缓缓道:“巫紫衣,你到底所图为何?”
巫紫衣刚张了张嘴,就被姬明月抢先道:“别对我说什么大义!你的为人,我最清楚!”
巫紫衣尴尬笑笑:“让姐姐一说,我倒成了别有用心的了。”
她说着,转脸一指旁边的绍筝:“姐姐和这小姑娘交|好,我当日在峥云山上所说的话,她是亲耳听到过的。若说有所图,我图的,就是灭掉霸占了灵力盛地的畜生,能够有更多的灵气助我修为提升,如此而已。”
姬明月挑一眼绍筝,再转回巫紫衣的脸上:“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巫紫衣肃然道,“难道姐姐不觉得这天地间的灵气越发地贫乏了吗?没有天地灵气,你我修仙,又凭借什么?时日久了,不过等死而已啊!”
姬明月似有所动,忽立目道:“你既然想与我联手,那杨家庄后山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寒眸中透出杀气来,逼视着巫紫衣:“几头战狼,想要我的性命,还险些害了这孩子!巫紫衣,你敢说那件事与你无关?”
巫紫衣干笑道:“小妹要是说了实话,姐姐会不会揍我啊?”
姬明月眼中的寒意更甚:“你且说说看。”
巫紫衣呵呵:“说来简单的很,不过是想逼姐姐出山。”
姬明月疑惑地看着她。
巫紫衣陪着笑脸:“小妹知道,自云大侠去了之后,姐姐一心修道,对人世间再无牵挂。可小妹谋划之事,却不能不借重姐姐的青丘之国的力量,所以只好派了几名手下,小小地刺激了姐姐几番。小妹想着,姐姐定会来找我算账,到时候小妹以实情相告,姐姐也能理解。”
姬明月哼道:“你倒成了又好心又聪慧的了?”
巫紫衣顺杆爬:“姐姐过奖了!”
“杨家庄的几条人命又是怎么回事?那几头战狼战力不俗,绝不是普通的狼妖,你敢说不是你驱动的吗?”姬明月怒问。
说到自己的事了?绍筝一凛。
巫紫衣微微一笑,“姐姐别急。杨家庄的事儿当真不是我做下的。”
“那战狼呢?”姬明月追道,“是不是苍廷?”
巫紫衣闻言,一怔之下,面露哀色:“苍廷早不在了,姐姐难道忘记了?”
“真死了?”姬明月不信。
“真的。”巫紫衣垂眸。
绍筝耳听着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新鲜人名和故事,越发的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即姬明月曾对她提到过的那位“故人”,应该就是“云大侠”。而根据巫紫衣当日在峥云山所说的话来推断,这位“云大侠”还是峥云派的弟子。
所以,姬前辈和云大侠是……恋人?
青丘的狐仙,和人间的名门弟子,是恋人?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也够撼人了。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走到一处的,又是如何面对世俗,以及峥云派的“正派”名声的。
若按巫紫衣所说,云大侠已殁,那么又是如何殁的?难道是殁于所谓“名门正派”的征讨?还是……
姬前辈曾说过,她的一位故人去了异世——
那么,云大侠或许,还活在异世?
绍筝被自己这一系列的推断惊住了,只觉得前世所经历的种种往事皆不如这一件来得匪夷所思。莫名地,她突觉脑中阵阵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恶狠狠地撞击她的脑袋。而在她的灵台深处,那层做保护的薄膜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一朵雪莲激裂开两片花瓣。
在姬明月和巫紫衣惊诧的目光下,她脚下一软,瘫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