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蓝白条背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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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

    何穆一早到店里就见周时英在大声训斥伙计,听了几句,似乎是点货点错了。周时英脾气一贯不错,甚少发火,何穆不咸不淡地跟着说了两句,就把周时英拽进了屋里,说有事问他。周时英知他是帮着伙计说话,有些不悦地问,“什么事儿?”

    何穆递给他一袋蜜饯,“怎么一大早上火气就这么大?你昨天不是去找红姐了吗,怎么,吵架了?”

    周时英往嘴里塞着甜枣说,“她现在哪还有心思跟我吵架,忙着嫁人呢。”

    “嫁人?嫁谁?”何穆好奇地问道。

    “一个晋商,姓刘”,周时英说道。

    “哟,那可真不错”,何穆由衷地说。

    “有什么不错的,给人家做妾。”

    “这话说得,好像你能娶她当正妻似的”,何穆白了周时英一眼,“再说做妾怎么了?那也是明媒正娶的,红姐能有这么个归宿就算不错了。”

    周时英又往嘴里塞了两个甜枣,腮帮子鼓鼓的不吱声。何穆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也是奇怪,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红姐来往这么多年,她对你也算是尽心。怎么如今她有了好去处,你非但不替她高兴,还要说这些风凉话?”

    周时英说,“我只是怕她跟错了人。”

    “那什么人是对的?”何穆问道,“那人至少肯真金白银的赎她出来。”

    “她说一声,我也可以给她赎身!”周时英激动地说道。

    “然后呢?”何穆走上前去,伸手用力地弹了一下周时英的脑门,“时英,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回去了呢?你让红姐开口跟你说,‘你给我赎身吧,你娶我吧’,你是不是脑袋让门挤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更中意那个姓刘的晋商,才没有跟我说赎身的事情?”周时英捂着额头问道。

    “要不说你这脑袋让门挤了呢”,何穆犯愁地说道,“那姓刘的何时来傅家店的?”

    “老鸨说是十五那天。”

    “这都过去七八天了,红姐要是中意他,这时候人都跟他回山西了,还在这儿耗什么?”何穆审视地看着他,“时英,你这一大早上急头白脸的,到底是因为担心红姐跟错了人呢,还是因为红姐没有跟你呢?反正现在你没娶,她没嫁,你若是喜欢她,就去找她,别等人家嫁到山西了再唧唧歪歪的。要是去年这个时候,那没办法,穷得都要当裤子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但现在咱又不是出不起钱,你纠结个什么劲儿?”

    “我怕她不愿意”,周时英小声地说道,“她从没提过这些事。”

    “哎哟喂”,何穆受不了的咂了咂嘴,“你说了,她不同意,那就算了。你这猜来猜去的,划拳呐?行了行了,你这心神不定的,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周时英想了想,好像要豁出去了似的出了门。何穆心说知道的是他去提亲,不知道还以为去劫法场呢。

    周时英到莳花楼的时候,秦红刚起来没多久,妆还没上,眼睛有点肿。然而见到他,还是笑了,周时英看着她眼睛里那一瞬间的神采,忽然间就明白了。那与平日里她笑脸迎人的笑是不同的,此刻她是真的打心底的喜悦。

    “红姐”,周时英从怀里拿出一个纸袋,秦红瞬间笑意全无,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是给我送礼金来了么?”

    周时英回身把门闩插上,拉着秦红的手,让她坐下。秦红不知他什么意图,忐忑地看着他,谁知周时英居然单膝跪下了。

    秦红惊得忙伸手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周时英笑着吻了吻她的手,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听卿之说,洋人求婚时,要单膝跪地,还要送戒指给对方。我不明其中就里,但想着除了天地和父母之外,对结发之妻也应如此尊重。红姐,时英虽然年轻,不如别人那么成熟稳重,但对你心意并不比别人少一分一毫。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给你赎身,六礼娶你过门。”

    秦红愣愣地看着他,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周时英的手上。周时英抬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红姐,是时英不懂事,这番话早就应该说,就不会惹你伤心了。”

    秦红笑着摇摇头,眼里噙着泪说,“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周时英郑重地拿出戒指套在秦红的无名指上,虔诚地吻着她的指尖,然后紧紧地攥在手里。

    105.

    周时英和秦红成亲定在半个月后,周时英想大办,但秦红却不想声张,只说请关系近的人来就好了。为了名分的事,两人还吵了一架,秦红怎么也不肯不做正妻,说这样会让周时英丢脸。周时英说咱们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光明正大,有什么丢脸的?两人争执了一番,秦红见周时英一脸委屈,便说知道周时英是真心待她就行了,名分不重要,毕竟娶个风尘女子做正妻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若是因为娶了她,而让周时英被人指指点点,那比戳她自己的脊梁骨还难受。周时英无法,只好随她去。

    虽然明知秦红苦心,但周时英心中还是有些气闷,便叫上林鸿文等人去喝两杯。推杯换盏间,把秦红非要作妾的事情学了一遍。

    林鸿文问,“那你就真的随她了?”

    “那还能如何?”周时英说,“她要作妾,那就作妾,我不娶正妻不就完了么。”

    林鸿文端着酒杯直乐,捅了捅旁边的徐卿之,“你看见没?还是何穆说得对,也就红姐治得了他。”

    徐卿之几杯酒下肚,有些微醺,笑道“妻也好,妾也好,全看你心里如何看她,你心里要是爱她敬她,那她就是正妻。如若不然,不过也就是空有个名分罢了。”

    周时英展眉一笑,“卿之最对我心思。”

    徐卿之从兜里掏出个信封说,“最近好事儿还真是不少,昨天悦轩的回信也到了,他在信里推荐了几家纺织厂,说如果咱们有意,他可以帮忙牵线。”

    “那可是太……”周时英忽然顿了一下,表情复杂地扫了一眼林鸿文、徐卿之还有何穆,才缓缓地说,“太好了。”

    林鸿文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说,“是啊,有熟人牵线,省了不少麻烦。”

    徐卿之把信塞到林鸿文手里,“你回去看看,改天咱们四个再一起商量一下。”

    林鸿文说好,转头又问周时英,成亲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周时英面无异色地说,“红姐不让声张,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少。酒席我已经定好了,屋子也布置好了,本来想雇一帮吹唢呐的,红姐不让。”

    “红姐也是为你着想”,何穆说,“一辈子就一次穿着正红色衣裳坐花轿的机会,为了你,她都能不要,可见她看重你。”

    “我知道”,周时英笑笑说,“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人像她一样为我了,你说是吧,鸿文?”

    林鸿文看了他一眼说,“那是自然,你们是夫妻嘛。”

    何穆在桌子下面用脚轻轻踢了踢林鸿文的小腿,林鸿文将右手放到桌面下,摆了摆手让他安心。

    成亲那天,周时英来者不拒,喝了很多酒,徐卿之拦都没拦住。喝到最后,宾客都散了,周时英脸色煞白地走到林鸿文跟前,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鸿文,当年商队被劫,我一个人身无分文的来到傅家店,你是唯一一个肯帮我的人,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会记到我死的那天。就连我和红姐,也是你介绍认识的。你信我,把生意交给我打理,从那天起直到现在,我一刻不敢怠慢,生怕辜负了你这份信任。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绝无隐瞒,你呢?”

    周时英伸出手指,戳在林鸿文的肩膀上,许是太过用力,把自己弄得一个踉跄。林鸿文伸手扶住他说,“你喝多了,别喝了。”

    周时英抬头看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那年冬天给他买热包子的少年,已面目全非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教自己釜底抽薪的时候吗,是机关算尽放火烧粮油铺的时候吗,还是从一开始,那个纯良少年,就是不存在的。

    周时英最后被林鸿文等人送了回去,秦红哭笑不得地跟他们道谢,待外人都离去后,才在床边坐了下来。周时英靠在床头,脸色惨白,眼圈发红,默默地看着秦红。

    “不知道的,还以为鸿文他们把你怎么着了呢”,秦红本想说句玩笑话逗他开心,谁知周时英听了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他搂住秦红,有些哽咽地说道,“我只有你了。”

    秦红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别难过,什么坎儿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