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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仍是靠在椅上看书,过了几时甫一抬头,只见锦裂已支着额睡了过去。我见他那样不妥,便想将他移到屏风后的卧榻去睡,刚走近为他整理了一下案上公文,他便醒了。
“睡一会吧。”我轻声道:“你昨夜那样晚归,憩一会不打紧。”
锦裂睡眼迷蒙,眼中已隐隐泛红,我甚是心疼,不料他迷糊之间抱住了我的腰,枕上了我的腿,呢喃着:“那就憩一会,一盏茶后叫我。”
我无奈一笑,即使再昏睡,他也从不会这样子,怕是……
我拿出怀中香囊,拈一粒香丸捻成细粉,回手散尽狻猊口中,狻猊抿了抿嘴,吐出一缕轻缓香气。
及至日暮,夕阳柔暖,轩窗外雁字成行,偶有鹤鸣清唳,三十二仙山晚钟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提醒这天上熙攘仙人归家时辰。我低头轻轻抽去他束发玉冠上的玉簪,看着他安然清俊的侧脸。
年岁正好,来日方长。
我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缓缓睁了眼,入目是山河万里,仙阶无极。微光透过,青白的玉屏剔透无暇。我从榻上下了来,绕过屏风,见他玉冠工整,执笔游龙。殿中四方柱上各坠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室内照的通亮。再向窗外看去,天已黑尽了。
我轻手轻脚走近,忽听门外有叩门之声,便径直飞去殿门。拉开门,见竹枝站在外面,手中还挽了个食盒。
“姑娘今晚没回,我料着您怕是和帝君在这用,便将饭食送了来。”竹枝连忙奉来,我接过。
“姑娘,不知您今晚留到几时?要不要小仙在此等候?”
我回头看了看仍在忙碌的锦裂,对他轻声道:“你先回吧,在院门口留盏灯便好,叫你姐姐不必等我。”
“不必了。”忽闻身后锦裂低声说道,我回头,见他置了笔站起身来:“今日早些回吧。”
我倒甚是欢喜:“看完了?”
锦裂走近,摇了摇头:“公务是理不完的,今日便偷个闲,否则明日你撒了欢,倒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撇撇嘴,转身对着竹枝道:“那一并回吧。”
竹枝忙接过食盒,“嗳”了一声,先走引路去了。
锦裂掩了门,与我一同走了出去。门外蹲着的麒麟兽打了个响鼻算是招呼,锦裂颔首,拉着我驾了一片云。
行至太清境旁,我问道:“这太清境当真只有你与大司命才可去?”
锦裂目色一顿:“是。”
“规矩好严。”我暗暗记下,想着千万不能去那里:“还有哪些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锦裂释然一笑:“也就只太清境一处,别的,去哪都可。”
我点点头:“不知最近都有些什么有趣的去处?”
锦裂一顿,无奈一笑:“我这些时日都在三清天,倒没听说哪处可去。”
一直在前引路的竹枝倒是回过头插了一句:“说下面容华上仙十日后选座下弟子,有些热闹可瞧。”
“哦?”我来了兴致:“怎么个选法?哪里有趣?”
“既是选弟子,不过就是文试术试了。文试你是瞧不到了,术试你倒可去凑个热闹。”锦裂缓声说:“应试仙童比试法术,胜者可为座下首席,其余被上仙看中的,也可收为弟子。”
“哦……”我点点头,饶有兴致,忽看见竹枝偷着瞄我们,便道:“竹枝,可想去试试?”
竹枝连忙转过头去,佯装专心引路:“小仙是服侍姑娘的,怎可随意参加比选?”
我向锦裂使了个眼色,锦裂便忽的正色道:“若是姑娘允了,也无不可。”
“真的?”竹枝一激动,险些闪身落下云头。
“哎?我说我允了么?”我逗着他:“要我允你,可是有条件的。”
“什……什么?”竹枝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姑娘尽管说。”
“你这修为不深,术法也不像正儿八经升上来的仙童那般好。若是贸然前去,可是丢了你们帝君的脸。若是你可在五日之内将妙法莲华经背会,并接住我三招,我便允了你。”
“啊?”竹枝眸中星光瞬间暗淡:“就五日?”
我抱臂点了点头:“嫌多?嫌多便别去了,上仙的比试都过不得,日后也难有作为。”
“不不不,不多,我学,我学。”竹枝连忙点头,而后乖巧引路,愁容满面。
回头看着锦裂的目光,纵容满满。
进了玉清境,又走了会,见桃叶靠在梨树上看着月亮,眸子比月还圆。
“姐姐,帝君和姑娘回了。”竹枝老远便叫着。
桃叶先是一怔,又忙见了礼:“小仙这就备饭菜去。”
说罢转身跑开,竹枝也就随她回了去。我瞧着桃叶刚才那神色,怕是在对月怀着谁。平日她一直忙上忙下,我倒也没这想法,今日一见,有些思量。
我牵着锦裂的手走到桃叶方才所站的地方,也看着硕大的月,轻轻念着:“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也爱看月亮。”
锦裂紧紧回握住我的手:“以后,玉蟾会在,我也会在。”
从前那些寂静无事的夜,纵时移世易,那一轮婵娟一如既往,遥遥挂着。我常在想一个人的心中究竟是装着一个亲密却不知何时归来的人好,还是揣着一个每每总能看见,却无法触及的人好。
每当想到这里,就很想抓住些什么,或是一成不变的月光,或是温暖宽厚的手掌。而此时,当两者都在的时候,我竟更贪心的,想要一个紧紧相拥的怀抱。
然后我这样做了,与身边的他,抱个满怀。
他先是怔愣一下,又将我紧紧拥在怀里。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发顶,有力的心脏在我耳边跳动不停。他这样真切,毋庸置疑。
孤独是件余韵悠长的修行,也多亏有它,才显得相聚弥足珍贵。
“不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修炼?”我看着竹枝瘫倒在地,微皱眉头,语气偏冷。
“姑娘……这才三日,您无需这样急迫吧?”桃叶应是心疼了,扯扯我的衣袖低声询问着。
“三日如何?”我未看桃叶,厉色扫着趴在地上,眸中颇为不满的竹枝,朗声道:“根骨中乘,悟性中乘,只体力还算好。这样的仙童在这儿只配洒扫打杂。他人哪管你修炼三日还是三百日,败了就是败了。若你想出人头地,赢是无二法门。不过你若是想放弃,也无不可。这千年万年,便只给我守这一方院子吧。”
这样的重话我听过无数遍,一百年中日日听,夜夜听,听的时候也会不甘,会羞恼,会埋怨。可当我第一次徒手击毙一只发狂的魔兽时,却又无比感谢能有人将曾经那个一无是处的我暴尸荒野,让我变成了这样一个坚强果敢的自己。既不生为珠玉琳琅,便只能命里铿锵。怜惜这样的词,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搏命之人身上。
尊上,我承认我是个白眼狼,是不是就不用逼着自己面对你?我隔着衣衫,摩挲胸口玉牌的形状。
“姑娘……”竹枝咬着牙起身,鼻青脸肿,满身土尘,眼中却生机勃勃,几分向往,几分恼怒,几分不甘:“我继续练。”
我心下一软:“别练了,去背书吧,午后再说。”
转身进了房,心中颇为纠结。
未几,脚步轻轻而来,我抬头见是桃叶,她放下手中午食,对我弯弯一笑:“姑娘别发愁了,竹枝愚笨,但也不是不明事理。您这样做甚好,无需自责。”
我扯嘴一笑:“桃叶,多谢你了。我一遇到这些事情便较真得紧,是我过激了。”
“姑娘这一身法力,可是这样练来的?”桃叶将吃食一一摆好。
我无奈一笑:“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娘这瘦瘦弱弱的受得,竹枝自然也受得。”桃叶语气轻慢,却隐隐带着几股硬气,我看着这个不爱说话却细致入微的姑娘,有几分欣赏。
“嗯。”我如释重负一般,举箸吃了几口,又忙放下:“忘了给锦裂送了。”
“姑娘别急。”桃叶将我又按回凳子上:“我已遣竹枝去送了。”
“那怎么行?他已是很疲累了,再……”
“没事的。”桃叶似是漫不经心:“总是做一件事,他会闷。”
我安心一笑。锦裂眼光不错,这两姐弟纵使仙道修为有限,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