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上元人间

灵活柔软胖子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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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正午,锦裂终于回了。我看他面色疲惫,连忙迎上去:“怎么这么累?饿不饿?还是想去休息?”

    锦裂抬眼看了看我,拉住我的手:“你本是要给我过生辰的是不是?昨晚等到什么时候?我那边一时抽不开身,才没知会别人来告诉你。”

    我心中一安,紧紧回握他的手:“原来你没忘,那就好。我没等到很晚,休息的很好。”

    “那就好。”锦裂对我笑了笑,可眉目之间仍旧倦怠。

    “快回去歇着吧。等你歇好了,我给你煮面吃。”我拉着他向房中走去。

    他亦步亦趋,就像一只木偶,线扯在我手里,随我左转右拐,回了房。

    我看他躺下,正转身要走,忽觉得他扯住了我的衣袖:“正月十五上元节,我带你去凡间转转吧,就我们俩。”

    我低头一笑,对他轻声说着:“好。”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松懈下来,点了点头,闭了眼就憩了过去。

    我从未见他如此劳累,心中猜测大概验证了十之八九,那太微天尊,果然是出关了。

    我出了门,长舒一口气,无由想起桃叶说过的一句:“事在人为。”

    锦裂醒来,已是深夜,看样子精神恢复得好极了,我便下厨去煮了面。

    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了他面前,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抬头对我笑笑,执箸刚要吃,我连忙说道:“可千万不要咬断,这样就不吉利了。”

    锦裂不明所以,却依旧点了点头。费了几番力气,总归是将所有的面送到了嘴里,咀嚼了好久,才堪堪咽下。他刚刚空出嘴来,我便问道:“味道如何?”

    他向我安然一笑:“很美味,我很喜欢。”

    我喜笑颜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这块大石落了地,另一块大石又占了上风。我敛了神色,对他问道:“你这次去,可是因为老头出关了?”

    他眼神一顿:“……是。”

    “他说了什么?”我脱口而出,又转而冷笑一声,道:“无非就是说些什么我是妖魔贱族,不配和你这神界帝君在一起,叫你赶紧与我断了情意。哦对,可能还加了一句:‘我孙女是个极好的,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可就是不要那个野丫头做帝后。’可是这样?”

    锦裂犹豫一瞬,轻声道:“放心,我再劝劝他。”

    “劝?有用?”我冷哼一声:“之前与他相处了一百年,这么久的时间也不见他对我有所改观,那样一个固步自封的人,怎么会轻易听你的劝?”

    “素染……”锦裂拉住我的手摩挲着,怕我生气:“之前他只是觉得我年岁还小,大业未成,不适宜说这样的事。现下大局已定,我若劝说不成,也可拿帝君的身份压压他,他总归是会同意的。”

    “你忍心这样做吗?”我问道:“他于你如师如父,你可下得狠心拿身份地位压他,做那些忘恩负义的事?”

    锦裂哑口无言,只将我的手攥的更紧。

    我见他为难神色,心软了下来:“总归我是晚辈,大不了就躲着他走,省得冤家路窄,给你添麻烦。”

    锦裂眉头皱了皱,长舒一口气。

    我绕至他身后,环臂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不要烦了,回到家里,就开开心心的。”

    他抚了抚我的手,我看不见他的脸色。

    “生辰欢喜。”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嗯,欢喜。”他也轻声回着。

    从那日之后,我们之间再不提那老头的事情。他出门办公我从不过问,他回了家,也从不言及,似乎两个人极有默契的将那个禁区放在了看不见的角落,无人问津。

    正月十五这日,我早早穿戴收拾整齐,着了锦裂送我的那一身大红衣裙,又让桃叶为我寻了一件同色披风,出了门,见锦裂也是早早便准备妥当,着了一身墨蓝色长衫,配玄色披风。玉冠束发,手中还拿着一把兽骨折扇,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我跑去拉过他的手,问道:“可带齐了钱财?”

    他颔首一笑:“那是自然。”

    我笑道:“那便走吧。”

    他执着我的手,出了门去。

    下到三十六天以下,我转头问道:“今晚去哪?”

    “我们去京都,那里想必热闹。”

    “好,听你的。”我笑笑,看着身下山川河流,飞掠而过。一座座四方小城夹在群山流水之间,由阡陌路途相连。我想着这一方方的城中究竟有多少人?他们一生中,又会遇到多少的人?他们所遇到的人中,有合心意的吗?是否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阻隔呢?

    一定有吧。况且他们都是凡人,在天道面前,不过蝼蚁,怕是有更多更多的无奈。不止生离,死别才是最让人无从抗争的事吧。

    “锦裂,我们会死么?”我扯扯他的衣袖,问道。

    “我们……我们不会死,可我们也不会永久的活着。或许有一天我们的职责尽了,定数末了,我们也就再无存在的必要了。”锦裂低声回着,目光悠远,又转过头来问我:“怎么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只是在想,我们与凡人,究竟有怎样的差别。”

    “在我看来,唯一的差别便是,我们还有力与天道,与命数做些抗争,而他们,毫无招架。”锦裂声音渺然。

    “那我们离开了,会变成什么?”

    “山川草树,花鸟虫鱼,轻到一粒尘埃,广到一片汪洋,上至云层缥缈,下及地底岩壳。总归这片大地上的万物,都有我们的踪迹。”

    我复细观了一遍脚下人间,竟觉得人斗不过神,神斗不过天,天斗不过万物,万物斗不过时间。就算我们能活下千年万年,于浩淼大千而言,不过过客。所以,我究竟为何来这一遭,从不知道。

    锦裂修长的手指与我紧紧相扣,我回过神来,他道:“别多想了,你看那……”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下方,我在流荡的云层中细细端详,发觉这一方城占地颇大,高楼广厦。他带我降了下去,才发现城中人流如织,穿梭来去。

    “京都?”我回头问道。

    他对我一笑:“嗯。这就下去吧。”

    寻了片空旷屋顶,我二人无声落下。不过正午时分,日光暖融,照在结上些冰凌的瓦砾上,反射出斑斑驳驳的光。

    我与锦裂并肩坐在屋顶上,四处看着周遭青楼画阁,棱户珠帘。尤其是那边的皇城,飞檐斗拱,庄严厚重。皇城门外延出一条宽阔笔直的御路,雕车竞相争驻,宝马俊逸飞驰。

    我对着锦裂道:“我们隐了身形,去皇宫逛逛吧。”

    锦裂颔首,念了个隐身诀,飞身跃了出去。我撇撇嘴,烦他不等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皇城城墙高耸,我二人却轻巧越过。城内戒备森严,往来巡视,一个个手执长矛腰佩宝剑,不苟言笑,气氛肃穆。

    皇宫之中朱墙金顶,汉白玉石的拱桥下流水无波。各宫各殿均是造型精致,雕工绝伦。只这宫中的人少了些,偶有点缀却是有板有眼,进退有礼,宛如提线木偶,无甚乐趣。只在上面绕了两圈,便觉乏味,对着前面的锦裂道:“去别处吧,这里比天上还要冷清憋闷。”

    锦裂本就没什么兴致,我开了口,倒是立刻就转了身立在城楼上,我随他立在身侧,转身俯瞰整个京都,繁华琳琅,百姓安乐,才知这皇帝建这样高的城楼意欲何为。这样极目望去,京都之太平繁阜尽收眼底,心中当是怎样的痛快自得。

    吹了会风,便想下去走走,于是对锦裂说道:“锦裂,可愿与我比试一场?”

    锦裂起了兴致,剑眉一挑,转头问道:“如何比试?”

    我笑着,伸臂沿着御道将京都一分为二:“以御道为界,你东我西,谁先将这几千屋顶踏遍回到这正中便算赢,如何?”

    锦裂一时哭笑不得:“这样无聊的比试,你竟也提得出来。”

    “不然呢?”我挑眉:“你能让我将三十六天各处宫宇的房顶踏遍?”

    他轻笑一声:“罢了罢了,既带你下来游玩,便一切随你吧。”

    我笑道:“好,那我喊开始了。”

    自己数着一二三,说了声:“走。”便一跃飞了出去,回头余光一瞥,锦裂竟还在城楼上不慌不忙,我想着他定是没将我放在眼里,这样大意,我可是要赢他挫挫锐气,于是便飞快点着,一间间掠过。不久,过了大半,我到了一家大户的院子之上,那院子几进几出,房顶也是多的不行。这京都大户就是多,我这已经踩了不下十家了。刚开始未觉得这家有何奇特,可踩着踩着,便隐隐觉得气氛冷森。我压制不住好奇的心,落了下去。

    这家院子很大,仆从也不少,可大多闲着聊天,不像别家那样脚不落地忙来忙去。我一间间房找着,终于是在一间大屋里找到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年轻妇人。

    夫人纤纤身姿,我见犹怜。身上绫罗绮玉,环佩作响,却仍旧对镜垂泪,人比黄花瘦。我一时忘了身份,开口道:“你为何哭泣?”

    那妇人一愣,转头望向身后的一尊观世音塑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隐了身形,可又不想就此罢休,便走到那菩萨身侧,问道:“你为何哭泣?”

    那妇人大惊,跪地叩头连呼菩萨,我连忙叫她不要再叩,询问她为何哭泣,她呜呜咽咽半天,才将事情分说明白。

    原来他夫君的父亲是京中大户,几个儿子分家之后便得了这处宅院居住。不过她那夫君自小便被宠溺惯了,染上了一身骄奢毛病,原来有父亲管教倒还算像样,现下无人管束便越发猖狂起来,四处寻花问柳,近来更是得了外室,不肯回家。愁得这只会夫为妻纲的妇人整日以泪洗面,形容憔悴。

    那妇人抽噎了半晌,对菩萨道:“菩萨,请您指点,妾当如何挽回夫君的心?”

    我不知如何作答,毕竟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瞧见。我思虑了半晌,不敢多说些什么,恐误导了她,毕竟这天上人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便只轻声说着:“随缘来,随缘去。空垂泪,毁神形。”

    那妇人喃喃几句,眼神迷茫。又问了一句:“恕妾愚钝,不知何意。”

    我觉得这禅机二字,贵在少说,这样方才半遮半掩,引人入胜,便又说了句:“悟了,得了。不悟,不失。”

    那妇人更加云里雾里,我可怕自己办了错事,急忙出了门。心想观世音菩萨若是知道我这样代她指点世人,不知该如何作想。

    浑浑噩噩,竟忘了与锦裂的比试。回过神来,已是走在了人群错杂的街上,正想再回去找锦裂,抬头便见他站在旁侧瓦房的屋顶上抱臂看着我,似乎跟了我很久。

    他看见我发现了他,悠悠道着:“不知是谁一时起意和我比试,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呆子一样的踩屋顶,自己却又去别处玩了。”

    我自知理亏,向他招招手。他跳下屋顶站到我身侧,对我说:“说吧,刚才去哪玩了?”

    我想开口,却觉得有些累,便长舒了口气:“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我和你慢慢说好吗?”

    锦裂看我如此,点了点头:“那就去茶肆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