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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僻静处现了身形,寻了家安静茶楼,上了二楼。
那小二看我二人衣着不俗,便径直寻了间雅间,上了几盘精致点心。我看着窗外风拨翠竹,疏影摇曳,觉得这无事人间,惬意得很。
“方才怎么了?”锦裂斟了一杯茶给我,轻声问道。
我转了转茶杯,将刚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最后说道:“我们能帮帮她么?”
锦裂听后不见有何波澜,兀自饮了一口,水汽腾腾,他轻轻吹开,道:“不能。”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人间这样的事还有许多,也算是命劫的一部分。”锦裂意味深长看着我。
我也迷蒙看着他:“不知这三妻四妾的传统,是何时有的。难不成这人间女子除了取悦男子,便没别的使命了?”
锦裂皱了皱眉:“这世间仍有巾帼不让须眉,如何行为,端看她们心意。若觉得依傍男子可一生无忧,那自然不作他想,即便男子三妻四妾,也抱着三从四德不放。若是不拘于小室,这世间仍有许多路途可以走。此朝名为大通,开国时便有女将、女史等等。女子当街沽酒,夫死改嫁也全无不可。男女婚娶和离同是自由,故并非传统禁锢,实难有人敢于跳出耳。”
听了锦裂这话,我也并不再怜悯那妇人。我本就不欣赏哭哭啼啼的女人,可能是从天人的角度俯视凡人,便觉得他们处处弱小,时时为难。可锦裂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大千世界,路途繁多,怎样走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心。
一壶茶凉,我不再多心,恢复心情问着:“锦裂,我们等会去哪?”
他将那几盘点心拉离了我面前,笑道:“莫再吃了,等会带你去吃更好的。”
我打了个嗝,点点头。
锦裂带着我向繁华处行去。那街名叫临安街,因贯穿京都的那条河叫做临安河,这临安街又恰傍着临安河,故得此名。入了临安街,便觉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锦裂不知怎的就认识路,不费力气便把我带到那家三层高的酒楼前,匾额上书“临风楼”三字,取临安与把酒临风两重意思。
刚进大堂,便听闻嘈杂声音说着这酒楼若不是提前半月来定,还真的无法进门。我连忙扯了扯向里面走的锦裂。他还没回身,小二就迎了上来,锦裂与他低语几句,他便连连点头,将我二人迎了上去。
我心下一奇,待引我二人入采薇间后,小二先是吩咐着上了壶茶,躬身退了出去。我因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便没动。室中竹编屏风,由麻布作画,一幅雅兰图颇有风骨。我虽不通书画,可还是会粗看,临风楼虽说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可这装饰器物不落俗套,不晃人眼,真真是一派雅致之观。
我绕过画屏,将轩窗轻轻支起,手臂拄在窗棂之上看着楼下清澈澄明的临安河。那岸青瓦白墙,幽深巷弄,有曼妙女子素衣沿河浣纱,河上艄公撑船摇橹,舟上翩翩公子摇扇远眺,那浣衣女子羞得低眉垂首,不敢直视。俯观这一岸灯火通明,旁边楼阁便是勾栏之地,那妖娆女子甩袖迎客,顾盼生辉,暗香浮动,纸醉金迷。
繁华与清贫,喧闹与清净,只一水之隔。
我不忍看那公子究竟是看那风情旖旎多一些,还是看那羞垂低眉多一些,便落了竹竿关了窗,回到桌边坐下。
见锦裂正翻看旁侧书架上的风物本子,我坐下,轻声道:“这么雅致的地方,你是怎样寻到的?”
他抬眼扫来,又低头接着翻着,有一句没一句道:“找个土地问问不就知晓了?”
我想想也是,这居高位者,做什么事都方便。
不多时,菜肴便陆续上桌。并非一味鸡鸭鱼肉,满桌荤素交映,菜色齐备。我执箸浅尝几口,觉得味清美,入口余香。锦裂倒不急吃菜,为我斟了一杯酒,随后举杯邀我对饮,我轻拈白瓷酒盅,盅里琥珀色美酒透明澄澈,继而伸臂一推,与他相视一笑,仰头饮下。此酒细闻有馥郁之气,入口醇厚甘鲜,与我在神界饮的清酒,和魔界喝过的烈酒都不相同。我挑眉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锦裂雅然一笑:“此酒不算难得,名为花雕。”
“不算难得的酒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可有什么其他的?”我又斟了一杯。
“果真瞒不过你,”他摇摇头:“此酒另有一名,叫‘女儿红’,人间有人家生了女儿时,就酿酒埋在家中树下,待到嫁女时就掘酒请客,乡邻同欢。”
“哦?果真有趣。”我点点头:“所以有此风俗,酒家也就借此附庸一番?”
锦裂无奈摇头:“好酒同享才好,免得一坛陈酿,要等十几二十年才能喝到。”
我调笑一句:“你若是娶了我,几百年都喝不到这一坛。”
他笑出了声:“竟忘了你已是个几百岁的老姑娘了。”
“是啊,”我托腮对他幽幽道:“你不过也是个几百岁的糟老头子。”
他伸臂过来捏我的脸,我连忙告饶,闭嘴安安静静吃起菜来。
未安静几时,外面传来了吵闹之声。本没打算理睬,可后来竟然还出现了女子哭号之声,我看了锦裂一眼,他似乎并未反对,我这才起身,将门微微打开了小口,向外望去。不料这爱凑热闹的人实在不少,将我的视线掩了个干净,我见群众都在看,我也无所谓随波逐流去了。出了门,才看见原是对面太平间的几个男人喝醉了撒泼,对一位怀抱琵琶的歌女辱骂摔打,周围围观多位不敢上前,听议论明白这几个男子怕又是什么皇亲贵戚。
听锦裂说大通建国不满百年,按理说这种仗势欺人的事还真不该如此猖獗,可见这几位公子爷一则实是不通世事,二则实是身份贵重。
我捏在袖中的拳头恨不得立时摩拳擦掌,揍他们个不知所以,可无奈终究是锦裂的地盘,我也不好妄动。
锦裂目光冷凝,面色沉重。我暗叫不好,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他下颌紧咬,半晌道:“这禄官好个阳奉阴违,大司命写的运道他怕是没放在眼里吧。”
我才明白,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刚刚才有稳定之势,便不该有此等纨绔动摇国本。况天子脚下放纵他如此,这朝廷气数,怕是不久该绝了。
我低声道:“总归你是要去惩罚禄官的,不如现在我去解个围?”
锦裂长吁一口:“好。”
我见他点头,方才敢动作,飞身向对面而去,硬生生插在那几位醉鬼与歌女之间。我回身将姑娘扶了起来,递给她一方帕子拭泪,转而对那侧几位纨绔道:“人多眼杂,影响不佳。况上元佳节,正是游玩的好时节,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打头的那个醉鬼不识好歹,嘴中不干不净还想来扯我的衣袍,被我一脚踢开,登时昏厥了过去。旁边几个捧臭脚的更是嚣张跋扈,上来便将我团团围住。
锦裂不知何时闪身过来站在我身侧,周围这五六个跟班吓了一跳,怕是以为闹鬼。我瞄到锦裂袖中手指翻转,看着就是个不小的诀。我连忙拦住,低声道:“你别,弄得魂飞魄散的更加难收拾。”
接着我抢先一步腾空蹬开了前面挡路的跟班,才站下便见锦裂广袖一扫,那身后几人也倒地不起,一时哀鸿遍野。
人群中不知有谁叫了声好,周围赞叹渐起。那歌女显然害怕惹祸上身,早就跑的无影无踪,我一看风头太盛,便连忙拉着锦裂回了采薇间。
关了门,听外面声音渐渐散去,也没了心情吃下去。正想把酒喝光了就走,不料小二倒过来横插了一脚。
那小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小碗,对我们笑道:“刚才二位怕是受了惊,老板赠贵人两碗汤圆,略表歉意。”
那小二不再多话,放下了碗便离开了。我看着那汤圆娇俏可人,便尝了尝。自打进门起,锦裂便是眼神飘忽,我想他应该是想着如何惩治禄官,便没说话。后来又忍不住,低声道:“锦裂,吃口汤圆吧,挺好吃的。”
锦裂才回过神,对我笑笑,吃了几口。
饭后,锦裂留了一锭金子在桌上,与我从窗户飞了出去。日落西山,夜幕初上,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我们随处落下,混入人群,倒也不会被察觉。
街上各种花灯琳琅满目,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寻常人家携妻抱子,一家其乐融融出门来走百病,我看着实在羡慕。无父无母也没被人放在肩头抱过,也算是一大憾事。
人群拥挤,锦裂护着我小心前行,我便窝在他怀里看着别人猜灯谜。灯谜都不算难,有些不乏奇思巧意,我真真长了见识。后来锦裂嫌人太多,便拉着我离开了。我还没有看够,他却道:“还有个好去处。”
说着带着我曲曲拐拐,又拐回了御道上。御道上花灯如昼,样式更加精巧富贵。我问道:“刚才临安街那么挤,那些人为什么不来这?”
锦裂将我披风上的帽子罩好:“这里是达官贵人的地方,平头白身自然不好来。”
我撇撇嘴,看着街上举止仪态大方优雅的人,觉得有些没劲。
转了一圈,发现这灯谜也大多是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公子贵女们争相解谜,不亦乐乎。我与锦裂虽说不是身份地位高的人,可因衣着得体不俗,混迹在达官贵人之间也不算突兀。有时也颇为惹眼,被人议论指点,我想着定是锦裂这厮容貌出众,所以引得女儿家们芳心暗许。
不得不说,凡人容貌还是无法与神仙之姿相提并论的。我见过的最为出挑的儿郎少女,也不比省言桃叶俊美上多少,遑论花神丹熙之辈。所以我与锦裂招人议论,也实属正常。只是几家女儿只暗送秋波,却不敢私下说话,在我看来简直是温吞要命。
想着她们定不敢当街授受,我也没放在心上,依旧紧紧拉住锦裂四下逛着。忽听一阵噼啪之声,我抬头见那临安河上烟花绽放,绚烂夺目。我摇着锦裂手臂道:“好漂亮。”
锦裂柔和一笑,将我揽在怀中。京都之人现下俱是举目抬望,那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一张张脸上,异彩纷呈。我在这样的氛围中也顿生出一世长安的愿望。
不料身后异动,我回头便见一群官差向我们气势汹汹而来,不用多加猜测,知道是那纨绔找的麻烦。我不耐拉了拉锦裂的衣袖,他连头也未回,脸色不变,周身却屏起锐气,将外人隔了个干净。我看着他们在我二人三步远处挣扎,再过不来。他们口中喊着什么,周围的一些男子也一个个摩拳擦掌靠近,却依旧无法近身。
我与锦裂之间落针可闻,他终是低头看着我,柔声道:“我们去别处吧,这里太吵。”
我点点头,随他心意。
而后只一瞬,我二人化作一道金光直冲九天,留下那些错愕惊讶的凡人,还有流传百世的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