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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思虑,又是心力交瘁。
终于熬到了天亮,我还是两袖清风,去找了锦裂。
他仍旧为他的家国天下彻夜未眠,我没有他清高,自然为我的小情小爱而烦忧。
“要离开了吗?”他看着我,一派随意。
“锦裂,我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冷冷说着:“其实你也很可怕,我早该想到,能坐稳帝位的人,一定不是那个我所认识的锦裂。”
“你不要交易了吗?放我走?”我苦笑一下:“我走了,你便打发了一个累赘;我留下,你又有了交易的筹码。怎样你都不亏啊……”
“想明白了就好。”他僵了僵,淡然一笑。
“不过,我不离开,我就不。”我咬着牙对他道:“你不是说你再看不懂我了吗?你不是说我变得可怕吗?”
“我给你机会,让你看懂我。”我忽的装不下去了,声音颤抖,轻微。眼泪在眼中打转,我小心翼翼,不敢眨眼睛,不敢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如果你是为了鲛珠的事情,伤了心,想赶走我,我无话可说。”
“不是。”他立刻回答。
“那我也想看看,你这场戏,究竟想怎么演,究竟,想做个怎样的交易。”
“锦裂,怨恨也好,留恋也罢。我只希望,你别让我怕了你。”
说罢我立刻转身离开,刚好那颗泪落下,没叫他看见。
我信你眼中的情意,多过你说出的话语。
反正将死之人,有些事情,便非要弄个明白。
原来今天下雨啊。
我伸手接着屋檐滴下的雨水,又想起那段似梦非梦的前尘往事。似乎一回头,那个青衣淡然的姑娘又坐在廊下绣着花,她对我摇摇手,轻声道:“阿浣,你竟然这样大了。”
然而梦终究是梦,她还是从没有见过我,没见过我长发飘飘,临风而立的样子。
我忽的很想淋淋雨,便走出门外,仰面承着雨露。难得见到三清天还有雨水,自然干净清润。我正欢喜着,才发现自己已离了那清微宫大门很远了。
看来他真的将结界解开了。
我忽然想走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去哪呢?去忘川吧。
雨越发的大了,三十六天到西荒大地上,滂沱浩瀚。看来锦裂是想将这倾覆天宫的大乱,好好的清洗一遍啊。
到了忘川,早就被浇湿了,只不过心中有一腔怒火,所以倒没觉得冷。
先去了青鸾的小院子,那里芭蕉依旧,竹柏亭亭,不过人事全非罢了。
我一件件摸着她曾用过的团扇,玉案,银篦。她看过的话本,典籍,风志。坐在窗明几净的案上,翻阅她曾经写过的只言片语。
“怪道世人叫你战中至尊,确实不近人情。”
这是在嗔怪他吧。
“能为了下属豁出命,却不对我加以笑意,注定一辈子没夫人。你,不会喜欢你那个下属吧?”
我忽的笑出了声,原来,青鸾上神也是这种不着调的少女啊。
“果然有事要求我,看来小下属才是你的心头宝。”
再后来就没什么随笔了,只是又出现了另一种苍劲有力的字体。
“别为了我放弃你的信仰。”
我捏住纸的手松了松。信仰啊……
原来是这样。我和你不愿放弃彼此的信仰,所以就只能渐行渐远吗?
而后的那张纸,上面写满了“浣”字。
最后是一张梨花笺,上书四个娟秀的字:
上水浣素。
原来你希望我,做一个浣涤他人的人啊。
能做到吗?
浑厚的声音渐近,我连忙起身相迎。
“素染,你回来了?”英招还是老样子,严肃的脸配上热情的欢迎,倍感亲切。
“我回来了。”我点点头:“英招你还好吗?”
“好啊……”他打着响鼻:“吾听说你与帝君的事情了,造化弄人啊。”
“这样我是不是就比我母亲更厉害了?”我自我安慰着。
“孩子,你倒想得开。”英招一笑。
“英招,上次你带鲛女去找我,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摇摇头:“反正吾也无事可做。”
“哈哈,所以我来看你啊。”我捋了捋他脖子上威风凛凛的毛发。
“别了,正巧你来了,吾想跟你说件正经事。”
“什么事?”
“忘川最近有些不太平,也不知你发觉到了没有。”
“我这次,也是想看看。”我对他点点头:“等会我就过去,也麻烦你平日多加照看。”
“好。”英招笑笑:“吾便不随你去了,吾有约,要去西海。”
“你去吧,”我对他招招手:“玩的开心!”
他潇洒转身飞走了。
其实上古神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乐得清闲不是。
将我翻乱的东西整理好,便出了门去忘川河边。雨还在下,只不过淅淅沥沥,一如梦中。
还没叫河伯,他倒出来了。
仍旧撑着那把破油纸伞,缓缓浮出水面。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蹲下身子,看着他。
“老朽在等你啊。”河伯低声笑道:“老朽近日,捞到了件宝贝,你必定喜欢。”
“什么宝贝?”我不信,向他摊手:“拿出来看看?”
他枯长的手指上长着尖利的指甲,凭空晃了几晃,只见水底升出见黑乎乎的东西,我仔细分辨着,没瞧出是什么我会喜欢的东西。
他又摆手晃了晃,那东西也晃了晃,把淤泥晃掉之后,我才看出是件什么来。
“这是,是青鸾上神用的那柄铜锥?”我连忙挥袖将那东西提了过来,擦擦表面的淤泥一看,果真是这样的。
“是啊,”河伯笑笑:“你母亲当年就是用它取了心口血,才使得自己涅槃,用天火平息了忘川之乱。”
“涅槃?”我记得当时她将铜锥刺进心口,然后便像死去了一般,继而又变成了一团火,点燃了这忘川千里河岸。
“孩子,别怪河伯残忍。”河伯叹道:“天道如此,你既已血祭了忘川,我便望你能解救这忘川千百年来的难处。”
“但你若不愿如此,老朽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这总归是你的性命,旁人做不得主的。”
我摸了摸铜锥的尖,几百年的侵蚀竟没磨掉它的锋利,仍旧是吹毛立断。
“河伯,我既已血祭了忘川,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坐下,对着他轻声道:“或许你还不知,我早就将自己的三魄送给别人,超度我最好的朋友去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怕死了。”
“其实后来我挺后悔的,后悔的不是拿三魄去超度朋友,而是后悔,让朋友犯险。”我摇了摇头,轻轻笑着:“不过总归别人欠我的,我都要回来了,也没什么遗憾的,没什么苦可诉。”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我在乎的这些人,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但我又希望,他们能为我的离开伤心那么一阵。这至少证明,我还算是个不错的人,没白白活着。”
“我想被人记住,挺自私的。”
说着说着鼻子有点酸,我猛地站起身来笑笑。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虽说锦裂一心想赶我走,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不能留下个遗憾。”
“到时候入了阴曹地府,心中有个结,喝孟婆汤都噎得慌。”
河伯破伞抖了抖,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没办法,做冤鬼的鬼差,就难保遇见这些事。我还不算冤的呢,毕竟我还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死了。
“河伯,等忘川这事情解决了,你得换件好衣裳。”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开,又摆了摆手:“回见。”
“回见……”
回到三十六天已是深夜,我浑身湿透,伤口也有点胀胀的感觉。想了想,记得伤药好像还在清微宫,就还是去了那里。跑到了屋檐下,拧了拧身上的水,余光瞥见对面树下有一道黑影。
“谁在那里?”我轻声询问,仔细分辨着。
那身影渐渐清晰,清微宫内的光投在他身上,他从一片青松翠柏中走了出来,脸上点点湿意。
他微微仰目看着台阶上的我,轻声道:“怎么回了?”
“不然呢?”我淡淡说着:“去死吗?”
他眉头一皱,我看着他,冷冷说道:“我等一下搬回后面去,不会打扰你的。”
又向宫内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在雨中站着,便对他道:“病还没好,站在雨中做什么?”
没看他神色,我匆忙上了楼,收拾些伤药及衣物,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走开,没料到在楼梯上碰见锦裂。
他看了看我,轻声道:“夜深了,那里许久没人住,还要收拾,你明日再走吧。”
我本以为他是来留我的,却不料只是叫我明日再走,我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冷冷说:“不必了,这里金贵,我住不起。”
我侧过身去在他身侧绕过,他忙转身扶住我的肩膀:“所谓交易,只是因为已有人想取你性命为我拿到鲛珠,我才那样托词。”
我心中的气消了几分,却仍旧没转过头来。
“北海那边有人来信,是给你的。”他又说着。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信呢?”
“在我房里。”他见我回头,似松了一口气:“跟我回去拿吧。”
“好。”我点了点头,心中松动。
随他回了房,见他将我的包袱不着痕迹地放在柜子里,我嘴角勾起些笑意,问着:“我的信呢?”
他佯装在柜中找东西,我却分明看见他将一小竹筒从怀中拿出,放在手心里。我也装作没看见,接过他递来的竹筒,走到亮处拆开来。
这是汐的来信,她只是报了个平安,也说她已将该说的说明,没有露馅,我心中一安,看来还可以拖得更久一些。
我见锦裂正要出门,便问道:“去哪?”
“今晚我宿在书房,你在这好好过夜吧。”
说完他出了门,我看自己淋了一天的雨,便下楼烧了些热水。待泡在了热水之中,便觉近日疲惫都涌了上来,又想着不能这样睡去,匆匆起了身,又下楼烧了些水,正巧碰见锦裂。
“你这是……”
“你淋了雨,泡个澡吧。”我指了指正在搬的热水。
他顿了顿,忙施法将水提起,低声道:“你肩上有伤,不必麻烦了。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点点头,想进他的书房找本书,却在门口忽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提着水往楼上去,似是听到我停下,他也顿了顿。
“想借你本书看看,方便吗?”
他没回头,柔声道了句:“方便。”
他好似有些歉疚?我不知道。
将昨日没看完的那本找了出来,坐在一旁翻着。困意袭来,我一直点着头,直到他又推门进来。
我立刻站起身来,不知所云地,似乎说了句晚安,又说了些什么,就回了房。
倒头大睡,不分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