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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韩野喝醉了,我让妙妙用马车将他送回去,打算自己步行回去。
天色已黑透了,只剩下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这时谢尽咏出现在我身后:“月黑风高夜,你一个独身女子,还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正好妙妙坚持让我上马车,我便道:“好啊。”
回身又对妙妙说:“你不用担心,状元郎会送我回去的。”
谢尽咏对她颔首,她也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就我这名声,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耸了耸肩,打道回府。
他走在我身侧,比我稍微慢了半步。我故意绕了路,走到了一串小巷子中。
“这里偏僻无人,你绕了路,就不怕……”他声音在夜风中冷冷传来。
“应该是你比较怕吧?”我轻声道:“若是与我有什么瓜葛,你可是甩也甩不掉了。”
“也对。”他好像笑了笑:“这世道本应该是女子怕男子误了清白多一些,可你,却丝毫不在意。”
“我还要在意什么?”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那公主府就差公然插旗,艳帜高张了。”
他默了默,静静走着。
绕出这条小巷,又是走到了大街上,看到了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之前参我,为什么?”我问道:“你不应该是这样冒失的人。”
“我未过门的妻子的哥哥,曾被你抓来做过面首。”他低声道。
“抓的……”我笑了笑:“看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版本的故事。”
“他回到家后,不久就去世了。”他又道。
“是我的错。”我沉沉说道:“我只以为,那些都是罪臣之子,没想到还有好人家的公子。”
“不过,也不意外。”他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当然视人命如草芥。”
“我这样的人……”我喃喃道:“我这样的人。”
我好像很讨厌这句话。我可能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这样厌恶。
我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未过门的妻子,叫什么?”我不自觉问了出来。
“你问这做什么?”他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不回答也可以。”
“她叫云衣。”他低声道:“是个沉默温柔的姑娘,也算是我的远房表妹。”
“很好听。”我低声道:“不过你确定,可以和她相扶过一生吗?”
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下,看着我,目光深邃。
“你是个志在天下的人,可是,你现在这样做,不是自毁前程吗?”
他目光闪了闪,我又接着道:“在人来人往的茶肆,说着户部尚书的痛处。”
“你想扳倒他,何必这样以卵击石?”我靠近他:“你能走到这里,不容易。身后还有琅琊谢氏一族,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合适吗?”
“那依公主的建议,是想让在下攀上个贵女,养精蓄锐韬光养晦,一举攻破?”
他并不躲开,只是看着我看着他。
“不然,你为何参我一本?又为何故作清高?”我勾唇一笑。
“你招惹了我,却发现我并不好招惹,所以又放弃了?”
他退后半步,看了眼天上。
“其实,我还挺好招惹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尤其是你。”
“但我和一个人说过,玉蟾会在,我也会在。不论多久,我都是要陪在她身边的。”他淡淡说出这句话,在我耳中无比熟悉,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一个白衣身影,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上辈子,真的见过他?
我惊喜地望向他,看到他修长的脖子,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和云衣承诺过的。”
原来,是云衣啊。
那我的那个故人,在哪呢?
是他吗?不是他吗?
他将我送回公主府,见那高墙,笑道:“只将墙建高了是无用的。”
“哪里无用?”我对他笑笑:“防人防己,防觊觎。”
说罢我走进门去,只听他在身后道:“怪道听闻,你身边从未有固定男伴,你是怕别人贪图你什么吧?”
我笑着摇摇头,进了门。
若是能贪图一辈子,也倒还好。只怕贪图一时,又把我扔掉。
但是你可能不是,所以在你面前,我生怕你不贪图我什么。
若不是你我上辈子相识,可能就是你的命太好吧。
我一直闲着,就总是睡不好。这一顿酒喝完,倒让我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直到天大亮。
之后我派人留意谢尽咏的动向,自己闷在房里认字。
这大通流通的文字好像与我记忆中的文字有些相像,又不大一样,所以要从头学起。之前是个病秧子,所以什么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什么都不会,若不是这张还算不错的脸和公主的身份,那真就算是一无是处了。
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没用吧?
因为每天没事,所以就索性将自己关在房中,一直认字,写字。
直到某一天,妙妙跟我说:
“谢侍郎明日要去赴宴。”
“赴宴?”我低头看着字:“他是今科状元,又是新任的吏部侍郎,自然要赴很多宴了。”
“是……是顾丞相家的女儿及笄的宴。”妙妙低声道。
我马上站起身来:“她家这算盘打得太明显了吧?女儿及笄干嘛请外人去?”
“为此,他们还请了许多贵女与年轻的臣子。”
“请我了吗?”我合上书本。
“没……”妙妙轻轻摇了摇头。
“没请我也去。”我挑了挑眉:“给我准备一身白的,我穿去参加他女儿及笄礼。”
“是……”妙妙退了下去。
是不是有点太刻薄了?
我又出门将妙妙叫了回来:“准备条月白的吧。”
“是。”妙妙这次回答得倒挺快。
状元郎,你不想攀高枝便罢。若是想攀高枝,也得攀我这一枝。
第二日我简单将头发拢了一下,以一根玉带缠了缠,穿了一身灵动自在的月白衣裙,坐上马车前往顾府。
到了门口,我扶着妙妙下车进门,却被门口的奴才拦住了。
“这位贵女,可否出示请帖?”
我睨了他一眼:“没有。”
说罢便往里走。他又拦住我。
“不可,贵女若是没有请帖,便不得入府。”
我后退一步,以免被他的手碰到:“这大通,没有比我再尊贵的女子了。你们这顾府请尽了京都贵女,却偏偏不请我,是什么意思?”
“您……”他似乎猜到了我的身份。
“去跟你们主子通报一声,我不为难你。”说罢我退至一旁等候,他见我如此,只得进府通报。
不多时顾相和夫人一同出门相迎,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是看得我不舒服。
“不知公主光临,多有怠慢,还请恕罪啊。”顾相笑道。
我摆了摆手,不想多做纠缠,就直接进门道:“本宫去哪等着?”
“去小女的绣阁吧,”顾夫人笑着,躬身指了指:“这边请。”
“嗯。”我点点头,跟着她的指引走了进去。
还好是个公主,她们为我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因为是姑娘的绣楼,所以也没有客房,闺房自然是不能让给我的,我看了看,进了她女儿的书房。
顾夫人明摆着怕我惹什么麻烦,又不敢说,最后离开时只好说:“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这书房没什么东西,请公主见谅。”
我嫌她烦,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看着她书柜上的书,都是些女训、女诫之类的,无趣的很。我只能坐在她书桌前,发呆。
“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这样不请自来,会不会让人笑话啊?”妙妙在旁边好意提醒。
“你当我平时被人笑话的少了吗?”我托着下巴道:“因为我被人笑话,因为我有缺憾,所以才是个公主啊。”
“啊?”妙妙不解道。
“这个太平盛世啊,最不缺的就是有德行,有热血的年轻人。”我叹道:“但是我既然有了财富、权势,便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再说,我还诈过尸呢。”我耸耸肩:“所以啊,我不用再做个高贵优雅的公主了,那样啊,自己也受罪,旁人也不会领你的情。”
“说白了,不就是想当个草包好好活着?”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不用开门也知道是谁。
“还是谢郎懂我。”我朗声道:“姑娘的绣楼不好擅闯,赖上你就不好了,你还是快走吧。”
“谢公主指点。”后来似乎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我笑了笑。
原来做过鬼的人,知道自己要死的人,还是会想好好活着,活得安稳一点啊。
等了好久,有侍女说及笄礼开始了,我便出了门去。
绣楼之前是个花园,花园中真是热闹,年轻的女孩子们在嬉戏玩笑,你看看我的荷包,我看看你的臂钏,说着今年流行的发饰,衣着。我从她们身旁走过,竟觉得自己果真是个十四岁的姑娘。
十四岁,跟天上二百岁差不多,那时候我是不是也是和同龄的少女玩笑呢?不然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可是当我坐到她们身边,周围的姑娘便看了看我,之后不再说话,或是低声细语。
我虽然想了想,也明白了缘由,但心中还是难过。就因为十四岁的我和十四岁的她们不同,所以注定孤独啊。
我也不自找没趣,独自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她们,又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她们好像在说,我是个不好的姑娘。她们稚嫩得,说不出那些羞人的话。我曾经,也是这样吧?
忽然有些后悔,做一个这样的十四岁姑娘。
但这世上就是没有后悔药,只是没有后悔药。
“笄礼开始了,我们走吧。”
女孩子们说着,都去了前面,我也像一个不识趣儿的人一样,去了前面。
因为她还没有许配人家,所以及笄礼也就只是简单的用笄束了头发。其实顾相不必这样大办的,此举估计只是想让这些少年郎知道,他们家的女儿,还没有定亲罢了。
之后便是开宴,虽说大通男女之防并不严苛,但顾相还是用一道玉帘将男子与女眷隔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有异性在,所以这一宴显得格外安静,说话也都是轻轻的。顾夫人本来不知道如何安排我的座位,我对她柔和一笑,便去了下首安静坐着。
姑娘们害羞了些,一边安静吃着饭,一边仔细听着那边男子的谈话。那边的男子也是,一边谈论着国家大事,也不忘展现才情。
而我,一直没有听到谢尽咏的声音。
而后过了不久:
“谢侍郎是少年英才,刚及弱冠便成为了状元,而且书香传家。据闻令尊也曾官拜江南道巡按,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想必谢兄必定文采斐然,今日梨花正好,不如赋诗一首?”
“是啊,谢兄。早就仰慕谢兄文采,今日终是有机会得见了。”
只听他谦道:“今日乃顾相长女及笄之日,赋诗,似乎不大妥当,还是不必了吧。”
“谢兄,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啊……”
“是啊,谢兄,就算诵一首曾经做过的,或令尊之前的大作也好啊……”
“是啊……”
我一直看着外面,看见他忽的站了起来,惹大家注目。轻柔而明亮的月光罩在他身上,一袭白衣立在梨花树下,显得有些孤傲,有些难过。
此时气氛尴尬,一片静寂。
我心中一颤,一颤,好像被一个小锤子,轻轻敲打。
“尽咏,送我回府吧。”我朗声说道。
他顿了顿,低下头,复又抬起:“走吧。”
我起身离席,向大家颔首示意。顾夫人面色不佳,却也强颜欢笑,说要送我出门。
我推拒了,她也没再客套。
我搞砸了她想要与状元郎结亲的喜宴,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马车在门口等着,我率先上了车,见他站在车下,冷着面孔。
“上车吧。”我对他道。
他沉声道:“多谢。我日后会报答你的。”
我叹了口气:“不必言谢,只是你的名声,恐是被我玷污了。”
“是我太过冲动,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他也没看看我,径自离开了。
我瘫倒在马车中。
是什么执念,让我如此护着他?
还有,梨花树下,明月光辉,又是什么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