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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的话铿锵而出,令得整座天星殿内绕梁许久间鸦雀无声,一旁始终不发言语的鲁肃此时却语气平和道:“公瑾,此间缘由你我还不清楚,加之若盈也是你我二人看着长大,若说重罪,你我二人也是有份,说到底,若盈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这鲁肃是东吴宗内出了名的和事佬,几句言语竟连他鲁肃带着周瑜全都关联其内。
周瑜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少倾才言:“回去告诉子布,念他孙女年少,罚其柴桑城中禁足五年,如再有劣迹,定毁去修为陨落凡尘,终生不得再修。”周瑜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言辞且有理有节,丝毫不容张紘辩驳,后者只好退后几步垂手而立。
周瑜不再看张家二人半眼,指着陆逊侧目问向陆翁:“此子灵根如何?”
陆翁此前还怕陆谦兄弟誓灭柴桑张家的狂语会牵连自己,心里始终在盘恒着怎么才能让这两个祸根和自己撇清关系,谁知周瑜话锋一转却成了现在的模样,赶忙察言观色道:“此子名唤陆逊,水属性的天灵根,是我陆家难得...”
未等陆翁说完、周瑜早已眉头微皱,天灵根!大汉境内百年难遇的天灵根!一想到这三个字,周瑜越是心头火起,随即怒火中烧的再瞪了张紘祖孙一眼:“你二人鼠目寸光险毁我东吴宗一脉!”
言罢更不理会旁人,也不顾“修者不可凡间显圣”的铁规,抱起身陷昏迷的陆逊便由阁窗遁入云际,片刻才嗡鸣传音道:“周某于太湖之畔为此子疗伤,周泰身侧护法,其余人等不得靠近,违者无论仙凡皆斩不问。”声音却越飘越远,隐隐已是不清,只留下天星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临近午时才被四位长老抬回自宅的陆谦、情况一点都不比陆逊强上多少,只是意识尚算清醒而已。
令他颇为意外的却是,这四位长老一改往日冷眼相对的面目而在陆谦身边嘘长问短,一波又一波的城中名郎中被这四人传入宅中、又被送出府外,一包又一包的灵丹妙药接骨圣液、也不管是凡间的还是仙品的,竟整整齐齐马列了一大桌,其中一位名叫陆修元的长老甚至命人取来一棵自家家藏十数年的双叶上品何首乌、以供陆谦修补气元。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时至正午前后,陆谦宅中更是热闹一片,嘘寒的、问暖的、送礼的、请安的,一时间陆谦宅子里仙凡云集、热闹景象,婢女芸月和兮月更是不得不放下重伤不起的陆谦、肿着哭红的眼泪帮着小厮到院中迎来送往。
而此时的陆谦却对外面的尘事问也不问,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些人不论仙凡、无一不是冲着那位仍不知生死的胞弟陆逊而来,这些人也是在赌,赌那位远在太湖之畔、现正被东吴宗副宗主周瑜亲自救治的陆逊能痊愈而归,并自此栖身江东东吴宗命脉之地,他们今日之后登门时至少也能留下个拜见的由头。
“兄弟为什么装疯装了八年?就连我这个哥哥都要被蒙在鼓里。”这句话自天星阁回来后便在陆谦的心头被反复念叨了百遍千遍,任由这少年多么刚毅,一时间竟也百感交集,热泪横流,此前所历艰辛和痛楚犹如榔头般敲打着陆谦的幼年回忆。
八年前,当陆逊一夜之间痴嗫不定时,陆谦求那家主陆翁遍请东吴宗各处仙医为胞弟诊治,仙医无果就换凡医、凡医不行就找术士,前前后后两年之间修界宝品灵石、凡间金银器物如风卷残云般倾泻而出,可胞弟却丝毫好转的迹象都未曾显露。
再无生计的陆谦只好变卖祖业于陆翁、以资养时年仅仅八岁的陆逊和四岁的养父陆绩,其间冷嘲热讽不计其数、败类传闻更是举不胜举,但他又能如何?陆谦得活下去,只有他活着,陆逊和陆绩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谁成想,多年来的如此酸楚却竟是一场骗局,“为什么?”陆谦在心里始终在问着自己。
待芸月回到陆谦身边顶替念月亲手照料时,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此时的院中熙攘已过、人去楼空,芸月更是命小厮关上宅门、紧守门户。
“芸月,你领着小厮去太湖之畔的驻军旁守着,二少爷正在此处,驻军何时撤防,你需速回告知。”陆谦让芸月坐在身旁,喉含血丝吃力的吩咐道。
芸月一听之下双眼更红,她见房内再无他人,竟一头扑到陆谦腿上抽泣道:“少主别让芸月去,谁爱去谁去,芸月死都不会离开你半步。”
陆谦脸含微笑的捋了捋芸月乌发,强稳气息道:“四婢中唯你素来心思细密、性格也稳,此事事关重大,旁人我不放心。”
谁知一捋之下芸月哭得更凶,死死抱住陆谦大腿,直哭得梨花带雨、豆泪如丝。
“噗”
一口鲜血喷在卧榻之侧,陆谦顿时觉得全身一轻,喉咙里刚刚的淤塞感也舒缓了许多。
可芸月却哪知陆谦感受,惊呼间竟连哭也忘了,愣愣的看着空中弥漫的血雾,犹如失神一般。
“芸月,我无大碍,你现在带上小厮速去太湖之畔,如遇驻军只需远观,切莫靠近和打扰,更不能闯入,否则会有性命之忧,驻军撤防之时不要跟随,速回来告我,记住了吗?”一口血过后的陆谦反而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语气更是缓和了不少。
可芸月却犹似未闻般杏眼无神的愣着,直等陆谦又说了一遍才如梦方醒缓过神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决绝的向她心中这位如天般的大的少主点了点头。
十年光景,这个七八岁便被卖至陆谦身边的丫头早已被他的心智坚韧和有情有义所吸引,十余载之间,这个男人逐渐在芸月的心中变为了主、为父、为君、为夫、为友、为儿、为亲,更是自己的魂。
甚至,在这姑娘小小的内心里,她不怕陆谦府中清苦、不怕随着陆谦忍饥挨饿、也不怕坊间对自己这个贴身婢女的种种绯议,她唯独怕心中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因家徒四壁而卖了自己去别家为奴,这个与陆逊年纪相仿的姑娘绝对相信,如果真有此日,她宁可死在陆谦脚下,也绝不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可现如今,心中的那个少年就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的吐血不起、命在旦夕,却仍惦记着自己的胞弟,而她自己非但举足无措、又哪能放心的离开他?
“少主,芸月这就去太湖边,但你得好好的等芸月回来,芸月不回来少主便得留住命在,好吗?”她抽泣的说着,言语间却由勃颈摘下一物,随后带着自己女儿家的体温拴于陆谦手腕之上,红肿的双眼中满满皆是对主人的忧色和百般不舍。
那是一串小铜锁,是姑娘家自出生便被父母挂在身上之物,意在祈求这孩子无灾无难、无病无患。
陆谦的嘴角微微上扬,面色惨白的对姑娘点了点头:“你再吩咐下去,自你走后任何人不得进入此间所在、无论早晚,违背者逐出院门。”
芸月闻言又是一愣,但此次却没迟疑,只是再一点头,随手拿来一座烛台置于榻边道:“如少主有事又喊不出声、就用手推翻烛台发出响动,兮月念月随时都会在门口候着。”
暖语止住,盈盈走出几步,却又返回头来俯于陆谦身侧、丝丝发梢垂于少年浅铜色臂弯之上,努力的用玉手擦拭着眼泪:“少主刚刚已应了芸月,静待芸月归,可曾记得?”姑娘的手在擦拭着脸颊残泪,可任由谁都能看到,她指缝中的热泪仍如泉涌动。
陆谦被两人间的主仆情谊深深所动,抚着芸月的头发点了点头,哑哑道:“静待芸月归,我没事,你需切记我刚刚的叮嘱,只可远观,军撤即回。”
这一次,姑娘却没说话,只玉颔轻垂便再不回头的踏出门阶随手带上房门,缕缕阳光似也随着她的身影缓缓隔绝于外,片刻后只有芸月井井有条的吩咐声由院中隐隐传来,再逐渐远去。
如若是个普通修士或是凡人,在这种重伤之余说出“我没事”,那多半是安慰之语,但放在陆谦之身却又是另一片光景,只因他有那把木仗、有那间草屋,还有那草屋中忍忍得他归来的俏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