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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闻这位“新鲜出炉”的义父突然说出此番要求,本是泪眼稍缓的倪彩裳眼皮又跳了数跳,陆谦口中的储物袋说得倒是轻巧,可知一件普通至极的储物袋也要两千多颗下品灵石,其后的那些药草虽非珍品,但动辄千百株、粗算之中也在万余灵石上下,而此前为笼络这位“义父”传音别城、连夜所购的那两株臧胆火全花,更是花了倪彩裳足足一万五千颗灵石。
如此一来,他刚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没有两万灵石绝难办到。
倪彩裳被陆谦的这番话说得一愣,粗算之下的三万灵石几乎已是眼下手中所能拿出的所有本钱,其中部分药草自家仍有存货,但数量如此之巨,却又哪能存得那么多?
饶是此前有过三千年九叶灵乌的厚利所在,但那也是镇店所用、并不外售,一时调用如此搏命般巨大本金,稍有不慎便会令这座妙丹轩顷刻化为乌有。
姑娘轻衔薄唇犹豫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笑容再袭俏脸道:“父亲在此稍后,彩裳且为父亲弹奏几曲,一个时辰内定为父亲如数准备停当。”
闻听倪彩裳的答复,黑幔中的陆谦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解了下来,姑娘也许不知,刚刚陆谦在索要药草之时,一张浅铜色的脸早已烧成了猪肝色,刚欲点头,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再给我准备些精致的封灵瓶一起装下吧。”
此言一出,倪彩裳顿时觉得自己怕是遇上了欺凌要挟之徒,精致封灵瓶,那岂不是又要一笔灵石?
如樱般的小嘴一张一合间,倪彩裳亦有些沮丧,自己若干年来仅有的如此真挚对待、甚至不惜散去一界修为以易真心,却换来对方如此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恍然间自己就像个傻子相仿、因修为在他手便要听她摆布要挟,尽管此人是位五阶六阶、甚至七阶的炼丹师,却哪有此等人品行走世间的人?
但以倪彩裳自幼的经历、她心中所想任由谁也难在其俏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姑娘仍是那副浅浅笑容,虽已收了妩媚之色,但盈盈间的笑意却更令人痴迷。
陆谦眼看着始终未有答复的姑娘,从没做过生意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说了什么,恍然间才想起此间中间的根节所在,哑然一笑道:“呵呵,难怪姑娘你误会,我只是忘了说、适才所说诸多所需并非收为己用,而是打算用这些药草炼制些固元丹、放在你妙丹轩售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当闻听”固元丹“三字之时,倪彩裳先是一怔,近半个时辰始终暗淡无光的俏脸上随即忽然显出一丝神采,片刻后更是魅色刹那间重露光芒,大悲大喜变幻之间竟喜极而泣道:”小女还以为看错了人,父亲吓坏了彩裳。“
旋即却又破涕为笑、轻击双掌,陆谦只见其轻击之间,始终跪伏于侧的那名婢女却是双目一明,竟缓缓抬起头来,倪彩裳只扶身在侧低语几句,那婢女虽双目无神、却能片刻后一字不差的原样复颂,更是令得黑幔斗笠中的陆谦惊奇不已。
沁魂木所制古琴上的七尾音弦在此女手中宛若天籁,一曲“醉广陵”更由这几近绝音的阁间中尾声婉转悠长,似绵绵不断的细丝在陆谦耳际缭绕。
舜帝定琴为五弦,似是为此女裁衣闺镶;
周文姬昌又增一弦,似是为此女披上彩裳;
周武姬发终增一弦,更似是为此女理好粉妆。
半个时辰间,倪彩裳的三曲刚刚奏毕,却仍见那名婢女盈盈般卷挑珠帘而入,手中却多了一张锦缎托盘。
“小姐,邹某一时难以平价集齐全部药草,其中一部实乃高价购入,幸不辱命。“婢女鹦声极为悦耳,可惜陆谦此刻也已明白,此女双魂六魄已丧、现下娇躯之内应只存了一魄一魄将将维持命体。
她复述着那邹老的原话,言语间却已轻盈的行至榻桌之边,端着托盘的玉手轻伸、半截玉臂连带着一颗红豆大小、宛若月牙的赤红印记显露于陆谦面前。
始终关注锦缎托盘的陆谦自然也瞥见了此处印记,却为之一怔,转瞬间竟少有的伸出手掌砰的一下抓住了此婢手腕,身形也似不顾身份般豁然站起,另一只手直取婢女如柳叶般的肩头。
仍坐在琴席之上的倪彩裳观之大惊,不解之间只惊呼一声“蝶儿不可造次”,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那婢女见自己手腕被人擒住,犹如僵尸般神情木讷的缓缓转头看了看眼前的那顶黑幔斗笠,旋即竟不惜皮肉脱骨一样死命向后拉扯着自己玉臂,眼见这一擒一拽之间、那婢女的胳膊都要折断,陆谦赶忙松手,但身形却仍端立于塌前。
“此女后肩可有块指甲状胎记?左肋处是否有条疤痕?”陆谦语气冰冷,眼见手握着的玄木杖也已颤栗。
“父亲稍安,蝶儿不通人世,如举止间冒犯了父亲,女儿替她赔罪。”倪彩裳款款起身,将那婢女护在身后,温雅的欠了欠身说道。
“回答我!”陆谦吐出这三字时却与刚刚更有不同,每一个字竟似是由牙缝中狠狠咬出一般。
倪彩裳也听出了此间的不妥之处,赶忙道:“父亲大人,因此婢魂魄受损、女儿购得她至今亦不曾察其身围,女儿这便为父亲验看。”说着,竟真的将手伸向此婢衫间。
陆谦虽隔黑幔却仍是合上了双目,胸口咚咚咚的急速跳动,其心中更是暗念: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可他越是闭目心念,刚刚初见此婢时的那张脸庞便越是印入陆谦心畔。
怪不得会觉面善、怪不得会感亲切......她离开自己时尚且只是扎着小辫的幼童。
“父亲,后肩确有胎记、形如指甲。”随着倪彩裳的一句急语,陆谦绷直的身子竟咕咚一声呆坐在卧榻边沿。
“父亲,左肋有半指长的伤痕,但似年已久远。”彩裳的又一声低语直直将陆谦双目中紧绷的泪水夺眶而出。
始终在察言观色的倪彩裳哪里敢动弹分毫、更不敢多嘴半分,只与那婢女静静站着。
她又哪里知道,此婢正是陆谦苦寻了十余载的妹妹,陆彩蝶!
那月牙印记和后肩胎记皆是妹妹出生之时便已附体、只是当初只有米粒大小;
而肋下那道疤痕却是在陆彩蝶四岁时、随陆谦玩耍不甚跌落树梢所致,当时场景和心疼之感至今陆谦亦难以忘怀。
可一个好端端的小妹,怎的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不敢抬头看向那女婢,每看一眼,心头便如尖刀剜割般疼痛。
屋中再无声息,安静得令人畏惧。
直至三炷香之后,平复了心境的陆谦才淡淡问道:“此傀儡是你族人所炼化?”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受,太淡了、淡得令倪彩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禀父亲,小蝶是女儿两年之前无意间遇到,当时此女于街头由人牲贩子悬卖,女儿见她可怜便高价带了回来,只做闺房侍女之用。“倪彩裳的话一气呵成、其间连停顿都没有。
“在何处所买?”
“柴桑郡张家骡马市,当时女儿正和己父选购驮马以备川蜀运药,故而记得清楚。”
“张家?”
“是,柴桑张家,那人牲贩子本也是张家远亲,其所贩马匹中亦有无用之军马,故而彩裳知晓细节。”
“她何时被炼化傀儡?”陆谦问得更加急切。
“禀父亲,女儿不知,女儿见到她是便已是此般模样,己父和邹老都说是炉火已烬、鼎凉灯枯所致,父亲可用神识验查彩裳便知女儿是否说谎。”倪彩裳更是对答如流,丝毫不存编造可能。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陆谦口中的钢牙似也已磨平,气血不住在丹田内翻涌,竟连手中的通灵玄木杖也已散出阵阵哀鸣。
他猛的抬头圆睁双目,仔细观察着小妹面容,想从中再找出一分记忆中的影子,可却不用他找,此时的陆彩蝶除了双眸已灰、眉眼无神外,无一处不是当年模样所化。
女大十八变、曾经的那个每夜都会怕黑而钻进自己被里的黄毛小妹、十余载间竟已如此标致模样,只是兄长有亏于你,十余年来更不知令你遭受了多少委屈和折恨!
被软轿送回自宅的陆谦直至躺在卧榻的那一刻,这才以褥蒙头“啊”的一声捶胸而泣,似是要将自己胸口的满腔怨恨以拳头一拳拳的敲打而出。
“复仇!”这是少年此时唯一的心中所想。
小妹沦落如此境地,说不准父亲亦是被这柴桑张族所害。
复仇!只有以张族之内的一颗颗头颅、才能洗刷小妹身上的屈恨。
十九年来,陆谦从没有过如现在般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如果说此前柴桑张家对自己的欺辱和对胞弟的伤害算是怨恨,那么现在,这便是仇恨。
“此仇不报枉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