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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
云山是没有下山路的。因为走的人不够多,只有陆肆,陆肆不需要路,他是飞的。
唐弃和唐果都不会飞,便只能步行下山。
也许是云山十几年没有沾着雪,积蓄了许久许久的想念,那漫天的飞雪,如同无数归巢的雪白乳燕,自四面八方,冲向云山,触摸云山,融入云山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大雪,是看不太远的。入目过一尺,尽是白。
唐弃不敢停滞,否则不消半刻就会被这场疯雪掩埋,此时抬头也极难辨认天色,所以唐弃不知道大概走了多久,所幸常年站桩练剑,唐弃和唐果的体魄极强,短时间也不担心体力不支。
雪太大了。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此时积累的雪层,已足以没过唐果的腰间。
唐果每一步迈的极为艰难,他歪着身子,努力拔出自己左脚,但没能带出自己的靴子,这让他有些懊丧的叹了口气。
唐弃帮他自雪中把靴子捞了出来,发现里面掉了不少雪,用力抖了抖,再从身上撕了两块布条塞尽靴子里,希望唐果穿着能更暖和些。
这雪下的太恐怖了。
唐弃想着陆肆不喜欢,云山便不见雪,自己也不喜欢雪,却在雪中狼狈至极,那大概是因为自己,并没有不喜欢雪的资格。忽然,又想着陆肆到底有多厉害,心中升起些敬畏。
无论如何,雪落下的时候,没有在意过唐弃和唐果的爱憎。
雪要落,山得下。
唐弃没有想过自己会下不了山,是陆肆让他去洛阳的,那自己必然能到洛阳,必然得下山。
他靠在一颗截云松下,用力把唐果拉出雪层,此时不能再走了,否则会被雪掩埋,唐弃并不认为自己二人能在雪层下存活很久。
雪层能比人高,但埋不了上了年岁的截云松,他们顺着树干爬到杈上,唐弃用力踩了两下,确认树杈的粗细足以承受两人的重量,爬过去,坐了下来。
顺着松间的缝隙勉力望去,隐约可以看见些月,原来下山路走了一天了,唐弃不知道走了多远,也看不到前路还有多长。
“饿么?”唐弃递给唐果一颗果子,是路上摘得,下山的时候还没吃午饭,本想着路上打只野兔,但这雪下得路都难走,何况沾了雪的树枝进了潮气,也极难生火,今日注定只能饿肚子。
唐果看着果子,咽了咽口水,认出这就是唐弃用来做糖粉的红浆果,很甜,水很多。
“师父,你吃。”唐果努力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记得路上只摘到一颗果子,别的都烂,大概是贪嘴的鸟儿啄的。
唐弃却没理他,把果子硬塞到唐果嘴里,自己随手抓了把雪,送入口中,解解渴。
这雪暂时是停不的。
入夜便只能在树上对付一晚。唐弃脱下红袍子,当作绳子把唐果固定在树杈上,确认不会掉下去,示意唐果早点休息。然后抽出背后的石剑驻在树杈上,自己靠着剑柄,闭目养神。
唐果第一次走这么多路,即便体魄强大,但年岁尚幼,很快就响起了悠长的鼾声。
唐弃却是睡不着的,他没想到陆肆会突然消失,也就没做好应对暴雪封山的准备,他想着此后,便是自己生活了,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心底有些慌乱。
陆肆在不靠谱,也是师父,至少他在时挡住了所有的雪。
而现在的自己,却很难替唐果遮住风雪。
这真令人沮丧。
心里藏着事儿,闭目也是养不了神的,那便睁开眼睛。
尽管眼前尽是些白色的雪花,这雪大到黑夜都遮不住的白。十分单调。
唐弃并不觉得满目的白有什么好看的,只是睁开眼睛,看着这白,心绪比闭眼见着的黑来的平静些。于是,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有些发涩。雪间,本就极为干燥。唐弃下意识的揉揉眼睛,挤出些泪液,勉强润了润眸子。
忽然,唐弃停下动作,蹙眉盯着某处,然后眼中涌出浓浓的惊恐。
截云松后,那满满的白,不再安宁,它在翻滚,在涌动,偶尔,会带着些若隐若现的黑,那是倾倒的树,地面,隐隐开始震动,抖落了些许截云松上的白。
雪,掩埋不了老树,雪崩可以。
唐弃来不及更多的思考,他用最快的速度解开固定唐果的衣服,顾不上解释,一巴掌叫醒唐果,眼神四顾,极力辨认寻找离自己最近的树。他很快便锁定了目标,迅速的把红袍子扯成布条接在一起,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绑在唐果的腰上。
雪崩的速度极快,翻滚肆虐的白色浪潮,远看就如同倾覆的天碾压过来,极为可怕。
树下都是积雪,无法行走,那便只剩下天空这一条路。
唐弃不会飞,但会跳,唐果此时已经清醒过来,面色有些僵硬,两只手紧张的绞在一起,使得关节处微微发白。
唐弃用力拍了拍唐果的背,示意他打起精神,然后小声喊道“跳!”
没有任何犹豫,只见两道身影,弓着身子,微微屈膝,蓄力,全力蹬在截云松的杈上,然后弹射出去,那速度极快,快到只能看到几道黑线,瞬间淹没在飞雪之中。
唐弃飞在空中,努力的睁大眼睛,他在尽可能的寻找先前定下的目标,雪落在身上很刺骨,被体温化成雪水,便会带走更多热量,但唐弃没有在意这刺骨的寒,他需要这份寒意能帮助自己更加冷静。
漫天的雪,遮挡了大半视线,也很影响对距离的判断,但雪崩的速度,容不得太久的观察,他只能定下方向,全力跳跃。
跳跃,是一条抛物线,当上升到了极致,便是更快速落下。
唐弃在空中飞的很快,他想在落下前,尽可能行进的更远些,那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判断调整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这一切说来繁杂,其实仅发生在一瞬。
当唐弃在空中划出的轨迹开始落下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颗青木,那是救命的树,所以极为美丽,必须美丽。唐弃,迅速的在脑中再次计算,确认自己的落点,能落在那颗青木的枝干上,接着调整好身姿,准备迎接下一次的飞跃。
但就在这时,当唐弃和青木之间仅剩下最后一臂的距离,他的身形一钝,在半空中凝滞了半秒,在唐弃腰间缚着的绳突然崩的极紧,然后传导给唐弃,便成了向斜下方的力。
绳的另一端,连着的是唐果。
唐弃,看着那颗青木,有些惋惜,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落到之前既定的地方,那么,便又损失了数秒的逃生的时间。但是,那拉扯着自己的向下的力,源于自己不可能放弃的家伙。
他确认自己的臂长,绝对够不到青木,然后抽出了背后的石剑,当剑握在手上的时候,仿佛闪过一道神圣的光。
唐弃在云山练了十二年的剑。
只有三式。
其中一式,叫做刺。
唐弃练了十二年,所以用的很自然。
剑握在手中,就不再是剑,是手臂的衍生。
剑在刺,极快,极稳,极赞。
石剑,笔直的刺入青木的枝干,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一如年前捕鱼时刺入厚厚的冰。
刺划过的线,只需要直,不需要弧度,那便不会再下落。
石剑卡在青木上,唐弃握着石剑,腰间挂着绳,绳拴着唐果。
他想,终究是能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