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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贾母之前说入春之后要给黛玉另安排屋子,宝玉也吵着要与妹妹住一处,开春之后宝黛二人便都搬去了西厢房,各占一间。迎春探春惜春接到贾母身边养活,都安置在后院房中。一时不免有宠衰的议论。
这宝玉自从来了林妹妹,万事都以妹妹为先,凡得了新鲜玩意吃食,必先问妹妹喜好,一时成为笑谈。贾母见二人亲密,自然大慰老怀。贾政又怜黛玉年幼丧母,特嘱咐宝玉谦让善待表妹,宝玉自然满口应承,也是从来领得最心甘情愿的父命了。
两人挪了地方,陈设帐幔贾母都亲自过问,更添了不少梯己。黛玉来时,本说分例皆比三春,如今倒是与宝玉不相上下,三春反退了一射之地。
黛玉初时十分不安,贾母便对她道:“你母亲在家时,何等金尊玉贵,如今已大大不如从前了。你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万不可多心。”
这日贾母又吩咐凤姐道:“你妹妹尚在孝期,虽说如今在这里,又有我在,不便过于素净,到底也要念着她的心。你且去寻了,我记得尚有几匹玉白、藕荷的宋锦,倒合她用,取去好生裁了衣裳来。春夏时节,挑些水蓝淡青的,配上玉色湖绿的镶滚,想来也是好的。这也不占分例的,只从我这里出,也不必用针线上的人,直送到我房里来吧。”
凤姐忙应了带人去寻,晚间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便有些不乐。“那盘绦暗花的宋锦,如今也不易得了,孩子家家的,一年一个样儿,做了也只穿得一季罢了。”凤姐也不好接话,
王夫人又道:“这几日他们外头正商议要裁并些物用,还没个定论,怕是要动些内院的分例。”
凤姐道:“老太太前些时候还说如今的姑娘养得太粗糙了,说姑娘们字是认得几个,最好再请个好教习学些琴棋书画。可惜之前秦嬷嬷那般的人才是不易得了。”
王夫人叹气道:“秦嬷嬷那是先时宫里头赐下来的,如何能比。说来也只元春有几分福气,得她教了几年。”两人又不免又说些铺路打点的事情。
这日有脂粉上的人来回事,道是今年庄子上的几亩花地都挪做了别的,这新年的胭脂得从别处买花,又拟了采买的单子送上来。凤姐并不知花地挪作他用之事,这平白多出一桩不大不小的采买,且不是惯常的东西,做不得主,便去寻王夫人拿主意。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道:“如今府里这些人,姑娘们又都还小,用得上多少脂粉。外头便商议了将这一项裁了,倒是我忘了告诉你。”
凤姐道:“那这采买的事情可交予谁来做?这不是我们买惯的东西,也不知寻哪里买去。”
王夫人道:“这也已经议定了的,索性将那制胭脂制粉的人也裁了,都并到别处。或者去庄上侍弄花木盆栽,或者去制香制药处,你且看着办吧。”
凤姐便问:“那日常的脂粉又从哪里出?”
王夫人道:“都每月按分例采买了分至各房便是。”凤姐便领了命自去裁人定事。
偏那脂粉上有个贾家的近支后人叫贾菱的,原管着这一摊事,很是有些油水。有人道,脂粉能几个钱?却是不知内里乾坤了。
贾家自在庄子上种了玫瑰素馨玉簪之属,按季节采了花儿制胭脂水粉。一年到头或是换季换花种,都是些草木,总有死伤的,这便是一宗钱银的来处,又或者要用些铅石香料作辅的,也是一项,再有制得了的脂粉,得三十盒只往上报六七盒,这出自国公府的货色,作了价又如何能低?是以这贾菱日子过得甚是宽裕。
原先见花田挪做了他用,心道到时采买花料时自己岂能不验过的?少不得又是一条财路。哪想到竟是彻底裁撤了这事,立时如遭霹雳,热锅上蚂蚁般团团转。后听得说要安排这些人去处,打听了知道是去养花木或者制香制药,转念大喜。喜从何来?香倒也罢了,那药局岂不比脂粉更妙?当下不再多想,收拾了一个锦盒,换身衣裳便去给凤姐请安。
凤姐听说贾菱来了,知道恐怕是来打听裁撤的事,便让平儿请他外头说话。贾菱见了凤姐,满面堆笑地请了安,又道:“早想来给婶子请安,只是我手里都是小事,竟找不出个由头来烦嫂子。”
凤姐听他说的有趣,便笑道:“这到底是给我请安,还是添恼呢。”
贾菱道:“婶子别恼,我实在是嘴笨,常日只会炮制些草木,少得人□□。”
凤姐横他一眼,道:“这可是哄鬼呢。炮制草木,你管着那一摊事,难道手下还少了人不成!”
贾菱便道:“虽有人手,我却也不闲的,偶或得了新方子,更要自己动手。”
凤姐只道他还想说自制的手艺高超,便打断了他的话:“这裁撤的事他们都定了的,我却也没有法子。”
贾菱忙道:“婶子是当这一个府的家的,我们不懂那些,想来定是有道理的。我因听得以后府里也不制这些了,手里正还有些按前朝宫方制的脂粉,做起来十分琐碎费事,也只得这几盒。想旁人恐得了也不懂其中的妙处,倒白糟蹋了。便想给婶子送来,也算我能尽的一点孝心。”
凤姐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又听是前朝的方子,便道:“你可莫要哄我,什么前朝的方子,只怕是你弄鬼。”
贾菱忙赌天发誓地分辨,又将那锦盒取了出来,平儿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装着六七个粉彩瓷盒,便挑了一个递给凤姐看。凤姐见那粉轻润微红,幽香阵阵,已是欢喜。
贾菱在一旁观其神色,又道:“这是我寻得的一方,叫做梅真香,用了零陵香叶、甘松、白檀、丁香、白梅末和麝脑调的,粉里又加了珍珠粉和玉屑。那方子上说得奇,道是久用能让自体生香,却不知是不是哄人的。”
凤姐合上了盖子,示意平儿收起来,看着贾菱笑道:“你这孝心我便领了,若用得好时,我可再跟你要。”
贾菱大喜道:“侄儿也只会些炮制脂粉药材的本事,若婶子有用处,必肝脑涂地以报。”
凤姐便点头笑:“你记得今日这话便好。”
果不过数日,贾菱便入了制药处当个小头目,久之更成了凤姐麾下的得力之人,不过都是后话了。
初春好景,贾母聚了众人吃茶逗乐,鸳鸯出了屋子找了太太跟前的金钏儿说话。说些针线脂粉之类,言及脂粉,鸳鸯便道:“这两个月得的脂粉竟是大不如前了,怕是没得着好花料?便是香味也不行。”
金钏儿便道:“你不知道的?如今咱们家的胭脂不是自己做了,都是外头采买了来的。年前上头议定了,连花田都种上别的了。”
鸳鸯道:“有这事?我却没听人说起过。”
金钏儿道:“这些小事,自然不会来烦老太太的。”
这日晚间,鸳鸯便与琥珀说起这事,后贾母要茶,便也没有深说。转日,众人聚在贾母处时,贾母便问凤姐:“怎么听说如今的脂粉都不是好的了?”
凤姐站起来回道:“他们外头商议了把花田挪做他用,如今的脂粉都是采买来的。”
贾母略沉吟道:“既是采买来的,想来你们也都是验过的,怎么又说出不好来?”
凤姐道:“我们也是一样的,家里做的就那几种,也都用了些年头了,这猛换了新的,不习惯只怕是有的。要说东西,倒都是‘满庭芳’的,前儿说起来,几家郡王府也问他们拿些新鲜样子的去用。”
贾母便道:“这样的小事,我原是不问的。如今听些儿风声,少不得说两句,倒不怕别的,这些胭脂水粉的,能几个花用。只怕你们没经过什么,倒从这些不打紧的省俭起来。这虽不是大地方,却是个脸面。不要因了眼前几个小钱,倒把我们这样人家的脸都丢了。
如今既已定了,反复起来也不是个规矩,就先这样吧。若还是不好,少不得还得改回来。他们外头的,如今拿里头的主意也知道瞒着我了,种这么点子花草的地就急的狗撵的似的拿去做什么要紧事了?打量我老糊涂了,看不透他们那点子肠子呢。”
凤姐听贾母这话牵连大了,又不好答话,又不好坐下,一时讪讪的。王夫人忙起身道:“老太太息怒,是媳妇管家无方。”
贾母摆摆手道:“好了,既是外头拿的主意,你们又能怎么样呢。且是请不着这个罪呢,左右就这么几个人几双眼,总有黑心肠弄鬼的,哪里能都看得过来。今儿也没别的事,你们便都下去吧,就留几个丫头陪陪我这老婆子也就罢了。”众人看贾母主意已定,亦不好再劝,只好又说几句闲话,各自退了,独留下黛玉及三春与老太太说话解闷。
凤姐跟着到了王夫人院里,金钏儿上了茶便带人都退了出去,王夫人便问凤姐:“如何又说那脂粉不好的话?这事如今是谁在管?”
凤姐道:“因都是外头的采买,如今都归到钱华那,先送了样过来,也与太太看过的。后来买来的也没有差。却不知这不好的话从哪儿来的。”
王夫人道:“原也不过是小事,竟都惊动得老太太了。你且看看,若果真不合用,便与外头说了,还是家里制吧,莫要惹得老太太不快。”
凤姐忙答应了,又说些节礼的琐事,方辞了回自己院子来。一进了屋,平儿便将人都清了出去,自倒了茶奉与凤姐。
凤姐略呆了一回,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盅打落在地。平儿也不作声,取了帕子与她擦手,又另沏了茶上来,也不叫小丫头,先扫归在一旁,又回来站在凤姐身边。
凤姐看她一眼,吐气道:“你这是怎么样呢?”
平儿道:“奶奶心里不舒服,且纾解纾解,待奶奶砸够了,我再让他们一总收拾了。”
凤姐道:“你倒是防的紧。”
平儿便过去轻轻替凤姐捶肩,道:“奶奶,你有气且发出来,闷坏了倒不好。只是总是少些人知道,省多少事!一个胭脂水粉的事,怎么就弄出这么大事来,老太太今儿说的话,可实在是……不能琢磨。”
凤姐道:“我那姑妈,真是亲亲姑妈。到了那会子尽一句多的没有,只说管家无方。这不是拐了弯还到我身上?花田都撤了,连采买都想好了的,要不是我去问买花料的事,都不记得告诉我一句。如今这样,倒都推得干净。我看老太太心里很是不舒服,那话说的可不止是胭脂水粉的事了。”
平儿道:“老太太心里清楚得很,奶奶又何必生这么大气。”
凤姐道:“我也不是生气,只是憋屈!我一个当家不做主的,偏得顶头挨上,这劳心劳力的,又不得什么好处,真是何苦来!”
平儿笑道:“奶奶这话,说的可不是时常劝你的话了?可见是气话了。”
凤姐斜她一眼道:“哼,气话!我算是看出来了,有丁点的好处都削尖了脑袋往前挤,有了事都拼了命拿别人替挡,都如此也就罢了。只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横竖都是我防你,你算我的,我也不能白受这些气!”两人正说着,贾琏回来了,平儿只说失手打了茶盏,找小丫头进来收拾了,也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