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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珍回了家,料理丧事,每日千头百绪诸般事宜不说,举哀大哭到嗓子嘶哑无声,实在整面孝子形状。只人身肉做,便是心里哀痛,也不过一时情起,也没有一天哭十二个时辰的道理。贾珍不愧为贾敬之子,也很有两分看得开放得下,出了人面是孝子居丧,回到里头就是大小姨子一把抓,调笑旖旎,也不十分背人。贾蓉亦对这两个姨娘肖想已久,自不肯安分,少不得背着他爹也沾沾荤腥儿。
如此,一个背着死去的老子,一个背着活着的老子,各得其所,父子聚麀之诮满府尽知。只这样事情在宁府也不算新鲜,上下人等也一早看开了。
要说这尤二尤三与东府尤氏本非血亲,那尤老娘本是带了两个女儿给尤氏老爹做的填房。尤氏虽很听着些风声,一则贾珍之威非她敢犯,二则那两个于她而言也无可无不可,既未到她跟前来诉过苦求过援,或者是自甘如此也未可知,便也不多过问,只作不知。
是以这藉草枕块按制居丧,倒让宁府诸人弄出个丧中偷喜来,却比寻常寻花问柳更多了重意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滋味儿。
又说贾琏,贾母等人送灵归来,贾琏先行开道。到了地方,先没回府里,先往东府贾敬灵前好好哭了一场。又拐到里头去给尤老娘请安。因贾珍道都是自家人,毋需回避,尤老娘也向来不大懂这些规矩,自然这个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是以贾琏一进屋子,先就看见了两朵娇花儿。
要说起来,凤姐同平儿也是一等一的品貌,只这老话说得好,偷尚且不如偷不着的,何况这乍见之欢!且凤姐管家掌权日久,身上添了几分气势,常日里少做女儿情态。再比比眼前,那尤二姐好似雪堆出来的一般,一对儿妙目成天养着汪水子,只悄悄横了贾琏一眼,那贾琏就差点连脚后跟骨头都一同酥了去。
再回到家里,见着凤姐犹自病怏怏的,蜡黄脸儿,满心满嘴说的仍是那些家务事体。又要细问贾琏一路之事,又要打算第二日迎贾母王夫人等归家,哪有空说那风月肚肠。贾琏本是狗头上搁不来肉骨头、头一个贪欢爱腥的主儿,如今比着自家这病怏怏的母夜叉,越发一颗心都往东府里飞去了。
第二日贾母等人归来,到了宁府,就听得里头一片哭声。便见贾赦贾琏等领了众人迎了出来,贾珍贾蓉跪行至贾母身旁,彼此搀扶痛哭。因贾母王夫人等都是刚归家的,尚未来得及歇息,彼此几回伤心,便都劝贾母先回去歇息。再三说了,贾母方领了人回去。
到底年事已高,兼及旅途劳顿,经不得这样伤感。虽回来歇着了,到晚边起身时就有些不妥,王夫人等赶紧让人请了太医来。连连开方煎药,半夜里仍是发起了高热。足折腾了两日,才见好转,仍让太医看了,换方喝药调理。
黛玉听说贾母归来又病了,第二日就带了人到荣府。让紫鹃雪雁在园子里打扫安置,她自己带了妫柳墨鸽儿在贾母院子里一直给她留的那屋子里住了,就近照看贾母。整日奉汤喂药,十分经心。
凤姐强打精神来看了两回,同贾母笑道:“老祖宗可算疼对人了。不像我们这样没福气的,想要伺候老祖宗,自己身子却这般不争气。”
贾母怜她年少管家,事务繁杂辛苦,只让她好生歇着去,又告诉王夫人探春李纨几个,只说家务琐事一般的都不要拿去烦她,让她得静心好生养一养。
凤姐见贾母自在病中,还替自己周全如此,心下感念非常,更恨不得立时好了,也能替众人分忧。只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凭她如何心气高,却奈何不得病无常,才刚打起精神往东府应付了两天,底下就滴血不止,少不得仍旧卧床养着去了。
她这里短了精神,那一头却长了情分。因贾琏宝玉等日日都要往宁府去,宝玉眼里天下女儿都是一般的,只顾拦着臭男人别叫他们熏着了尤二尤三。却不知道,人家背过身去离着臭男人们是要多近有多近,却是他管不了的了。贾琏也同那两个混熟了,她们与贾珍贾蓉父子的话儿也听了许多,越听越心痒,少不得百般手段撩拨起来。
尤三却不吃贾琏这套,倒是尤二见贾琏年少俊俏也生了两分意思。如此,二人虽忌着贾珍未敢轻动,几番来回早已色授魂与不能自已。
恰逢贾敬出殡,贾珍尤氏带了众婢妾要在铁槛寺守灵百日,府里只留了尤老娘带着尤二尤三在正屋居住,寻常也不许人进出。贾琏心道天助我也,此时不动,还待何时?遂往家里扯了个慌,只说贾珍那头事务繁杂缺人料理,他要过去帮忙。实则借机两处走动,要勾搭尤二姐。
他那心思,又瞒得过谁去?这日借了个由头又要往宁府里去,恰同贾蓉一路,便说起尤二姐此人来,一通狠夸。他自想走贾蓉这路,去探探贾珍的心思。却未想到,贾蓉也有自己的心思。想那两个姨娘如此滋味,在府里碍着贾珍,也不好十分放肆。若撺掇贾琏娶了去,自家这二叔管着府务,又不能时时在家,到时候岂不是方便了自己?当下胸脯拍得砰砰响,要为贾琏保下娶尤二做二房之事。
回头同贾珍说了,自然要把自己的主意统统掩过,只怕贾珍迁怒。却不料,贾珍也有一番打算。虽他在宁府里说一不二,到底有些话儿传出去不好听。且自己也不能给她们个名分,如此下去,少不得那两个就要许了人家。到时候也不一定能不能压住了攥在手里,这般滋味的肥肉若从此吃不到口了,岂不让人生恨?!
若是配了贾琏则大妙!一则贾琏屋里头坐着个凤姐,他就没法把尤二过了明路,想来是要养在外头。如此,置了宅子,他又不能常在外头住着,少不得尤老娘尤三也得陪着住过去。既是养的外宅,地方想必也不会太远,他抬脚就能到了,自己抬抬脚还不一样到了?且两人自来同好相知,定也彼此留个余地退步,再不会捅破窗户纸的。岂不等于贾琏替自己也娶了个外宅?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父子二人一拍即合,都极力赞成此事。明面上只说是为着凤姐无子的缘故,才娶了来外头放着,待生了儿子再接进去,母凭子贵,量凤姐再厉害也不能说什么了。只尤氏比他们更知道凤姐两分,这才真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揪老龙王胡子去了!想她常日里连他们爷们一起喝酒听戏尚要盘查两回,如今竟要把自家这便宜妹子给贾琏做二房去!
想想她那手段——凡沾过琏二爷被琏儿奶奶知道了的,不是自己吊了脖子,就是被卖去了顶下贱的窑子里。尤氏干想想都觉胆寒,极力劝阻。奈何贾珍贾蓉心意已决,尤老娘又是头一个耳软心活的,三两句被说动了,连着尤二姐自己也是极乐意的。她又能如何了?只能由着他们去,自在心里暗暗担忧罢了。
如此,贾琏兴匆匆往宁荣街后头二里远的小花枝巷里买了个院子,贾珍给了一房人,贾琏又另买了两个小丫头。家居摆设、衣饰妆奁,耗费几日,无不置办妥当。又先把尤老娘同尤三接了来看。尤老娘见这院子颇大,前后得二十多间房,仆从们心热嘴甜,十分敬人,心里便十分欢喜,只道都好。
另一头,因当日尤二尤三亲爹尚在时,给尤二定过一门亲事。如今那家早已败落,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尤老娘又嫁了尤氏老爹,两家也十数年没有来往。如今贾琏既要娶尤二,少不得要把这段事先了断了。
贾珍便使人把张华父子叫了来,当面说清此事,叫他两个写了退婚文约,尤老娘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事情就算了结了。那张华心里还有几分惦记尤二姐,只惧贾家权势,不敢不从。虽得了尤老娘的银钱,却也没有离了京城,仍在左近厮混。
且说贾琏这里诸事具备,选了日子便偷偷娶了尤二姐。这尤二姐原是个没主意的水性女子,若非她老娘改嫁这户人家里出了个给贾珍做填房的尤氏,她这一辈子哪里就能见到贾琏这样人物儿?如今却是得天之幸,与之同床共枕心身相依,眼看着今生有靠,不由得对贾琏百般温柔千般体贴起来。
又想贾琏,自从娶了凤姐,头几年还好,后来只听说琏二奶奶威风了,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个琏二爷?就是凤姐那里,因着王家如今势盛,言语里常把贾府看低了两分。自己行事又不如她果决有主意,心机谋略更不堪比。身边亲近过的女人,一个个不是被她寻由子打发了出去,就是被她弄手段逼死了事。想想也真是活得十分窝囊。
如今这一个花样容貌水样性子的知心人儿,那眼里嘴里都是实打实地把自己当成天来对待了。这样滋味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日久,越发把尤二姐放到了心上,在这里,只管她叫奶奶,连下人们也都吩咐如此称呼。却是心里恨不得没了凤姐这人,也好从此踏踏实实过上这样温柔乡里的日子。
只尤三姐却另有心思。她见贾琏娶了自家二姐,虽在这里做足了派势,却从未提过一句往后的话。可怜自家姐姐痴心一片,只当终身有靠,却不知道人家不过图这一时新鲜。自家又没个显赫的人张腰杆子,身份难堪,前事有污,若不能进那府里得了明面上的保障,哪日这做爷的心思凉了,还不是说不来就不来说仍就仍的?
她也在二姐跟前提起两句,望她警醒。二姐一则对贾琏真情一片,只不愿他为难;二来她本不是个有打算看长远的人,只眼前这日子安稳好过,于心已足,倒常翻过来劝三姐。又说还有贾珍这个姐夫在,料想也无后顾之忧的。
尤三恨恨笑道:“姐姐,你真是傻了!什么姐夫,你当她姐夫,她不过当我们两个粉头罢了!你看那伺候的这户人家,就是他弄来的。你听小厮们说起没有?那鲍二原是靠媳妇发的家,如何靠媳妇发的家?你想想!又说她如今更了不得了。哼哼,可不是了不得,好姐夫把他的相好巴巴得弄到咱们这里来,这是把我们当一路的,让我们好好亲近亲近呢!说不准哪一日起了兴,再做个六国纵横联床会!”
尤二思及往事,面上通红,讷讷不知所言。
尤三虽有两分血性,到底身份见识有限,心里十分气狠,又不能思量出个有前有后的路子来。只恨贾珍贾琏兄弟把她两个当玩物,索性就拿二人作筏子,但凡丁点事情不顺心便又吵又骂。嘴里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倒把贾珍贾琏两个吓呆了去。
几次三番,贾珍渐渐不敢上门,她又使人叫了来。人来了,酒没喝上一杯,手没碰上一回,就又当面发作起来,只指着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骂,连着原先避人不及的老账也翻出来。贾珍心下自苦,只恨当日自己出的糊涂主意,少不得多花些银子哄她开心,换个消停。却是银子花了无数,并不见什么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