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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尤三姐一听贾琏的话,头一句就问:“他看中谁了?”
贾琏道:“我也问了,他初时还不肯说,只说如今事情未定,传将出去未免害了那姑娘清誉。后来我实在要问,才透了个身份,道是凤起书院里的教习。”
尤三姐一听“清誉”两个字,脸就白了,垂眸不语。后又听得那身份,她如今在这里,也常听贾琏的几个贴身小厮说些王公府邸的话,那凤起书院究竟如何虽不得知,只听说能进去听课的学生都非寻常出身的,何况能在里头当先生的?
一下子只觉连心都抽空了,闷了会儿,忽然笑将起来,越笑越大声,倒把她姐给吓住了。赶紧上前抚慰道:“妹子,休要如此!你若难受,就哭出来也好!这柳家虽落魄了,他原也是个世家子弟,眼光自然高的,咱们配不上也认了。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以你的样貌,还怕寻不着一个知心的?千万不可钻了牛角尖,倒让我同娘看着心疼。”
尤三听了这话,方渐止了笑声,又抱住尤二姐大哭起来。贾琏见如此场面,自己也说不上什么话,便指了件事出去了。只盼着尤二姐能收拾残局,再给尤三姐另寻良配。
岂知转日尤三就收拾了东西,说要往城北水仙庵里住两日去。尤老娘同尤二姐只当她要出家,哭天抢地拦着,尤三姐却道:“我人在这里,心也死了。倒不如让我去那里住上一阵子,或者想通了再回来。你们生要把我留在这里,只怕哪一日我受不住了抹了脖子。”
这番话把人吓住了,贾琏却对尤二姐道:“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受过什么苦?不过一下子想不开罢了。索性就送她去,我再派个丫头婆子跟着伺候着,让她试试真正清修的日子,只怕就回转了。她那拧性子,靠着人劝,总听不进去的。”
尤二听了深以为然,又劝住了尤老娘,从家里拨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跟着,又另租了车,让个家丁骑了大走骡跟着送到地方,再回来回话。
柳湘莲哪里知道自己身上还挂着偌大一笔情债,只借酒浇着求而不得的情愁。过了两日,宝玉寻他出去相见,他却道不想在城里呆着,就约在城外的一处离亭。宝玉假托北静王之名,领了茗烟骑马出门。
贾兰这两日在家,听说了薛蟠的商路惊魂记,心里十分想见见柳湘莲。倒不为别的,只是羡慕他这般想揍人就揍人、随便路上走走还就能碰上欠揍的人这般好运气。这会儿见宝玉同茗烟鬼鬼祟祟的,听了两耳朵,便道自己今日要回书院去,要同他宝二叔一路走。
宝玉哪里知他心思,想来倒也顺路,且贾兰素来省事少话,也不消多嘱咐,就带了他同去。见贾兰身边一小厮也牵了马来,不由笑道:“你才多大,也骑上马了,待会子别摔着磕了牙哭鼻子!”
贾兰翻身上马,一提缰绳,‘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宝玉见他行动甚为娴熟,想起平日听惜春几个说起过这大侄子文武双全的话来,也不由欣慰道:“果然有长进,就该如此才好。”边上茗烟听得这话,几乎要乐出来。
一行人穿大街出城门,在官道上跑了一通,往西一拐,就见柳堤旁一处孤零零亭子。进了前,见柳湘莲正一脸怔愣,手里稀奇像儿地拿着面镜子。
见宝玉来了,两人相见说话,贾兰却忽然问道:“柳二叔,方才远远看着好似还有个人,这么一会子去哪儿了?”
柳湘莲道:“正是怪事!我方在那边临河的虾米居里喝了两盅,才出来就觉有些头晕。到这里闭目小憩了一回,睁眼就看着个邋遢老道儿坐在我边上。我才问他一句,他就说出一篇胡话来。我待不理他,他又在那里神神叨叨劝我出家了。
见他是个出家人,我才不同他理论。未想我敬着他,他倒越发上来了。还拿了这个劳什子给我,非让我照照,说什么‘红颜枯骨’的话儿。可不是疯子?远远看你们来了,正要相迎,一回头这老道却没影儿了。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贾兰身上配着颗紫莹莹的珠子,旁人不知,他自己却觉出那珠子有动静,遂又笑道:“想来他们出家人身上有功夫的也多,那道士说不得就是个腿脚灵便跑得快的。”
柳湘莲笑道:“什么腿脚灵便,恰是个跛足的。”
宝玉混不思量,贾兰却嘴角露笑,因道:“柳二叔,那镜子你要不要?借我看看可好?”
柳湘莲递给他道:“这老道来的稀奇,保不齐回头还寻我要这东西呢。”
贾兰便道:“借我玩两日,我看看有什么稀奇处,正好问问我先生。明儿后儿的就还你。”
柳湘莲摆摆手道:“又不是我的东西,你乐意要就拿去吧。便是你不要,我也得给它扔这儿。谁知道里头什么鬼!”
说了就同宝玉两个叙起别后诸事来,又说要去看秦钟坟墓的事等等。贾兰心焦,索性知会一声,只说怕先生等急了,辞了二人,顾自往连城书院去了。
却没往山门里进,反绕过书院,到后山里,叫了个小厮过来道:“你使个法子把妫柳姐姐给我喊来,就说我这里有急事寻她。”
片刻,妫柳就到了,见了贾兰笑道:“哥儿不在园子里寻我说话,跑这样地方来作甚?”
贾兰忙把手里那面镜子递给妫柳道:“你替我看看这东西。里头应该锁了什么神魂,怎么弄出来?”
妫柳接在手里看了看道:“法宝?还是个镇魂蕴幻的,着实不错,你哪儿得的?下回去探什么秘境带上我呗!”
“什么蜜境糖境的,”贾兰忙把方才遇着柳湘莲的话说了一遍,又把身上戴着那个珠子递给妫柳道,“你看看这个。就是我身边那几个小子,你记得吧?你师父帮我收的灵,他们本是一行九个,里头有个最小的说是被人扣住了。
那时我要用他们,问他们还有何余事未了,他们就托我寻这个小兄弟。又给了我这个本命珠,但凡有一点生息近了,就能感应的。我还想着到时候要跟着师兄们四处游历好寻人呢,哪想到这就碰上了。幸好没去,要不然只怕跑遍天下也未必找得着他。”
妫柳听了了然道:“原来如此,还真是天运凑巧。幸好你寻了我来。你不晓得,但凡有点道行的,都精通两分追溯推算之法。你若贸贸然动了手,就算救了人出来,也露了行迹,迟早让人寻到门上,又是一场麻烦。”
贾兰心说我倒恨不得有人寻我麻烦呢,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遂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妫柳甩甩脑袋:“我来吧。我这里正好有两套匿灵阵,又有一套搅乱星运的法诀,合在一处用,若还能寻上来……嘿,那我也不怕他们。”
贾兰赶紧点头:“要真来了,你记得叫我。我也会会他们。”
说完两个人都眯起眼睛桀桀而笑。天下有怕事的,就有不怕事的,还有怕没事的。少年胆气,初生牛犊尚且不畏虎,何况这身负奇技的半大小子和心智不长的锁灵傀!
妫柳祭起阵旗,拿了那镜子进了法阵,贾兰赶紧跟了进去。就看她盘腿稍息,运起灵力,掐起法诀,一下一下打在那镜子上。片刻,镜子上慢慢聚起一个虚影来,好似感知到了那颗紫珠上的气息,颤了声儿问道:“大、大哥?……你们来救我了?……”
贾兰一愣,那声儿听起来竟是个女娃子,赶紧把那紫珠也递给妫柳,又对那虚影道:“你大哥他们都有事去了,托了我们来寻你的,机缘凑巧,竟真遇上了。我们不晓得这个东西的根底,要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那虚影听了这话默不作声,想是不很信实的意思。妫柳那里朝手里的珠子里注入一丝灵力,就见一道淡淡光晕朝着那虚影飞去,没入其间。
虚影一怔,片刻后朝他两个拜倒道:“叩见大王!刚得了大哥的魂命留言,才知端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王饶恕小的无状。”
妫柳暗觑觑看贾兰一眼,贾兰一清嗓子道:“无事,不必多礼。救人要紧,我们如何行事方才妥当,你且说来。”
虚影哀戚道:“当日我们一行九人欲寻异宝所在,就跟上了那僧道二人。却不曾想到出家人心机深重,做了个套子叫我们钻。待觉察时,为时已晚,大哥几个联手破了一处缺口,正要逃离时,我被一束光罩住,转眼就进了这东西里。这些年来,心里总担忧几位兄长,今日方知竟是得天之福!
这镜子里有个刚生的灵识,那僧道将我困在此间,欲以我魂魄修为助长镜灵,它虽尚不会吞噬,奈何其中自有阵法相助。如今我法力尽失,魂力有缺,就算大王救我出去,也只能附身它物而活了。至于回复修为,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贾兰闻言皱眉,妫柳问道:“既可附身,若附身于人呢?”
那虚影道:“附身于人自然最好,我还能借体修炼,说不得也能回复得快些儿。只是如今我魂力不足,平运常人的命力都承受不住,除非有那一等一的命蹇运歹之人方可附身、共存同活。”
妫柳又问:“你能看出哪个人合适不?”
虚影道:“我可以感知到,只是如今能感知范围颇小。”
贾兰便问:“如此你得先从这镜子里出来,这东西我还得还人去。”
虚影道:“方才借大王之力我已经从中脱身了,只是需得寻个东西让我能依附其上,才能从此离开。”
贾兰哪里知道什么东西能装这妖魂,妫柳却一翻手,取出个茶盅大小黑黝黝的扁圆坛子来,问道:“你看这个可成?”
虚影道:“请容小的一试。”
说着缓缓飘至坛口上,一瞬间没了进去。稍迟,传音出来道:“此地甚好,于我回复有利。小的谢过大王。”
贾兰就问妫柳:“这是什么东西?”
妫柳道:“养魂盅。在集市里没事买来玩的,想不到竟用上了。”
贾兰挠头:“如此我可欠了你一个大大人情,你说吧,可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的?”
妫柳自也不同他客气,想了想道:“我这阵子只愁一事,你若能帮我了了,不说还我人情,我还倒欠你几分呢。”
贾兰忙问何事,妫柳便把她那鼎拿了出来,指着道:“这上头的愿力,我寻着的化解法子都一个比一个恶心,不是用黑狗血,就是用人中黄,实在受不住。你可有什么旁的高明些的法子?”
贾兰想起那龙衣境里似有一套吸纳愿力的功法,便道:“成,我替你想法子。”
妫柳大乐,“早知道如此,我该一早求到你去。”
贾兰收起了铜鼎,两人又琢磨这妖魂的事。贾兰问那妖魂道:“你在那里头既能修炼,我如今把你带到一处园子里,到时候你感应一下,寻个妥当的地方安置了,你就自己在那里踏实休养可好?”
那妖魂赶紧道:“但凭大王吩咐。”
贾兰便又下山寻了等着他的小厮,两人仍骑上马回家去。妫柳自有法子,倒不消他们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