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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司棋自出去了,从前如何风光,如今就有多少落魄。尤其世上专有一种闲人,自家事如何,不耐烦去想去做,只专好往旁人家的事上说去。知不知,真不真,都不要紧,要紧是过那一时嘴瘾。又兼之王善保一家子都打发去了庄子上,虽是问罪不及出嫁女,到底没了靠山,更招人闲话了。
司棋娘起先很怕司棋性子烈,听了这些要同人起争执,或者一时转不过弯子来就作出什么事来。哪想到司棋只忙着做几件寻常料子的衣裳备着往后穿,人来人往话里话外,全不放在心上。
司棋娘叹道:“果然跟了二姑娘是个慢性子,连着你这爆炭都好了许多。”
司棋冷笑一声道:“我同他们计较什么?我就算眼前死了,这一辈子经过的见过的吃过的穿过的,他们几辈子也想不到!有满世界说人闲话的,动动脑子赚身像样的衣裳换两顿饱饭不好?实在是连那本事都没有,只剩下根舌头没骨头的可随便动弹罢了。我倒理他们!”
司棋娘点头道:“这才像你的话。”一时又说起老娘来,不由得垂泪。
司棋便道:“里头就是那么个地方,想要得了权势好处,总得拿东西去换。这事儿若是老太太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难道还能罚太太们?总是挑唆的那个错了。妈也要当心些,眼见着咱们失了靠山,恐怕往后也难得好差事了。”
果然不过二日,司棋娘就给换了个浆洗的差使,虽心里不平,可当日就是因着老娘的面子得的好处,如今是怎么来的怎么去,能说出什么来?!
这日司棋正帮她娘择菜,外头进来个婆子问道:“司棋姑娘家是这儿吗?”
司棋娘赶紧过去答应,一会儿门口就停下一车,打里头出来一个年轻媳妇。司棋在屋里见着了,赶紧出来相迎:“蕴秋姐姐,怎么会是你来?”
蕴秋笑道:“二姑娘没同你说过?可见咱们在姑娘跟前是没脸的。”
司棋娘赶紧迎了人进屋,又去通火烧水炖茶。
司棋见来的是蕴秋,便问:“莫非姑娘的产业还同大奶奶有干系?”
蕴秋笑道:“你倒机灵,只难道你不晓得我们都是放了出去的?奶奶可实在没剩下什么产业了,倒是二姑娘同四姑娘的家底厚。你还不知道吧?四姑娘那里也发了话,道是她的那些也交予你打理了,姑娘们倒都信着你。”
司棋一时不知怎么反应才好,蕴秋便先拿了本账册出来,递给她道:“这里是二姑娘同四姑娘有份子的几样生意买卖,你先翻翻,大概有数了我才好同你细说。”
司棋原以为迎春大概是有几亩地或者个把铺子之类的让她管管租子钱,哪想到竟都是现成的买卖。有食坊的、香露坊的、酱醋行的,甚至还有香胰子同洋布的买卖。虽哪样占得都不多,大不过两成,少的还不足一成,这林林总总算在一块儿一年也不是小数了。
翻过一回,司棋指着那食坊问道:“蕴秋姐姐,这个是作甚么吃食的?怎赚了这许多!”
蕴秋笑道:“这是个大买卖,什么都做。粉干面条、糕饼点心、腌腊熟食,好大地方呢。赶明儿你有空了我带你瞧瞧去。如今这长安城里就有几家现成的铺子,专卖咱们自家食坊的东西,还有各处酒楼饭庄,也不少问咱们进货的。这处最忙,一年忙到头,不像香露那里,还跟着花草季节走。”
蕴秋见司棋看完了,便索性就着账册自,从食坊开始一样样讲给她听,直把个司棋听得一阵阵发愣,叹道:“怪不得四姑娘总闹着说要跟了兰哥儿往外头走走看看去,实在是我们在里头都关傻了,不晓得外头这许多新鲜事。”
蕴秋笑道:“这就新鲜了?!你还没见技师府那里出来的新鲜东西呢,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拿来一用,唉哟我的妈呀,十个人都顶不上一个机子。那才叫新鲜呢。”
司棋听了越发心向往之,蕴秋便感慨:“可惜,咱们这天子脚下首善之都,行事就特重规矩。不比南边,听说如今闺女媳妇们上街都算平常了,还有穿番邦衣裳的呢。我们这里,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就不便得很了。”
司棋想了想道:“这个不怕,我自有法子。”
过了两日,司棋便对她娘道因自己出来了,家里又遭逢大变,迎春怕自家家计艰难,遂托人给自己寻了个营生。因自己识字,那里恰好要个能看账的,加之不时巡查一下城里的几处铺子。一个月也得一两银子,年节东家还另有赏钱。
只自己如今这样子出入不便,便想不如索性自梳了。司棋娘闻言大惊,自然不肯。只如今一家人都给换了营生,司棋所述实在是个好事,又不忍就这么放过。加之司棋与潘又安的事情家人尽知,潘又安如今又畏罪逃了。这逃奴身份,若是不被发觉,一辈子也只能隐姓埋名过去,若是被发觉了,官府必要严办的。眼见着这辈子是不能回来了。
且司棋两个兄弟都愿意司棋自梳,因自梳后不嫁人,所赚银钱自然都归娘家。司棋原是府里姑娘的大丫头,眼看着如今被撵出来了还得了主子关照,往后还能错得了?相比如今许了人家换几分彩礼,自不如索性留在家里,还得长久好处。
如此几日,司棋家里摆了两席请了亲友邻人,便正式自梳,从此作了妇人打扮,一心在外帮迎春惜春料理产业。
有立志不嫁的,也有忙于亲事的。
薛姨妈总算给薛蟠挑了个合适的人家。这家姓夏,同薛家也是世交,人称桂花夏家,专给宫里供奉花木的。家资饶富,只子息不盛,嫡枝只余一个闺女,名唤夏金桂。这夏家老爷早逝,只剩个老太太养大了女儿,自是如珠似宝珍爱异常。
她同薛姨妈都是寡居之人持家养儿,各中苦楚辛酸颇有可通谈处,故此处得来。她这里还不比薛家有个薛蟠,只养了个女儿,家资实在易招人惦记,长久以来光应付族人远亲就够唱一出大戏了。
见薛家同贾家有亲,加之也算门当户对,且独女也只有嫁于薛家这样人家,才能保全家中产业不落旁人之手,此其一。再一个这夏家太太实在是极为中意薛蟠的,为啥?看官要说了,这么一个不学无术还身上背着人命的纨绔,老太太什么眼神能瞧得中意?这却又是各人各因了。
她带着女儿执掌产业,未让族人赚了便宜去,性子就不是个绵软的。所谓同气相求,人大凡总是喜好同自己相似的人。且她心里,男子正该有魄力胆量才能护得住家人,一生实在见过太多无耻之徒,更信拳头胜过口舌。还有一句,这薛蟠能杀人无事,不正说明薛家靠山厉害?同这样的人家结了亲家,才是百利无一害。
薛姨妈那里见了夏金桂人品模样,只觉很有两分凤姐的风范。想着要能钳制住自家那个混小子的,也非得这样的才成。兼之夏家底子在那里,还就只这一个闺女,自然都是她的。如此人品家底,说是人财两得也不为过。
宝钗提醒薛姨妈打听下那姑娘性子行事,薛姨妈使人打听了来道:“听说是个有两分脾气的。只这样人家,又只这么一个,想来也是娇养的,自然不会绵软。你哥哥那性子,也得有个能同他硬碰硬的才能降服住呢。”
宝钗见薛姨妈十分满意,加之薛蟠年纪也在那里了,难得寻着个处处般配的,便也不再多言,只帮着薛姨妈操持起薛蟠的婚事来。
倒是薛蟠,仍同从前一般,没事就往东府贾珍那里混去。薛姨妈见这头忙着他的婚事,他那头还万不经心的样子,难免絮叨几句。薛蟠面上都应着,回头嘟囔:“也不晓得长什么样儿,就要娶了回来。只说好看好看,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比三姐好看的……”
宝钗同薛姨妈正说事,没听着这句,倒是落在了一旁伺候着的香菱的耳朵里。“三姐?不晓得又是哪里的红牌姑娘了……”也只转过这一念,便放下了。
薛宝钗忙着家里琐事,湘云回来后两人也没得空好好聚聚,湘云自从林府回来,倒对医药上了心,寻了些书来看,也算乐业。李纨得空看着了还随意指点两句,每每让湘云顿开茅塞,心里暗赞“原来大嫂子竟有这般才学,只寻常实在看不出来的”。
倒是惜春一个可怜,自从迎春家去备嫁,她这里就孤单了。这日接连在屋里闷着钻研了好些天的符咒,却无甚精进,心里烦恼,索性扔了笔往外逛去。左走右走,就到了栊翠庵,便叩门求见。
妙玉见是她来了,便吩咐小童烧水泡茶。难免说起迎春的事来,妙玉道:“那日我在园中欲寻一处得月灵之力的所在,又听得府里团圆欢聚,也想乘兴一游。远远好似看着你们两个,待走近了,却是林姑娘同史姑娘。
倒听她们作得好诗,只那两个古怪丫头都在,便没有上去说话。原是月下联句的风雅事,不晓得哪个混人的主意,偏摆了暖锅热酒上来。好容易等她们去了,我倒想近水观月,却是满廊的荤腥酒臭,实在败人兴致。”
惜春听了大笑道:“旁人我不知道,云姐姐定是喜欢的。她从来是醇酒厚味不碍锦心绣口的。唉,你这一说,倒让我也惦记起来,可惜如今连个伴儿都没有。你虽是个有趣的,却奈何不吃酒肉,实在不美得很。”
妙玉深吸口气道:“我都奇怪,怎么能容你进了我这屋子。”
惜春哈哈笑道:“佛云所有相皆是虚妄,大约是妙师父你有几分佛心慧根,看穿我这皮囊底下的一缕真意了。”
妙玉叹息着无奈摇头。
惜春又问:“你方才说什么月灵之力,是个什么东西?月亮不是天天有,你还非得趁那个热闹。那日就算再没兴头,也得去应应景不是,你还嫌她们底下荤腥浊气,是没见上头的光景呢。”
妙玉道:“月灵之力便是月蕴之力,寻常日子自然也有,只那日是距月最近之时,又当满月,实乃月灵之力最强最净之机。”
惜春道:“哦,那这月灵之力有何用场?如何吸纳?”
妙玉缓缓摇头:“我师父曾同我说,这月灵之力是化灵之源,我们这里山川之间已无上古之力了,只月灵内仍蕴了精源之力,若能引动吸纳,锻魂修神,大有裨益。只可惜上古功法如今并无传世,是以你说如何吸纳,我也不知。我们所行者,不过对月念咒打坐罢了。”
惜春心有所动,耳边又听得妙玉道:“古书上常有记妖灵拜月之说,可见她们倒是没断了传承……”
她话未说完,就看惜春蹭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兴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冲着妙玉一抱拳:“多谢妙师父提点,此番若有所成,再来答谢!”说了兴冲冲往外头自去了,在外头院子里正同小尼姑们说笑的丫头全不接头,眼见惜春都要出了院门了,才与玩伴匆匆别过紧跟了上去。
惜春这回进了屋子,就翻箱倒柜找起书来,而后抱了书苦读,几近废寝忘食。外头问起只说着了风寒歇着。之后放下了书,又关了门把人都轰出去,不晓得在里头折腾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几日,大半夜忽听得里头一阵笑声,把外头守门的丫头从睡梦里吓醒了。待得醒过神来,又开始愁:“明儿可怎么跟奶奶回禀这些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