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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摇光仿佛听见了头顶呲的一声冒烟的声音。
你会叫你的老师哥哥吗?
这句话反复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好半晌都没敢动弹一下,连余光都不敢往驾驶座偏移哪怕半点。
好长时间,车厢里只余隔了一层玻璃的雨声。
直到感觉身旁的人都快彻底僵硬成石头了,陆凛尧才大发慈悲地淡淡笑了:“所以说,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发好人卡。”
这态度多多少少带了点小小的警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人无所谓,建议你不要给我发好人卡。”
孟摇光抖了一下,依旧不敢看他,只直直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一小块地方,仿佛能从空气里看出朵花儿来似的——耳朵还是烫的,她估计一辈子不敢给身边这男人发好人卡了。
陆凛尧不再逗她,轻描淡写把话题勾了回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没地方可去?”
渐渐从让人发晕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孟摇光视线终于动了,她缓缓把自己抱得更紧,窝在毯子里,半晌才说:“其实也不是没地方可去……”
她的声音闷闷的,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她大半的侧脸,只露出一点玉色的鼻尖:“只是能去的地方我都不想去而已……或者说是不能去。”
“连你妈妈那里都不能去吗?”
“不能。”
“为什么?”
“她……不知道。”孟摇光犹豫了一下,“我腿上有伤的事情,她不知道。”
“为什么?”陆凛尧问,“她为什么不知道你腿上有伤?又为什么不能知道?”
“不知道当然是因为我受伤时她并不在我身边,不能知道……是因为她生……”坦白卡在了这里,直到险些把孟金枝的病情脱口而出,孟摇光才恍然察觉自己在做什么。
这些本来绝不会对任何人坦诚的事,这些堆积在她心里阴郁角落的秘密,她竟然这么轻易就对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在心有余悸的剧烈跳动中,她突然有些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她是想要,诉苦吗?
如果陆凛尧还要继续问下去,根据她刚才下意识般的反应,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愿意继续回答,然后呢?把一切都告诉他?
那些她厌恶的自卑的痛恨的根本就想要永远不要提起的过去,要全部袒露在陆凛尧面前吗?
她想通过这些得到什么?怜悯吗?
可她分明从来不想要甚至是厌憎着任何人的怜悯。
这从未动摇过的原则,竟然在陆凛尧面前崩塌了吗?
·
少女显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情绪里,她抱着膝盖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落在虚空里,没有焦点,神情怔忪。
作为一个专业演员,陆凛尧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
就像琢磨剧本时完全陷入了想象的世界里一样……虽然不知道孟摇光怎么就突然呆住了,但她一时半会儿显然回不了神。
他收回视线,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因为她生……”
生什么?生气?
不对,合不上去
那就只有……生病?
不能知道,是因为孟金枝生病了?
可是什么病能让少女连自己腿上有伤都不能说呢?
如果是身体上的毛病,应该不至于会为一个消息受到影响才对,除非,是心脏有问题,不能受刺激?或者就是……精神方面的毛病?
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陆凛尧眼底有点淡漠的笑意。
如果是这样,倒是没什么稀奇的。
做艺人的,估计也没几个心理健康……只看程度深浅罢了。
不过如果会因为女儿腿伤就出事的话,不管是心脏病还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想来程度都不算轻。
陆凛尧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事实上他对那位前辈并不是很关心……或者该说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因为那是孟摇光的妈妈所以才会多想一想而已。
倒是孟摇光……
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窗上,以很轻松随意的姿势开着车,侧头看了一眼。
少女还发着呆,头发半湿着,看起来毛茸茸的,她瞳仁颜色乌黑,比大多数人都要深得多,这种本应该显得深邃难捉摸的瞳孔此时盛满了窗外的雨光,因为主人正在发怔而没有任何情绪,单纯的倒映着一切,于是显得亮晶晶、水汪汪的。
像是一只从窝里探头的小动物。
此时看起来这么无害的、纯白的,小动物似的少女,却怎么会有那么多秘密呢?
他想起认识以来所知道的一切。
最初相识他还以为那个敢来别他车的女粉不过是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后来即便得知了她演技很好,也不过是个有演技但依旧让人厌烦的普通二世祖而已,直到在孟金枝养女的出道宴上,他看见那个于盛宴上一手掀翻蛋糕,转头又在雪夜里踽踽独行的背影。
深一脚浅一脚,仿佛一只漫无目的的幽灵,如果不是他上前叫住了她,只怕她还会一直走下去。
再后来,他知道了她的腿曾经骨折过,还是三次,旧伤让她每到雪雨天就疼痛不已,连走路都不方便。
他知道了她的父母是谁,甚至亲眼见证了他们相见的场景。
如今,他又知道她的妈妈大约是生病了,病到她不敢袒露自己的伤口,只能在这样的大雨天里抱着疼痛的腿缩在车厢,然后可怜兮兮的给他这个外人打电话。
——她还有多少秘密呢?
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吞的秘密。
——好想知道。
陆凛尧神情平静的这样想到。
明明是才十九岁的女孩子,眼里却藏了那么多东西。
——好想知道,她为什么受伤,受伤的时候是几岁。
——三次骨折,为什么妈妈都不在身边?
——受伤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她哭了吗?
——之后每一次雨雪天气,是谁给她买膏药?会有人为她热敷,有人安慰她吗?
——她和她的父母,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好想知道她经历过的一切。
直到路途将到终点,陆凛尧才将所有起伏的心绪压进了心底。
转头去看孟摇光,说好要陪他聊天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脑袋软软地斜着,随着行驶偶尔往下点一下,毛毯里露出半个挂着白衬衫的肩膀,太过宽松的衣服让她看起来纤细又羸弱,揪着毯子的手指已经半松,缠绕着几缕湿漉漉的乌发,难得的楚楚可怜。
静默了片刻,开口时陆凛尧已经又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平静的脸了。
“孟摇光,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