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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杨秀不急不慢地进了政和殿内室,只赵构一人,正斜靠在榻上读着书。
赵构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便放心地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懒洋洋地道:“这屋里也没别人,别皇上皇上的叫了,随便坐吧。”
杨秀会心地笑了笑,也不推辞,直接坐到了榻尾,拿起小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便握着茶盏舒服地向后仰靠了上去。
“她醒了?”良久,还是赵构忍不住先问了一句。
“是啊,不醒我敢回来吗?”杨秀细细啜着茶,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还是不去看看?”
赵构不耐烦地翻了一页,眼睛却还是盯着杨秀。
“连你都开始逼我了?”
“不是逼。”杨秀微微向前倾了倾,“从小到大,你不愿做的事,我什么时候逼过你。”
赵构不经意的扬了扬嘴角,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不过。”杨秀放慢了语气,“其实太后前两天说的那番话也有些道理。”
赵构头都不抬,却也不出声。
杨秀接着道:“不管愿不愿意,她毕竟是你最近的血亲了,也是大宋最后一个帝姬,面子上的事儿总要过得去。再加上太后那边又那么上心,这两相一比.......你迟迟不愿提迎回二圣的事本就引得那些北边来的大家族非议不断,如今又对这个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亲妹妹不冷不热,不知道又要闹出些什么难听的呢。”
赵构眉头紧蹙,刚要争辩,却被杨秀拿话挤了回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秀声音柔柔的,语速却快了起来,“你不在乎。这当然好,可众口铄金。一个两个的窃窃私语便罢了,可若是引起了众怒......”她又把声音压了压,“只要北边的那两位喘着气儿,你这皇上就不能当得太自在。”
赵构“啪”的一下把手里的书扔在了一边,杨秀无奈地收了声。又向后靠去,斜睨着他,像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自在?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登基快五年了,哪一天是能自在片刻的?”
“既已如此,再忍忍又何妨?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不过就是多笼络一下她,也不是旁人,好歹是你亲妹妹。”
赵构的脸色缓了缓,却还是沉默不语。
杨秀顺手拿起被他扔在榻上的书。
“《言兵事书》?晁错的?你爱看兵书我是从小就知道的,不过怎么倒看起他的来了?败军之将,还被汉景帝杀了以息众怒......”
“那是汉景帝糊涂。畏首畏尾,居然为了乱臣贼子斩了这样百年难遇的大才。”
“话也不能这么说。削藩本就是个忌讳的事儿,对自家人下手,难免落人话柄。晁错公然提出削藩,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没有七国之乱,他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糊涂。”赵构带着笑意摇了摇头,“秀姐姐,连你这样人都觉得晁错可杀,我可真要为世人一大哭。”
杨秀饶有兴致地笑出了声儿,问道:“怎么讲?”
“汉朝自高宗起到景帝朝历经四代,刘家的那些同姓王早就不是最开始的近亲了。与其等到个各藩王羽翼丰满再行遏制,还不如趁其尚未成熟斩草除根。景帝一时懦弱错杀了晁错,可杀了后那七国不还是不依不饶吗?那群乱臣贼子管什么血肉亲情!为了这个位置,杀父弑母都不稀罕,何必对几个远亲心慈手软。迂腐!”
“那若你是景帝......”
“六亲不认,保晁错。”
杨秀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便罢了。”
赵构笑了笑,带了几分尴尬之色。
“我知道姐姐原也不爱听这些话的。但这些话除了和你说,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杨秀忽觉眼窝一热,可面儿上却像没听见一般,专注地用茶盖儿散着茶盏里徐徐升上来的的热气。
“老天爷真的是太糊涂了。”赵构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了下来,全不似刚刚的高谈阔论,“像我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偏偏有几个大难不死的血亲。姐姐尚宗亲,重血脉,却偏偏一个沾亲带故的人都没有.......”
“胡说什么呢。”杨秀叠指轻轻地覆在他的唇上,认真地盯着那双细长的凤眼,“我不是还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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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善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被子,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孟太后。
一听说她醒了,孟太后几乎是一路跑到福延殿的,倒是可怜了后边乌泱泱一大群的宫女太监。拦又拦不住,追也不敢追得太起劲。
静善又不自觉地飞速扫了一眼孟太后。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如何应对。
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这是她这么多年漂泊流落后唯一懂得的道理。精明如冯益,她也能用得得心应手,正是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想要什么。可唯独对于孟太后,她开始有些动摇了。她甚至曾有一瞬间闪过这个女人只是单纯心善的念头,然而只是一瞬,这样的念头在深宫里比毒酒更能要人性命。
“环儿听敛容说.....”静善还是决定挑些不痛不痒的说,“这几日都是母后不舍昼夜地照顾环儿,着实辛苦。母后的恩德,环儿没齿不忘。”
孟太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顿了一下,缓缓地道:“既唤本宫一声母后,就用不到这些客套了。”她伸手替静善捋了捋散下的鬓发,声音更柔了几分,“这宫里本来就冷得骇人。若母后再不疼你,这里怕是还比不得在匪巢呢。”
“母后说笑了。”静善冷不防听她提起匪巢二字,心下一颤,“自环儿回宫皇兄里里外外甚是关照,还特派贴身的秀姑娘来这里伺候,怎么能和匪巢相提并论呢。”
孟太后轻叹了一声,目光里满是怜惜,像是在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以后你会明白的。自古的帝王,有几个是真把公主当回事儿的......”
“皇兄他不会........”
孟太后笑着问道:“你回宫这么久了,总共见过你皇兄几面?”
静善轻咬着下唇,低头不语。她尽量不去想,也不敢想。但说到底,回宫后最大的差池就只是赵构的态度了。没有一丝和她预想的相似........
孟太后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总觉得是因为儿时不和他亲近,如今才显得生疏。”
“不是?”
孟太后微微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六祖慧能的那句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环儿不明白。”
“不是不亲近,是他根本不想亲近。你皇兄......就不是能以骨肉亲情感化的人。就像菩提非树、明镜非台,这样的人是从根儿上就不信血浓于水那一套的。自然是来去从容,不带尘埃。”
“可皇兄对您却是极孝顺的。”
孟太后嘴边的笑纹深了几分。
“哀家是哲宗的皇后,你父皇的长嫂,你和你皇兄的伯母。又二度被废。你们从小别说见、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本宫,哪里来的深情厚谊。”
“可母后却对环儿如此上心。”静善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看着孟太后讶异的神情,想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话锋忽转,这么热辣辣地问了出来。
孟太后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地道:“你不一样。你是菩萨派到哀家身边给哀家做女儿的。哀家自然要拼全力爱护。”
“不是因为环儿和福庆姐姐相貌极像?”
“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吧。”
“难道不是?”
孟太后向前倾了倾,双手轻托着静善的脸颊,凝神盯着她,笑道:“你和谁也不像,就只像你自己。”
一阵寒风穿堂而过,内室的门被悄然掩上。
敛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正堂,像自己屋里跑去。
她冲进了屋门,匆忙上了锁,便直奔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
没有了!
敛容疯了一般把整个盒子囫囵掀起,金珠玉坠散了一地,她跪在地上胡乱地翻找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全身瘫软地伏在了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地,却不停地打着寒颤。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敛容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这几个字了。那瓶东西牵扯的远不止她敛容一条性命,却因她掉以轻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敛容的眼前飞速地闪过一张面孔。
是他?也就只有他见过。可那次虽是有些猝不及防,也算是遮掩地极好了。再说从蓟州到越州,没有人比他更信誓旦旦了,他如何能想到这一层?
敛容突然坐直了身子。被猛地蹦出来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