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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新宫着实大了些,又许是比起越州,钱塘的夏日来得多了几分清凉,年华在这里,仿佛消磨得快了许多。
静善出神地盯着条案上供着的芍药花,白里透粉的双重花瓣本应是极美,只可惜这般娇嫩的颜色是经不起半点老态的。她用双指轻轻地拈掉了最外层的一片泛皱的花瓣,随手放掉,任它软软地在空中飘落。
“依我说,这新宫里的下人还不比先时在行宫那边的来得勤谨。”张文茵悄声地将静善的无心之举看在眼里,慢悠悠地吞下了喉中的清茶,叹道:“这样的花,也敢明晃晃地摆出来了。净荷也是越大心越宽了,当日孟太后还在时,有个小丫鬟不过是上茶时手抖得厉害弄得茶盖叮当响,就被她下死手扇了两记耳光又撵出了慈溪宫……不曾想如今竟学起菩萨心肠,任由这班丫头偷懒。”
“她倒是管了几回。”静善不在意地扫了扫手上沾着的花粉,边道:“架不住宜兰总是护着。时间长了,小丫头们也不怕她了。这里不比慈溪宫,她凡事都要忌惮着冯益和宜兰,也不好把脸面撕开了。”
“那宜兰是个弥勒脸,宫里的门路摸得怕是比冯益都熟。那时在慈溪宫,她虽不必净荷大权在握,可上上下下也把她当掌事宫女般敬着。不过要说起对主子的忠心,还是净荷靠得住些。”
“净荷是忠,只是母后一走,她那份忠心也跟着入黄土了。宜兰为人圆滑机灵,冯益身边就需这样的人帮衬。横竖也不用她为着我上刀山下火海,要那么多忠心做什么呢?”
“你啊,现下说得欢,总有你悔的时候。”张文茵又气又笑得点指着静善道:“这宫里,管你是妃是嫔还是什么长公主,身边没有能托命的人怎么能行。”
“自己的命,托给谁我都放心不下。”静善赌气地又扯下一瓣花,紧紧握在手里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道:“宜兰净荷都是母后身边的人。各有各的好处,但我总觉得隔了一层,倒是曦月,是敛容一手带出来的,现在为人处事,也有了些敛容的影子。”
“恩,曦月是好,又是打越州起就在你身边侍奉的,自然更稳妥些。唉,就是还太小,不经事,照敛容比还是差些。我瞧着还是犯嘀咕。”
静善本以为过去了时日,自己也能若无其事地提起敛容了,心里的鬼许就自此灭了。可如今听文茵叹起敛容的好来,鼻头不自觉地酸楚还是真切得惊人。她沉着气,笑了笑,故意道:“贵妃娘娘若是这么放心不下环儿,就把琼华留下好了。左右你有瑞阳傍身,宫里也没人敢将你如何。”
“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文茵笑着作势要拧静善的脸颊,却被她一早躲了开来,“我是贫贱出身,入宫也没什么陪嫁。好不容易养了多少年才得这么个贴心的人。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那你把瑞阳送过来,我便不要琼华了。”静善说完便一边笑一边敏捷地离了座,远远地跑到了房门边上,防着文茵追打过来。
“越说越疯魔了。”文茵好笑地拉了她回来,重坐下,替她捋了捋散掉的发丝,庆幸着屋里没什么下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你说你也不知羞,人还没嫁,就帮我抚育瑗儿。现下又想要瑞阳了?我看你也别嫁了,反正也儿女俱全了,就在宫里安度晚年多好,省得麻烦。”
“好,好得很。我还巴不得如此呢。”静善扬了扬下巴,道:“回头就去与皇兄说去,我不嫁了,就留在宫里养瑗儿。”
“你个疯丫头……”张文茵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公主。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为大事打算起来。你看看你皇姐,都嫁过一次了,还成天想着让你皇兄给她另指人家呢。”
“是吗?”静善想起赵构前几日的抱怨,笑道:“我还当她对曹将军有多痴情呢。”
“人都没了,再痴情又能怎样?长公主身份再尊贵,也终是女儿家一个,哪有留在娘家一辈子的道理……”
“曹将军不是……”静善猛地忆起临行前赵构在无妄崖对她提起的密语。若是那人真是曹晟,为何荣德现在也不知……
“曹将军怎么了?”
“啊?”静善愣了下,忙道:“没什么。我想曹将军若是泉下有知,也必能体谅皇姐的。”
“这种事……”文茵不无鄙夷地瞥了瞥嘴,道:“曹将军还是不知的好……”
这边文茵话还没说完,就一眼瞧见窗外有人探头探脑地像是在听着屋里人说话。忙止了话头,朝外喝问是何人如此大胆。惊得窗外那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屋来。
“老奴……老奴不知贵妃娘娘在此。”
“冯公公?”张文茵见是冯益,方才松了口气,“大白日的,又是在自己主**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冯益听她言语间也没有责怪意,也就顺势站起了身陪笑凑上来道:“让娘娘见笑了。原是想着公主要在清乐殿用了午膳才回。就索性把宫里各处留下的小丫头都聚在一起教规矩。没成想公主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奴听曦月来报时着实惊了一跳,忙从后殿赶着来了。可见娘娘在这儿,又不好打扰……”
“咳,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一日来三次,就差把灵和殿当自己宫室了,公公还和我讲这些虚礼。”张文茵话是冲着冯益讲,目光却朝着静善溜了过去,“不是我说,公公如今也太劳累了。怎么连教导小宫女这样的事都要你亲自上阵?”
“谢娘娘体贴。”冯益笑道,“老奴粗人一个,这教导丫头的事啊做不来,寻常都是净荷宜兰两个人管。只是今儿一早,大长公主那边就派人宣了各宫掌事宫女去了兴乐殿,说是要教规矩……”
“这个大长公主,从回了宫就没一日安生!”张文茵不悦地道:“公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今儿出来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琼华。我只当她去內侍监领新派的宫女去了,也没理论,如今看来,也必是被宣到兴乐殿了。”
“皇姐到底是做过将军夫人的,杀伐决断的能干劲儿我可学不来。”静善不由想起前日赵构私下与她埋怨时,就像个受了教训的孩子样恼羞成怒,“她反复劝谏皇兄多次,说是新宫空有其表,可宫女太监多是从本地现召进宫的,规矩学得五花八门,礼仪更是漏洞百出,和父皇在时比……”
“她真这么说?又提了太上皇?”张文茵忽得来了精神,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虽多日不面圣,现下却也能想得出皇上的脸色了。”
“你就知幸灾乐祸。皇兄被她搅得心烦意乱,最后去说和开解的还不是我?我现在都怕紫宸殿的人登门来请,他们一来,必又是皇姐去聒噪过了……”
“咳咳。”冯益清了清嗓子,见静善听下等他说话,方道:“公主说起紫宸殿,老奴才想起来。今儿您前脚刚走,秀姑娘就来求见了。也没说什么事,见您不在,略坐坐便走了。”
“哟,这面紧着说怕,那面竟都派人来过了。”
“不能是为着才说的事。”静善有把握地摆了摆手,道:“平日派人,都是孙德顺派小太监备着辇来请,哪里用得上杨秀亲自来呢。想必是她自己腻烦了四处走走罢了。她在这宫里,比有些主子还要有脸面,谁敢去挑她的理呢?”
“这秀姑娘心气儿高,当日我那般得宠,宫里哪个不想攀我的门路。唯她一人不冷不热的,平日连和恩殿大门都不入半步。没想到与你竟如此投缘。”
“哪有的事呢。她轻易也不肯来我这儿的。”静善瞥了一眼冯益,吩咐道:“贵妃与我还未用膳。去小厨房随便拣几样清淡的小菜,就直接端来这儿便罢了。瑗儿用过了吧?”
冯益一边应下,一面又回道: “小殿下早用过了,月姑娘哄他睡下了。”
静善听了略点了点头,冯益见没别的吩咐了,也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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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荷紧皱着眉头,一手扶在头上,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脖颈,眼睛却牢牢地盯着远远走在前方的各宫掌事。
“呦,这是怎么了?”
净荷懒懒地扫了一眼身边满脸关切的宜兰,简短地道:“站的久了,酸得很。”
宜兰听了伸手便欲替她揉揉双肩,却被净荷猛地躲开了。宜兰愣了一下,也不理论,讪笑道:“唉,这长公主也是。天长日久的,还怕学不得那些个规矩?非要各宫人仰马翻得闹上一天才罢了。”
“她也有她的道理。要我说,太后娘娘不在了,皇上又未曾立后,宫里有这么一个立规矩的大长公主也没什么不妥。”
“话虽这么说吧,可早先吴才人理事的时候,也没觉得乱到哪里,各宫秩序井然各司其职,日子可比现在好过得多。”
净荷又放慢了些脚步,与前面的人群拉得愈远了些。
“吴才人再贤德,也不过是个才人。皇上虽待她特别,却迟迟不再加封,她也不好总握着后宫大权不放。张贵妃虽然位份高,可那年和皇上闹了一通,就像看破红尘了一般,更管不得这些千头万绪的杂事。至于那潘娘娘,说句大不敬的,我们姐妹都要比她的日子过得好些。剩下的新人才进宫,就算有展露头角的,也要熬些年头才能管事……如此后宫娘娘都指不上了,可不是要长公主亲自操劳。”
“那若这么论,咱们公主也该协理后宫之事。”
净荷不屑地轻哼了下,冷笑道:“那个主,美倒是极美,平日瞧着也有金枝玉叶的气度。可那骨子里啊,还全是闺阁女儿家的脾气。抚琴作画、诗词歌赋还成,若真让她管起事来,不定能出什么笑话呢。”
“横竖咱们公主也不在这儿上计较。本也是的,公主嘛,早晚都要嫁出去,在宫里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作甚。”
“作甚?”净荷扬起嘴角,笑叹道:“你在宫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就不信你不懂这里的门路。你啊,也别总藏着掖着的,我看着都替你劳累。”
宜兰听了脸上险些挂不住。她一向深知净荷是个直脾气,看不惯自己左右逢源的伎俩,却没料她敢这样口无遮拦地当面说出来。正不知怎么压下这股火气,却听身后一阵细碎的小跑的脚步声……。
“两位姑娘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