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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拂袖转身,匆匆下楼,却在刚迈下半截楼梯时立住了,楼梯转角处,江应谋在。
原来她前脚刚刚离开浣溪馆,后脚江应谋就回去了。在得知她来见魏竹馨后,匆匆赶来了。
塔楼下,她悠闲地四处转悠,塔楼上,江应谋屏退了青樱。
不知是得了刚才那番怒斥还是内心本就惶恐无助,魏竹馨在见到他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朝角落,忧伤地抹着眼泪。
“方才蒲心跟你说的那个法子虽是愚蠢了点,但确也是我想出来的。诚如你所言,那法子是有点顾前不顾后了,可就眼下形势来说,撇开与齐舍之间的婚事才是要事。你入了祖庙侍奉,名义上是不能再嫁了,但办法是人想出来了,你可安心先去祖庙里待着,日后我定有法子将你救出,还你自由,你以为如何?”他走近魏竹馨身边说道。
可魏竹馨不答,只是背对着他不住抹泪,仿佛心里所受之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给他看似的。
“竹馨,我知道单箬之事让你十分地心神不宁,也让你很难接受,但她是你亲生母亲之事已成定局,你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我已跟她说好,她不会再主动来找你,除非有朝一ri你想明白了去找她,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身份会大白于天下了。”他如此劝道。
一件伤心事只会勾起另一件更为伤心的事——此时,魏竹馨心里所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单箬,而是那个震天斗。想到自己的清白已付诸东流,想到若被天下人知道后必遭辱骂和嘲笑,想到应谋哥哥肯定会因此嫌弃自己,便哭得更肝肠寸断了。
塔楼顶的那间阁楼里,溢满了魏竹馨压抑凄凉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这哭声才渐渐消散殆尽。转回头来,魏竹馨发现他还在身后,鼻头又酸了,正想扑上去,却两腿一软,往地上跪了下去。他忙双手扶住了魏竹馨的胳膊:“你没事儿吧?”
“应谋哥哥……”魏竹馨花容憔悴地望着他说道,“你不明白,你更不知道,我到底遭受了什么事情……今日贸然邀请你来,不是想拖着你念叨从前的情分,想求得你半分怜悯,我只是……我只是想见见你,跟你道个别……”
“你别那么想不开,”他将魏竹馨扶起,送至旁边坐下,宽慰道,“我说了,你与齐舍之事还没成定局,而且,王上也未必会答应。在这个时候,只要你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便能将这桩婚事推了。你相信我,暂时去神庙里待着,二三年后你必能恢复自由之身。到那时,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魏竹馨抬起通红的双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到底不会舍下我不管是不是?你没有林蒲心说的那么狠心对不对?咱们到底还有二十多年的情分在,你不会眼见着我去死也不管是不是?这才是我的应谋哥哥,聪明,宽容,而又待人温柔……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你有了林蒲心之后,便会视我这样的人为路人,不问不管,但结果不是,你还是应谋哥哥,我从小所认识的那个。”
“你想多了,我待你和空行一直都是如此,视你们为我的弟弟和妹妹,既然如此,我多多少少也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做些兄长该做的事。不过,竹馨,我希望你能放下对蒲心的成见,不要再那样地斥责她了,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和她成为夫妻更没有错,是这世俗的眼光容不下我们罢了。我想你不是个俗人,你能明白的,对不对?”
魏竹馨眼中噙着的泪珠微微颤动了一下:“你当真那么在意她吗?是因为炎无畏的关系是吗?因为她与炎无畏有些相似,所以你才舍弃了我而选择了她,对吗?可是应谋哥哥,影子始终是影子,那只是光影下的一抹虚幻,没了光,那抹幻影就不见了。你终有一日会发现,林蒲心不是炎无畏,她也代替不了炎无畏。”
他垂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嘴角嗫着笑道:“竹馨,我和蒲心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也不是外人能够看透彻的,所以我没法跟你用言语来解释。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倘若你还在意与我这二十多年来的兄妹情分,还想与我仍以朋友的身份待见,那么,你就得承认蒲心,承认她是江夫人,是我的妻子。倘或你依然觉得她夺了你所爱,你必须对她恨之入骨的话,那么,咱们就没有可能再像今日这样见面了,我也不敢再厚着脸皮冒充你的兄长,替你周全旁事了。”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了,若不放下心中芥蒂,这唯一的一点情分也会随风飘散……
搭放在江应谋胳膊上的手缓缓收回,魏竹馨低垂下头,以遮掩瞳孔里那满满的失落和惆怅:“你终究……还是要为了她与我恩断义绝……我早料到了……这世上我最不该遇见的两个女人,一是炎无畏,二就是她林蒲心……我与你,终究是无缘的,对吧?否则,老天爷怎会在炎无畏死后又为你安排了一个林蒲心呢?”
“竹馨,执着是好,但过头便是自己受折磨。听我一句劝,放下,看轻,才能另获重生。”
“就如同你一般?放下了,看轻了,然后另获新欢?”魏竹馨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你走吧,我想咱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找你的林蒲心去,她还在塔下等着你呢……”
“那好,保重!”
没有一丝流恋,轻放下这句保重,他便匆匆下楼去了。魏竹馨心口一涩,合眼时,两行清泪滚落,右手不自主地抬起来摁住了抽痛不已的心口——像是终究失去了某样已不见多日的物件,又或是终于肯承认那件已丢失许久的物件再无寻回的可能,只感觉整颗心都在连根拔起……
转头下望,塔楼下,那辆马车已缓缓离去,应谋哥哥和那个女人一块儿离去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青樱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
魏竹馨呆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轻晃了晃脑袋:“别理我,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小姐,回去吧!”青樱苦劝道,“您就算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的日子,江公子都不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魏竹馨心酸一泣,使劲摁着深深发疼的心口嚅嗫道,“他早就不会回来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倘或小姐能想明白这一点,那也是好事。您真的没必要再继续耗尽年华,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不等了……等也无用……可我若不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正如他所言,要躲到祖庙里去待着吗?为什么?为什么我魏竹馨活到如今竟像白活了一场似的?”
“小姐……”
“为何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费尽了二十多年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却是一样都不在了呢?”魏竹馨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
“小姐,咱们回去吧!”青樱怕自家小姐一激动起来就往塔下跳,那可要命了,连忙上前双手拖住劝道,“东西没了,咱们能再挣,以小姐的样貌身份,难道还怕寻不着好的吗?小姐,走吧,咱们回去了,大人会找的!”
“我不想回去!”魏竹馨挣开了青樱的手,后腰紧紧地靠在了阑干上,吓得青樱从头到脚地冒冷汗,想上前又不敢太靠前,只能伸着两只手,努力地劝道:“小姐,别再往后,当心摔下去呀!为了一个江公子您至于吗?赶紧过来,赶紧过来呀!”
魏竹馨双手紧紧地抓着阑干,哭得梨花带雨,压根儿就听不进青樱说的话。就在青樱着急地没处使力时,某个人晃悠晃悠地爬了上来:“要去死啊?为了谁呢?是为了方才那个江公子还是为了我?”
魏竹馨哭声顿停,惊愕地举目一看,竟真是震天斗!
“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我是你家小姐的恩人,”震天斗一掌掀开青樱,大步往前走去,“魏二小姐,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这个恩人给忘了吧?你平安回到博阳了,怎么不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呢!”
“滚!”魏竹馨见他如见恶魔,拔下发髻上那柄沉甸甸的金簪就朝他扔了过去!
震天斗就手一接,放在眼前看了看,笑意浓浓道:“果真是魏府的小姐,随便扔出一支簪子都是金的,我这遭可算救着大主了,魏二小姐,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我要叫我爹杀了你!”魏竹馨满眼仇光道。
“杀我?你舍得吗?”震天斗逼近道,“杀了我,你就不怕整个博阳城的人说你是个银……”
“闭嘴!”魏竹馨使劲全身力气咆哮了一声,吓得青樱脸色都变了。
“呵呵呵呵……看见了吗?”震天斗转身将手里的金簪子抛给了青樱,“你家小姐就这副德行,我在城外救了她,她却对我无情无义,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樱下去!”魏竹馨脸色发白地命令道。
青樱没敢多留,捧着那只簪子飞快地跑下去了。待脚步声远了后,魏竹馨抬起一双满是怒火的眸子瞪着震天斗问道:“你想怎么样?大不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震天斗摊开双手,耸耸肩道:“至于吗?上来就要同归于尽,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你给我闭嘴!”
“我要不闭呢?”震天斗忽然跨步上去,单手一勾,将魏竹馨拦腰勾进了怀里,目光阴沉道,“你最好给我弄清楚了,你的身家性命全在我手里,你最好对我客气点,知道吗?”
魏竹馨挣扎道:“你放手!”
“想把塔底下的人都招来吗?好好跟我说话,听见没?不然的话,我这就出去告诉全博阳的人,你魏竹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震天斗死死地扣住她道。
“你……”魏竹馨气得浑身都没劲儿了,也再无心挣扎了。
“这就对了,”震天斗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用右手拍了拍她的后腰,“见到自己的男人,不要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容易遭人嫌弃的。有句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以前那个男人都不要你了,你还为他伤心做什么?我比他差吗?他连你的洞房花烛夜都给不了你,他还算哪门子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魏竹馨怒瞪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认我做你的恩人,带我去见你爹。”
“你见我爹做什么?你不是看不起我爹吗?”
“是,我是十分地看不起你爹,但虎落平阳没办法,我在夫聪国那边混不下去了,跟我兄弟们放了话说要来博阳闯荡一番,而且一定要闯出名堂来。你们魏家在博阳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先在你爹手底下混上一段日子,等混出点名声了再说,你觉得呢?”
“你想在博阳混?”
“对,不行吗?还是你不愿意带我去见你爹?”
“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爹,但我爹也不是见人就收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你先放手!”
“这么嫌弃我?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江应谋?我来博阳之后都打听过了,原来你还被那江应谋抛弃过?呵呵,对于一个狠心将你抛弃的男人你何必还再流恋?想死那就更蠢了,你死了,他倒快活了,这种亏本的买卖你也肯做?这样吧,倘若你带我去见了你爹,我就帮你杀了他,以作回礼如何?”
“我没想过他死……”
“那杀了他身边那个女人,怎么样?”震天斗笑容阴沉道,“你一定很恨那个女人对吧?听说她叫林蒲心,从前只是江应谋身边的一个婢女,这才没多久就摇身一变做了江夫人了,把你的位置给抢了,你一定非常地想她从这世上消失吧?你要帮了我,我就帮你解决了她,怎么样?”
魏竹馨眸光阴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就凭你,可以杀了戈国的使臣夫人?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若真有本事,为何那日没将那两个女人拿下,而是自己先逃了?”
“倘若你非激我的话,我也可以先让你尝点甜头,我这就去把那个姓林的女人替你杀了……”
“你回来!”
“改变主意了?”震天斗回身道。
“我不需要你去帮我杀她,你想去见我爹是吧?行,我这就带你去!”
“这才听话嘛,”震天斗走回魏竹馨身边,右胳膊又一揽,笑得阴险,“留我在博阳对你来说,那绝对不是坏事,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走吧,带我去见你爹。”
宁静昏暗的大街上,她脚步匆忙地往前走着。她刚刚从三月家出来,正要赶去和在东市市口等候的江坎汇合。今晚三月忽然让人带信过来,说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见她,为了避免去的人太多暴露了三月与自己的关系,她特意让江坎在市口等候,自己一个人去的。
三月给的那个消息果然是十分紧要的,与那把钥匙有关。回去的路上,她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进行下一步一面埋头匆匆往前走着。刚过那个转弯处时,右侧屋顶上忽然跳下一个人,随后,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挥到了眼前!
她迅速侧身躲过,拔出随身的短剑与之拼杀了起来。对方身手十分矫健,且出招招招有力,分明是个惯走江湖的高手。她不想恋战,边打边退,还顺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支小竹笛,正要吹响那小竹笛召唤江坎时,另一个人忽然杀到了。
这人是打哪个方向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刚要抬手吹响那只小竹笛时,这人就忽然冲了过来,挑开了刚才那个刺客的弯刀,并跟他打了起来。她稍微一愣后,后退几步。
这二人的身手都不错,过了三十多招后还平分秋色。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后来冒出来的那个男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上回夏景望来博阳时曾遭遇过一回刺杀,她赶到那儿时看见过一个健硕的背影,依稀仿佛跟眼前这挥长剑的男人有些像,难道是同一个人?
“坏了!三月!”看见那挥弯刀的男人是那么地凶狠,她猛地一下想起了三月,这刺客会埋伏在这儿杀她,说不定早洞悉了她和三月之间的往来,那么,三月和那个军官也有麻烦了不是吗?
一想到这儿,她急忙朝三月家奔去。到了后院,她来不及拍门,直接从后院墙上翻了进去,刚落地就看见了那个军官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
她忙上前一探那个男人的脉细,早已断气,又赶紧去各个房间搜罗了一阵,并没有三月的影子,只余下一些杂乱的脚印,看大小应该都是男人的。她心里瞬间凉了半截,难道说三月被人抓走了?不行,得把三月找回来,应该走得不远!
正想冲出院子去找三月,那长剑男人忽然翻墙跳了进来,拦下了她的去路。她赶紧拱手道:“这位侠士,方才多谢你相救,我眼下要去寻个人,日后再好好报答你……”
话未完,男人拔出手里长剑指向了她,她微微一怔,后退了一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打着炎氏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般划过了她大脑,好熟悉,好像是骅里哥的声音,不过怎么可能?骅里哥已经死了啊!
“听见没有?不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吧?”男人沉声轻喝道。
若说第一遍没太听清楚,那这第二遍她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除了敬爱的哥哥炎骅里,还会有谁呢?她忽然就激动了!
“哥!哥,是你吗?哥,真是你吗?”她拨开那把冷冰冰的长剑,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一把扯下了那男人的面罩——哥的脸瘦了,像被后娘苛待了一般摸上去只剩下骨头了,两只眼珠深深凹陷,仿佛有无尽痛苦的事情在折磨他似的,还有这满脸的胡茬,这哪儿还像当初那个玉树临风英伟不凡的哥哥呢?
“你干什么?”男人扯开了她攀上脸的手,后退了一步怒瞪着她。
“哥真你是啊……原来你跟我一样没死……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眼泪瞬间翻滚而出,她再次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这男人,呜呜地大哭了起来。这一哭,把这男人,不,应该说把炎骅里殿下给整懵了。
今晚骅里殿下的本意是想警告警告这女人的,因为据说这女人曾冒充过炎氏公主,他觉得不能容忍,炎氏的公主岂能随便冒充?所以,他跟踪了这个女人,打算好好给这女人一个教训,哪儿知道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他不得不先出手对付了那个程咬金。
打跑了那个程咬金后,他又一路追到了这院子里,本想把话说完就走,可怎么知道这女人居然扑上来就摸他的脸,还抱着他就喊哥,他能不懵吗?
“我说你……”
“你真的没死啊……”她搂着炎骅里的腰,哭得一塌糊涂,“你怎么不早蹦出来啊?你知道我多可怜吗?我以为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哥,呜呜呜呜……”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炎骅里将她从腰上扯开,皱眉问道,“你凭什么叫我哥?就凭你冒充过炎氏公主吗?我告诉你,炎氏从来没有一位公主叫林蒲心的……”
“哥……”没等炎骅里说完,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将炎骅里抱住了。
-本章完结-